明日坐火轮啰——!明日漂洋过海朝山啰——!!两位朋友对着小绿水河狂喜地大喊大叫。嫌不过瘾,淘气包口中噙着冬青叶,吱儿吱儿吹着,领着屈儿下坡、上坡,上坡、下坡……昆明城的坡好多哦,贡院坡、先生坡、西仓坡、小吉坡、丁字坡……二人最后顺着大明永历皇帝被清兵追赶败亡的“逼死坡”到得翠湖边。
比起小绿水河,翠湖的天地要广阔得多。湖堤上又蹦又跳倒立翻跟斗的两个娃娃“跑野马”跑累了,骑上探向水面的老柳树。这老柳树比小绿水河那株更要壮实,粗大的枝杆几乎擦着水皮子横伸向湖心。
望着水中鸦青色柳叶儿似的小鱼,信儿问:“火轮船没得帆又不着人划桨,你可晓得它怎么在海子里头走?”
“咋个不晓得!”屈儿答,“我两个去篆塘瞧过它好几回的嘛!”
“我问你可晓得它怎么在海子里头走?”“它唦……我晓得它怎么走!船底脚安得有四个大大的车轱辘,机器一开,车轱辘就伸出来,就‘空隆隆——空隆隆——’地在海子底下走起来了嘛!”
这小彝娃立时跳下柳树,张开手臂模仿看想象中的轮船。淘气包也“空隆隆,空隆隆,空隆隆”地把自家当做那火轮船。冬青叶则快活地伴着那假想火轮船,“吱呜——吱呜——”在假想的海子里航行。
像是给两个娃娃助兴,雨丝跟着太阳洒下来了。于是乎假想的火轮船越发起劲地在堤埂上、在太阳雨里行驶。直到口干了脚酸了,口中才叫喊出“到啰到啰——拢岸啰!”,那假想的火轮船停便靠到水边石墩旁。
喘喘的两个男娃坐上石墩,忽然觉到这石砣砣似曾相识。立时记起了木匠临走前那个月亮很亮的夜晚,就在这石砣砣上,大朋友一边一个把他两个揽在怀里……不约而同地,两个娃娃神情变得有些异样。
呆呆瞧着名叫“水葫芦”的黑尾巴小雀用长嘴甲和细细的脚爪在浮萍上搭窝,信儿问屈儿:“我晓得你最想求菩萨哪样事。”
“你倒说我听听——”
“你最想求菩萨保佑邱师比武得胜!可是?”“是呢嘛——你咋个猜到的?”“我最想求菩萨的也是这个……”“我两个求的一样哦……”“我好想邱师……现今他是在‘比武’了……”
“我好想我阿舅……‘比武’这台事费神的唦,他会有空闲想我两个?”
触到伤心处,两位朋友不免神色黯然。
浮萍间光净的水皮子上,名叫“写字公公”的水蜘蛛溜冰好手般滑动六只长脚。信儿沉思地瞧着它,突然仰起下颏大声道:“邱师手艺高强包定得胜——菩萨定会保佑他!包定!”
屈儿也大声跟说:“包定得胜——包定!!”
雨丝收了。肥大的莲瓣被风扯下来,漂在水面像条粉红小船。两位朋友兴味十足地看一只黄蝴蝶停到“莲瓣船”上。
“莲瓣船”被风悠悠推着,漂过了映在水中的彩虹。于是两位朋友抬起头,仰望横在当空奇妙的七色桥。
信儿口中的冬青叶哨轻轻地、幻想地吹出七个单音。屈儿随着叶哨轻轻地、幻想地哼出七个单音。
信儿又听到了彩虹的颜色。他听到了绯红云霞的声音——他听到了蛋黄样的落日的声音——他听到了谷场草垛的声音——他听到了春天树林的声音——他听到了远山的声音——他听到了紫玉兰紫丁香的声音……默默地,他目送着天上的、水中的淡下去的虹。“啊吔——”屈儿兴奋道,“明日海子里若出来彩虹,才叫好看唦!”
“是呢嘛,”信儿说,“站在船头……四面都是水,虹桥就从海心出来,通到天上……”
“你就吹起笛……笛子这紧要物件,你莫忘带哦!”两个娃娃轻轻摇晃着身体,仿佛由那了不得的火轮船驮着,行驶在散有乳黄海草花的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