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师心头堵堵的快步穿街走巷,全不在意经过的地方,直到两条腿杆乏了,才觉出已荡到北门外。
满眼是西沉太阳照射着的褐红山丘。山草枯黄了,去年栽种的马尾松却在红土上打下浓重的绿斑。深秋日头照得红山上半坡新坟血也似的红……屈儿就卧在那红土下。
他晓得两条腿杆带他到此的意思,他蹲下身把田坎上野花采到手里。
忽然飘来笛声,那笛只反复着四个音,似熟悉又陌生。小家伙满腹狐疑地听,听着听着,翻身跳起便往红山跑去。
远远地,他看到屈儿墓前一位吹笛人背影。佝偻着的背脊仿佛驮着一盘无形石磨,笛音虽只四个,听去似曾相识,佝偻背脊的身躯看去也不陌生。聆听片刻凝视片刻小家伙终于认定,这认定使他口中放出一声“邱——师!”,喜滋滋地便朝吹笛人去。
笛声没有停顿却是小家伙顿住,他惊愣地瞪着木匠残缺的手指,无法把眼睛从那残缺的手移开。一步步靠拢,他立在了木匠跟前,抖抖地问:“您家……输了?”他问的是“比武”。
“不,赢了。”木匠惨然一笑,因受不了小家伙惊骇的疑问的目光。别过了脸。
手里野花散落,小家伙没有问下去,只把自家小手抚着木匠残缺的大手,又把大手贴上自家流泪的面孔:“我……我好欢喜哦……”笨拙地掩饰着,努力做出微笑,“我……我好欢喜……您家,您家赢了……您家……您家转来了!”
木匠能承受肉体痛苦,却难以承受小朋友的怜恤。紧紧咬住牙关,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我来看屈儿,看完就走。”
“为哪样要走?我不准您家走!我和您家要永世在一起!”小家伙忍着泪,像过去一样亲热地搂住木匠。
眼窝深处隐着强烈痛苦,木匠遏制感情,只说:“我住大西门来福客栈,明日你来。现在有事要办,我……我先走一步。你这里陪陪屈儿……”说罢起身去了。
小家伙怔怔望着顺红土路下山的木匠,希望他回过头招呼自家一道走,木匠却没有。
转日,聂家三个男儿心急如焚地到得大西门来福客栈,刚要打问姓邱的房客,店伙计却先发问:“你三个娃娃里头可有姓聂的?”
“我三个都姓聂。”二哥答道,“我们来见姓邱的客人……”
伙计递上叠得方正的纸片:“邱客官吩咐把这个交给姓聂的娃娃。”指着敞着门的房,“原说下午退房,起早就走了。”小家伙微颤的手展开了那叠得方正的纸片。纸片上草草几行字:
“雕花状元”“比武”赢了,得胜的邱木匠本该转来,只是不能够转来……原本晓得对手有后台,这回比武若输则罢,若赢了凶多吉少。明知凶险却不能退缩——“雕花状元”不给祖上丢脸。
“比武”赢了。庆功酒宴过后,一伙兵痞剁去“雕花状元”右手。
三个大徒弟各付出四根指头……残手做不得木工雕不成花,残手也摸不到笛孔……能吹笛的邱木匠已经没有了……三个男儿默默立在空荡荡的客栈里。小家伙无声地抽泣着,他仿佛听到笛声隐隐地响——是屈儿坟前悲凉的、只四个音的笛声。
童年的梦再一次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