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奶奶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杨森的脸庞，心想，这娃子的话奶奶我爱听，这是在救咱的三儿啊！八路是咱老百姓的队伍，多出息人哪！这娃子最多也不过二十几岁吧？就懂得这么多事故（道理），八路的队伍就是扎顾人（锻炼）。人家是帮咱做事情哩。好你个麻三！老太太又想到自己儿子身上，看你回来时老娘不扒了你的皮，真是不知这麻家祖坟哪一代上冒了黑烟，出了这么个孬种，败苗儿。
“麻奶奶，今天我们就是为你儿子这事情来的，我们已经打发人给你儿子捎去了信儿，说你老人家身体不舒服，让他马上赶回家来。”
郑华马上又接过话茬：
“麻奶奶我们可不是咒你老人家啊，咱可都是为你那当汉奸的儿子的事情！能挽救你儿子这比啥都高兴，你说是不？”
郑华上前抓住麻奶奶的手诚心诚意地说。麻奶奶一听不高兴了，用手在郑华的手背上拍了拍：
“好闺女，你奶奶我能是那么糊涂的人吗？啥好啥坏还分得清！你说咋办咱就咋办，只要能救了我那不肖得儿子用啥法子都成！”
“麻爷爷、奶奶这出戏还得你二老先出场来唱！”
杨森把预先思考好的想法说了出来：
“待明天你儿子回来的时候，你们二老先稳住他，如果他带来的还有人，就先把人带到下房去休息，你们就和他挑明这件事情，但不要冲动和着急，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们会和他谈的。”
麻爷爷、奶奶一家倒是明白的人。这让杨森、郑华那颗提着的心放下了一些。尤其是那麻老太太，深明大义，很能分辨是非轻重。麻三在外几年的所作所为都是瞒天过海、蒙蔽老爹娘，不管是干土匪还是当汉奸，这二老是一概不知不晓。让谁的爹娘听了会不生气呢，麻爷爷将手中那半截烟袋杆往地上一摔，气呼呼地说：
“二位同志放心，我这孽子在外咋样咱不知到，但在家里他是不敢过分、拔横的。别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让他趴下他站不起来！他要是敢不听咱们的劝告，非依他那狗性子，我就砸断他的腿，看他还怎样跟着鬼子上窜下跳、东跑西颠！”
“对！你这还算说了句人话！”麻奶奶非常赞成麻爷爷的说法：“将来让三儿给咱老百姓多做些好事儿，也是替他自己赎罪啊！”
杨森点点头，是啊，他们如能重新走上正路、参加抗日，对二老、对老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件幸事。
傍晚，杨森、郑华吃罢晚饭来到院子里。
杨森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大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不知在哪里见过。院子宽敞、干净，物品错落有致，南墙边一片空地上放着花砖、石锁、练功桩子，让人感觉到这家院子的主人肯定非等闲之辈。崇尚武风、强身键体、保家护卫在这沧州道上可以说比比皆是，会几下子的人更是不足为奇。武林败类，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也不乏其人。这麻三也是穷苦出身，自幼跟随父母学得几手拳脚，本应安分守己、娶妻生子、孝敬父母，如今却落得一个叛经离道、欺压百姓走上了自绝于人民的道路。
郑华看着杨森那若有所思的神色，揣摩着哥哥的心思。麻三虽然随大哥云中龙投靠日本鬼子，但从此人平日里的行动和作为上来看并非无可救药。平日里麻三很少出据点，听人说他没啥嗜好，每天起早贪晚的打把势练功、练枪法，在据点里拉拢了一伙子弟兄，也都是些庄稼汉子拜他为师学几套拳脚功夫。
若赶上镇上的集日，偶尔也出来转上一圈，但并非是呼前拥后的带上一群护兵耀武扬威的喝五吆六。而是闲溜达，买几样可口的喜欢吃的东西带回去下饭。和陈家村的百姓们相处的尚平安。这里还有一件趣事儿：这麻三和陈老根到有些缘分，不知道啥时候他们两个曾经切磋过几下子，从那以后麻三就对陈老根另眼相看了！并传下令去，据点里谁都不许难为陈老爷子，那是自己的道上的朋友，如果发现有谁在陈老爷子身上“犯份”，可别怪老子手下无情。
所以陈老根到成了特殊人物。故此陈老根也利用这一层的关系掩护了郑华小队的姑娘们。麻三对陈老根很客气，郑华曾问过陈爷爷这是咋回事儿？陈爷爷说没啥、没啥！郑华又去问陈奶奶，陈奶奶乐了：老不死的不知用了几下子啥招数将麻三给制住了，唠叨起来后才知到原来那麻三的父亲曾经和你爷爷在一个武场子学过功夫，只是两个人无缘结识、你爷爷前脚走他爹后脚来。
“哥哥，这麻三平日里深入浅出，没听说有多大罪恶，也许他能翻然悔悟、弃旧迎新，理解这层性命攸关的利害关系，不至于在这条道上走得太远。”郑华说道。
“但愿如此！华妹，人是会变的，随着环境、条件的变化和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在变数之中，就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森对此不无担忧。
“是啊，只要一颗爱国、爱百姓的良心未泯、也许还是有救的，不过他执意要自绝于人民，那可愿不得咱们！”
“爷爷常说那句话：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爷爷还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三
陈家庄据点里驻守着两百多名鬼子和伪军。麻三中队长是据点里的最高长官。那一小队鬼子经常往返于县城和据点之间，并不常驻。在周围的据点中，陈家庄据点算是大的。这麻三过去虽是个打把式卖艺的江湖艺人，吊儿郎当惯了，但是却也把个两百多人的据点收拾的干干净净，官兵们服服贴贴。
他还保持着走江湖时的起居规律，早晨不睡懒觉，早早起来到院子里练上几趟拳脚、活活动动筋骨。他坚信这看家的本事到啥时候也不能丢，这身黄皮不知能穿几时，到那时自己大不了还去行走江湖、照样能混口饭吃，也不用像今天这样担惊受怕。这年头谁他妈也靠不住，看不见那刘胜、周老五吗？啥下场？整天跟在鬼子屁股后头上窜下跳、左蹦右挠的，成了八路军的枪下鬼，吃饭的家伙弄丢了，再怎么牛哄也没有用。
他曾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多了个心眼，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才在扫荡中保住了性命。八路的子弹能长眼睛吗？但自己这双眼睛却不是管尿尿的，睁大、瞪圆了，躲着枪子走呗！这碗饭也着实不好吃，云中龙大哥这一步算是走瞎了。这是他妈受力不讨好的差事，头上这顶帽子就是那出殡带的孝帽子，晦气的很！老百姓骂你、见着你像躲瘟神似的，鬼子也不待见你，一打起仗来就用枪顶着你的后腰逼你往前冲、往枪子上撞！那八路就更不用说了，见了面先用枪子招呼你。这他妈过得叫啥日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麻三早上练完几趟拳后本想再耍趟刀，拿把单刀在手走了个起式，一招“缠头裹脑”走了半招，那单刀刚绕到脑后就发现一个人呼哧呼哧地向自己这边跑过来，待到近前一看是在门口站岗的毛头伪军。麻三这些日子脾气也没个准，劈头盖脸地就骂了起来：
“慌个啥子？跟死了爹似的，瞧你那个熊样，八路拿刺刀捅到你屁股上了？”
毛头伪军被麻三骂了个一头雾水，心说这是咋得了？我是他妈替你急呀，真他妈把好心当了驴肝肺！真让八路刺刀捅上屁股你比谁跑得都快，你那个熊样还赶不上我哩，我死了爹？是你他妈娘快死了！心里嘀咕但不敢表现在脸上：
“队长是、是你老家捎来了口信，说你家老太太病了，要你马上赶回家去。”
麻三一听急了，忙问道：
“俺娘得了啥病？送信的人呢？”
麻三一下子毛了。毛啥？跟死了爹似的！毛头伪军在心里骂到，你明着骂老子，那老子就暗着骂你，这叫两不吃亏！
“回、回队长，送信的人说还得去县城里拿药，只说让你赶快回家，要是晚了可就——”
这后边半句是毛头伪军自己给添上去的。也就是这后半句话，竟让麻三的心眼提溜了两天多，一直到进了屋门才放下来。心想，我回去非他妈崩了你不可，让你谎报军情。伪军中队长麻三把据点里的一切事情交代给一个靠底的心腹兄弟来管理，并派一个兄弟到县城里跟云中龙大哥请了假：因母亲病重回家探亲。军人吗，这规矩还是要守的。但在麻三来讲没有啥事比爹娘的事情更重要了！麻三是个孝子，从小长这么大从不和爹娘犟嘴，在他看来不管干啥，只要能给老爹老娘带回些钱财，让二老过上有吃有喝的日子那就是自己最大的尽孝了。人生百善孝为先，在江湖中混连自己的父母你都不孝那别人还怎会瞧得起你。
麻三脱下军装换上便衣，拉过几匹快马，带上两个心腹弟兄，风风火火地直奔几百里外的麻王庄。第二天黄昏时分，三匹快马从村子东头冲进了麻王庄，越过大街小巷直奔村子西头的一家农院而去。来到一家院子门前，三人翻身下马，一个中年汉子上前扣打门环，并大声高喊：
“二哥——二哥——”。那三匹马哈达、哈达地喘着粗气，虽然是数九寒天，但见马头和身子上呈显出滴滴水珠，可见这三个人跑了很久的路，是归心似箭、马不停蹄。院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汉子。
“三弟你回来了，”
中年男子接过马缰绳拉马进了院子，边走边对对麻三说：
“爹娘在北屋等你呢，赶快去吧！”
说着叫上那两位随从进了东厢房用饭歇息去了。麻三本想叫住二哥问个究竟，没想到二哥拉着自己的两个兄弟吱溜一下子钻进偏房中，自己只好奔北屋而去。这北屋为正房，是一排一明两暗的房屋，中间有门的为厅房，两侧是卧室。
麻三认为娘既然有病在身那肯定是卧床不起了，应在里间卧室的炕上躺着，那知进门后自己刚想往东间里走，却看见爹娘二人在北墙下的八仙桌子两旁坐着哩。正虎视耽耽地盯着自己，麻三不由心里一阵发毛，爹娘这是得的啥病啊？看今天这阵势和往日回来时不一样哩！往日自己回家来时老爹娘有说有笑、满心畅快，而今天却是一脸的阴沉，老爹爹更是黑着个脸蛋子，虎目圆睁、像跟谁赌了气似的。麻三心里一阵犯嘀咕，老娘亲先开口了：
“三儿啊，这几年在外边混得不错呀，都做啥大生意、干啥大买卖呀？你看这钱财和东西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咱家里流，这不是大风刮来的吧？”
老太太几句话像一把刀子直插进麻三的心窝，心想，小兔崽子，我看你咋说？敢跟老娘我玩这鬼吹灯你还是个雏子！听到这里麻三心头一震，今天老娘这是怎么了？对自己起了疑心，麻三赶紧回答：
“吃粮当兵呢，”
心中暗自思量，老爹爹好糊弄，这老娘亲可不好对付，别看眼睛不大，一转悠就一个心眼儿，还真得小心点。这时老太太紧盯着他又问了一句：
“当啥兵、吃啥粮呀？说给娘我听听？”
麻三一看这下可傻了，老娘咋盘问起来没完没了哩，这不要露馅吗？
“我、我——”
麻三语无轮次，这他妈可要出乱子了，直说吧，那还不让老爹爹把自己给拆巴了呀！用眼角一扫左右，没有别人，这二哥到关键时刻躲到哪里去了？连个帮腔解围的都没有，真是走了背字。看来是爹娘听到啥风声了，这是谁他妈这么缺德呀，这不是给老子上眼药吗？岂止是上眼药、简直就挖眼珠子！砸老子得饭碗啊！
“咋得？说不出口啦？男子汉大丈夫你站着也七尺来高，咋敢做不敢当呢？”
老太太那不大的小眼睛瞪得溜圆、放射出两道寒光，直刺得麻三不敢对视：
“吃得是缺德粮、昧心粮吧？当得是汉奸兵吧？”
听到这里麻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脊梁背直冒凉气。老娘咋都晓得了呢，这可咋办？麻三用手只挠后脑勺子，心想不能承认，我给你来个死不认帐，反正离据点好几百里路，你们也无法对证，过后再给二老磕头下跪说好话，嘴上抹香油吧。
“娘——你这是听谁在瞎冒泡啊？哪有的事儿，咱哪能干那样的缺德的事呢？”
麻三话音未落地就听“啪——”的一声，被老爹拍在八仙桌子上的一巴掌吓了一跳。
“混帐东西！还敢在老子跟前胡说八道，你是不是肉皮子痒痒了，想让老子给你挠挠啊！”
麻老爷子火气往上直冲，怒目圆瞪，两眼冒火直盯盯看着眼前的麻三。
“爹爹这是哪有的事呀，谁这么缺德往儿子身上栽赃，你不能听风就是雨，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去相信外人吧！”
麻三言不由衷、在极力的狡辩，心想只要能过了这一关我非把这个给爹娘传话的小子掐死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