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冀中平原的美丽富饶众人皆知，所以被日本鬼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要征服这片土地，征服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消灭这片土地上的八路军游击队，使这片“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他们的口中食、囊中物。可侵华日军首脑冈村宁次万万想不到，这“口中食”中看不中吃，使出吃奶的劲狠咬几口，竟把牙齿都咯掉了！这下可把冈村老鬼子气疯了，恨不得把这片土地吞进肚里，便使劲地在这六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上，八千多村庄里没命地折腾，光炮楼子就修了一千七百多个，又是扫荡，又是蚕食，又是截击，又是合围，一度闹得冀中革命根据地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冀中八百万军民在吕正操将军领导下，在这块英雄的土地上，同日本鬼子进行不屈不挠的殊死斗争，捍卫着国家的尊严，给日本侵略者挖好了坟墓。
冀中平原的早秋季节，青纱帐茂密如林。夏日虽已过去，秋风凉爽，但早秋的晌午时分，秋傻子仍然发着淫威，行走在青纱帐间的土路上仍会感觉到干热气闷。
时过晌午，通往县城的南北大道上走来十辆大车，一小队伪军跟在后面向县城方向缓慢爬行。车上拉的是鬼子伪军从各村子抢来的粮食，准备送到县城伪军大队部。伪军小队长叫徐怀，此人四十来岁，长得恶眉怒目，膀阔腰圆，当过几年土匪，后来投靠拜把子兄弟伪军大队长李侯。徐怀整天跟着鬼子进村扫荡抓人，祸害老百姓，很得鬼子和李侯的赏识，不久便当上伪军小队长。瞧他那个狂妄劲儿，肩上斜挎着王八盒子，嘴上叼着洋烟卷儿，右手攥着鞭子不住地吆喝。
“都他妈快走，快走，别他妈磨蹭。”
不管他怎么咋呼，这车队就是快不了，没办法快，为啥？这送粮的大车队是“杂牌军”，前四辆车是毛驴拉的大车，中间三辆是老黄牛驾辕拉车，最后三辆是十来个人拉的大车。徐怀坐在前面的毛驴车上使劲地叫唤催促，但仍无济于事。
日头晌午歪了，初秋的中午是一天最闷热的时候。毛驴车本应走得最快，可车上不但拉着满车的粮食，还坐着十来个伪军，重量自然就多于其它车辆。牛拉大车本来就走不快，不紧不慢地向前溜达，要不怎么叫气死牛呢，就是牛气死人。人拉大车本来想快想慢都行，但是村子里的粮食都被鬼子汉奸抢光了，大家吃不饱喝不上，哪来的力气拉这么沉重的车！天气闷热，汗流浃背，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是越热越走不快，越走不快越热。
徐怀成了急屁猴。到县城还有三十几里脚程，如果天黑以前进不了城，自己交不了差不说，万一碰上八路可就倒霉了。自己这点家底儿先不说，就是跟着鬼子扫荡、抓人、杀人，手上粘满了老百姓的鲜血，被八路逮着哪还能有活路？越想越害怕，蹭的跳下了车，举起鞭子冲大车上的伪军大骂道：
“都他妈给老子下来，拉车！推车！天黑前必须进县城，进不了老子就毙了你们。”
伪军们不情愿地跳下大车。这时，人拉的大车被驴车落下六七十米远，伪军小队长回头一看急了眼，这他妈不是给老子按眼泡吗！刚才还能连上趟呢，怎么现在竟拉开溜啦！他快步从前头窜到后边。最后一辆大车有三个人拉，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爷实在走不动了，脚步一慢那两个年轻人也跟着慢下来。徐怀见状暴跳如雷，手中的皮鞭“啪啪啪”落在三人身上。
“都他妈找死啊！”
顿时三人身上鼓起一条条拇指粗的血迹印。五十多岁的老人经不起这狠命的鞭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长官饶命，饶命啊！”两个年轻人用身体挡住徐怀抽过来的鞭子，鞭子抽在光膀子的年轻人身上，每挨一下鞭抽就打一个激灵，疼得直咬牙。几个同村的年轻人忙跑过来蹲在地上大叫：
“二叔？二叔你醒醒啊？”
徐怀一看大家都停下来，气急败坏了，这不是他妈造反吗！徐怀一挥手中的鞭子，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八个伪军，把拉车的几个人围在中间。
“装死啊！挺尸也不选个地方！”徐怀大骂道：“快他妈给老子拉车，不然老子开枪啦！”徐怀拔出盒子枪向上一举，几个年轻人义愤填膺，无可奈何地扶起二叔，各自又拉起大车慢慢向前走去。
“二叔你还成吗？”驾车辕子的小伙子问五十多岁的老人。
“蛋子，二叔怕撑不了多久，到县城还有几十里哩。”老人家抬头望望天空，又看看路边的玉米地，一丝风也没有啊！他无力地抬起腿艰难地向前迈着步子。蛋子看到二叔那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不由得把悲痛变为仇恨：
“二叔，反正他妈横竖都是个死，跟狗日的拼了！就是死也拉个垫背的！”
“对，弄死几个害人虫也够本了！”旁边拉车的后生也小声帮腔。
“蛋子啊别胡来，他们手里有带响的家伙，别打狼不成反让狼给吃了！忍忍吧！”二叔长长叹口气：“这年头哪有穷人的活头啊！”
来回折腾了这半晌，徐怀也感觉耐不住这闷热的鬼天气了，又一抬腿跨到毛驴车上，用帽子遮住刺眼的阳光，盼着这鬼差事快点结束，好去县城赵寡妇家好好喝上几盅，再美美地搂着骚婆子睡上他娘的一觉，真他妈是神仙过的日子啊！他飘飘然了，这他妈刀头舔血的日子过一天就快活一天啦。有点良心的伪军也看不下眼去，天这么闷热，抓来的这些人不给饭吃，没有水喝还狠命地打，便故意不去催促，爱啥时候到就啥时候到吧，你他妈坐车，老子们脚步跨，你就他妈缺德吧，让你出门就碰上八路！听说那些“苦大仇深”的八路专杀“罪大恶极”的汉奸！咱还是积点德吧，真有了那一天也好留条后路。
二
夕阳西下，稍见凉爽。押送粮草的大车慢慢地向前爬行，伪军小队长徐怀躺在大车上，悠闲自得地东张西望，再有十多里路就进城了，晚上，他又想起那白胖风韵的赵寡妇，心里美滋滋地。心想，他妈的该着那李胖子倒霉，再说他狗日的不倒霉，那赵寡妇能到咱嘴里吗？这李胖子是伪军大队的一个中队长，上个月跟着鬼子扫荡，在刘家洼子被八路军独立团给“消灭”了，几十个人没剩下一个喘气的。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一阵脊梁骨发凉，这赵寡妇别他妈是个“克夫鬼”！大队副死了归中队长，中队长又完了自己这个小队长才拣了个便宜，这便宜可没好货啊！这小子正在胡思乱想时，突然看到马路前边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人。这两人就是杨森和郑华。
杨森和郑华在郑家庄同爷爷别过之后，就一直朝任丘方向边打听边向前闯。两人尽量避开大道走小路，日夜兼程，恨不得马上见到师兄。为了路上方便，郑华女扮男装，把一头心爱的秀发剪成小子头，穿上男儿的衣裤，还真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不过还好，一路上没遇到什么状况。
“森哥，前面来了一队大车，是二鬼子，你看——”郑华对杨森说。
“华妹你别乱动，有我来对付，尽量不要耽误赶路。”杨森提醒郑华。
二人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离大车队越来越近，杨森希望大车队马上过完，别发生啥变故，耽误自己赶路。第一辆大车刚刚檫肩而过突然一声高喝：
“站住！干什么的？”
徐怀从大车上跳下来一看乐了，用鞭子一指杨森，这他妈不是来菜了吗！这两个人块头挺足，有把子力气，尤其这大个的比自己还高半头，现成拉大车的料。
杨森不紧不慢地回答：
“去大耿庄找俺爹，他病在俺舅舅家了。”
“多大啦？”徐怀对谁爹根本不感兴趣，只关心拉车。
“十六。”
“哈哈，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今天碰上大爷算你们走运。”
“俺爹病了，俺哥俩找俺爹去。”杨森向前走了两步。
“甭他妈找了，老子就是你爹！给老子拉大车去！”啪一声，挥鞭子冲杨森抽过去，杨森一闪身躲开，徐怀怒火中烧，他娘的能躲过老子这阎王鞭的还没几个。这家伙当土匪时跟土匪头子学得一手好鞭法，只要一出手很少有放空鞭的时候。徐怀一时性起：“啪、啪、啪”接连三鞭，没想到都被杨森巧妙地躲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