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哲冗长的讲述过程中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具尸体在大街上乱逛,光是想想就够可怕的了,如果尸体坐在我对面会是什么感觉。
我忽然有一个想法:王哲是不是就是那具尸体呢?
我仔细观察王哲的眼睛,眼眶里面水润润的,黑是黑,白是白,一点杂色都没有,他应该不是个死人。
“你没有夸张演绎吧。”听完他一大段的讲述,我接了一句。
“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王哲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泛出白沫的嘴角。
柳飞云还是刚才那副模样,跟个蜡像似的。
我站起来走到窗口,鸟瞰街景,把王哲的故事从头到尾仔细梳理一遍,试图找出一些不合情理的环节。我大概思考了两三分钟,发现这里面没有一个环节是合理的。把王哲撵出去的念头再一次浮上心头。
“借尸还魂?”我扭过头,嘲讽地说,“我好像在某部小说里读过类似的情节。”
“是吧。”王哲说。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吧,”我清了清嗓子,态度严肃起来,“简单说,你认为是席丽丽开车撞死了人,被撞的人找上门来,要加害你们小两口。”
“肯定是这样。”
“可是那具尸体怎么晓得你家门牌号的?”我开始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可能他去4S查过维修记录。”王哲越说越不靠谱。
“你是说一具尸体大摇大摆地去4S店服务台,让接待人员从电脑里调出你家小汽车的维修记录?”
“大概是吧。”
“恐怕说不通吧。”我厚着脸皮继续往下分析,“他怎么会找到维修店的?”
“因为他一路尾随着那辆车。”王哲言之凿凿,一点也不脸红。
我的眼珠子转了转,这小子该不会是电视台派来的暗访记者吧,如果是这样,他身上肯定藏着一台微型摄影机。看吧,我要出名了,过不了几天工商局就会来人查封,何美丽将面临失业,柳飞云也甭想写小说了。
“事情比较复杂,你需要预支一部分费用。”我试探他说。
“你要多少?”
“一千元吧。”
王哲乖乖地取出钱包,抽出一叠钱交给我,我数也没数就放进口袋,王哲并没有发出惊声尖叫。真是奇怪了,没见过如此舍财取义的卧底记者。
“你以为我在编排故事吧?”王哲苦苦地笑了笑,“告诉你,我每晚都在做噩梦,而且都是同一个梦。”
“好吧,我接了。”我的嘴巴擅自做主,“你把客户资料填清楚,我会替你保密的。”
王哲埋头写起来,我却有点后悔,真希望时间能退回到一分钟前,我好有时间把这张多事的嘴用胶条封上。
“要不要签份合同?”王哲戒备地看着我说。
“我先给你开张收据吧。”我从书柜里取出一本崭新的票据本,写下一千元的收条,然后另外拿出一张白纸简单写下调查的内容和结束时间,最后签上我潇洒的大名。当然我是不会盖公章的,王哲的卧底身份并没有彻底排除,玩阴的必须要处处小心。
柳飞云忽然问:“你跟席丽丽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王哲干脆地说,“当然偶尔也会拌拌嘴。”
“她的朋友多不多?”柳飞云接着问。
“据我所知,她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我没问题了。”柳飞云又回到蜡像状态。
王哲站起身,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公司没有其他职员吗?”
“都在外面办事呢。”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皇都大酒店的调酒员的?”王哲不甘心,又问柳飞云。
“我是猜的。”柳飞云淡淡地笑了笑,他铁了心要让王哲扫兴而归。
我把王哲送到电梯口,然后急匆匆地回到房间,关上门,质问柳飞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王哲是皇都大酒店的调酒员。”
“我是猜出来的。”
“那你猜猜我昨晚洗澡了没有。”我板着脸说。
柳飞云顿了一下,说:“你昨晚没洗澡。”
我心里一惊,莫非这家伙真有与众不同的特殊能力。
“因为我了解你。”柳飞云接着说,“你通常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澡。”
“别开玩笑了。”我尴尬地说,“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其实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柳飞云说,“是鞋子。”
“鞋子?”
“他的脚步声很响,并不是体重的原因,而是鞋子造成的声响,”柳飞云解释道,“他的鞋子很沉,我们都看到了,那是一双劣质的皮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会买一双不合潮流的鞋子?不可能,唯一的解释是单位配发的皮鞋。”
“可是,这跟皇都大酒店有什么关系?”
“请你不要随意插嘴。”柳飞云不满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吐吐舌头,示意他继续说。
“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单位会为员工准备皮鞋呢?市区里没有工厂,剩下的大概只能是服务性的单位了,你知道哪些是服务性单位吗?”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银行、邮局、酒店。”
“没错,”柳飞云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这三种行业的职员有不同吗?”
还没等我回答,柳飞云便自顾自地说上了:“银行和邮局的技术含量相对较高,一线员工普遍岁数大一些,而酒店恰恰相反,那里是吃青春饭的地方,二十出头刚好是最佳的年龄段。”
“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我勉强同意他的推断,“你是怎么确定他在皇都大酒店工作?”
“你告诉我业务广告只贴在公司周边的信息栏中,由此我估计客户供职的单位一定在我们的写字楼附近。人通常只会关注自己身边的事,这是人之常情嘛。”
“周围的酒店可不止那一家。”
“是呀,到底是哪家酒店呢?”柳飞云皱起眉头,“我马上想到三家酒店,其中两家是刚刚兴起的快捷式酒店,另外一家是五星级的合资酒店。从理论上讲,大型企业的职员寻求调查公司帮助的概率要高一些。”
我说:“那家外资酒店取了一个相当俗气的名字。”
“多少有一点吧。”柳飞云说。
我想到王哲脚上那双笨笨的鲶鱼头皮鞋,此人供职单位的采购员一定吃了服装厂家大笔的回扣。
“你怎么知道他是调酒员呢?”我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只要没感冒的人都会猜到。”
“我知道了。”我点了一下头。
“是他身上的浓重的薄荷酒的味道,一般的餐厅里没有这类酒品。”柳飞云说。
“有点说不通吧。”我觉得他这条推断比较勉强,“他可能刚在哪个酒吧喝了一杯薄荷酒。”
“现在是几点?”柳飞云反问道,“有多少人会在早晨去酒吧喝杯洋酒。”
“这种人不是没有。”我抬杠道。
“有是有,但概率很低。”
我端起咖啡杯,趁机想了想,柳飞云的推断有着明显的主观化,但却很难找到其明显漏洞,或许是我太笨了吧。
“还有一点,你怎么知道是他老婆的事?”我挠了挠头皮,完全想不出任何线索。
“是我猜的。”他说,“进了办公室他为什么迟迟不肯摘掉墨镜呢?只有一个原因,他要调查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什么样的事情会难以启齿呢?”
“嘿嘿。”我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的老婆出事了,都这样了还在装酷。”
“这就是我的基本判断,有运气的成分。”
“哼,我看都是运气。”我不服气地说,“这样的话我也都猜中。”
“我完全同意。”柳飞云笑眯眯地说,“我又不是福尔摩斯。”
听到这话,我内心深处才稍稍感到平衡。我从口袋里取出袖珍录音机,把王哲的话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听完之后我很想给自己一记重拳。
王哲其实不该来找我,他应该去电影制片厂,策划出一部惊悚的悬疑大片,可能会迎来人生最重要的转折。
“你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吗?”我问柳飞云。
“很难讲。”
“我该接受这个案子吗?”
“你已经接了。”
是啊,我差点忘记了。我取出那叠粉红色、附着我体温的钞票,数了又数,摸了又摸,感觉好极了。我跟它们无冤无仇,要把它们交回去我可一百个不乐意。
“你在皇都大酒店有认识的人吗?”我问他。
“有两个大学同学在那里上班。”
“太妙了。”我打了一个响指。
我把钞票重新放回去,为了它们的安危,我决定正式调查这个匪夷所思的案子,把那具行走的尸体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