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的生命大股大股地随着殷红的血液自每一个被利箭所洞穿的窟窿里潺潺流逝。愫清晰地知道他已经回天乏术,阵阵悲痛如只只指甲锋锐的兽爪猛烈地撕扯着她的心脏,甚于刚才目睹众多族人们的死亡。
愫开始回忆,【乐土事变】爆发之前,淳和我处于不同的课里,出于两者的工作有一定联系的缘故,接触的机会比较多。还记得某日下班后,当我漫不经心地踏出大门时,他腼腆地走了过来:“刚发现我们的居所距离很近,请问可以与你同行吗?”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不假思索地赶快应允了。此后,几乎每天我们于下班后皆共踏归途。他的居所似乎还要远一点,所以每次都是我先到达的。“再见!”他会目送我进入家门后良久方才徐徐离去。曾经一次下班于暴雨的深夜,我俩都被淋成了一副落汤鸡的模样。于是,当到达我家时,我作了让其留宿的决定。我家没有适合男性穿着的衣服,所以,沐浴后的他只能在腰间围上一条单薄的毛巾。那一块块裸露于凝滞空气中的肌肉是古铜色的,显得很结实,有种难以名状的魅力。
我的居所里只有一张床。但在当时,男女共眠是为制度所不容的,于是,我睡的是床,而他则蜷卧于地板。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心里总有一股炽烈的冲动沸腾着。他似乎也难以入眠,只一直凝视着我,眼里透露出一个当时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信息,或许它源自某种被压抑于灵魂深处的人类在进化中遗留的陋习,也可以美其名曰——本能。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双目也流露出类似的感情。两双眼睛的距离仿佛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无声无息地逐渐拉近,最后,几乎贴在了一起。我从床沿滚落到他的胸膛,双舌纠缠着,手各自于对方的每一寸肌肤肆意地摩挲。他的毛巾与我的衣服都被搁置于裸露胴体的远处。
一切发展得很顺利,但在阳物即将进入阴器的时候,我说了“不要”。不知究竟出于自己的故作矜持还是被制度长期的熏陶所致。于是,只差那么一点点我们就几乎成为比明和音还要早偷食禁果的一对。或许是冥冥中早有的安排吧(虽然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也难免时而会产生这个念头),因为淳和我都是绝对无法像睿智的明那样由此而生出关于【MESSIAH计划】的构想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众所周知(不仅仅ASURA,还有DEVA,甚至就连管理这个宇宙的伟大程序或许也包括在内):除之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于下班后同行,因为我总会想出各式各样的借口去回避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成为了一个ASURA,才无意中从第三者口里得知——他的居所根本就非位于那个方向。
【乐土事变】爆发之后,淳和愫都分别与不少异性共享过爱欲欢愉,但并无对方。现在看来——永远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了,曾听说你们地球上有句老话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终于,淳在愫的面前死去,临逝前他轻声地道了一句“再见”,与昔日第一次送她回到家门前的神情和语气一模一样。
时间——23:45
地点——水星天
就在安的双目即将彻底合拢之际,她赫然发现了SARIEL的踪迹:它就在那里!它正举起滴着殷红血液的“悬翦”向我脊背戳来。安从面前不远处的一只硕大的平面眼睛里看到这一可怕的画面。
安慌忙回头,身后却丝毫没有SARIEL的影子。再看看刚才那只眼睛里的影像:它还位于那里,“悬翦”已经刺出,离我的背脊近了一寸,又近了一寸……而于其他也能映照出安身后景象的众多眼睛里,却看不到它。安猛地向前一窜,“悬翦”没能深深地插入其背脊,只是划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而已。
具备攻击能力的蝙蝠们纷纷向那只有SARIEL身影的平面眼睛咬去,但都扑了空。
既然不能对其攻击,那么只能逃避。安迅速地冲出那只眼睛的视野。
但她察觉SARIEL赫然又浮现在另一只眼睛里,一只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周遭都是悬挂在半空的眼睛,无论安跑到哪儿,SARIEL总能立刻出现在能看见她的某一只里,并猛烈地攻击安的影像。而且那些眼睛的数量还在不时地增加着。只要自己在某一只眼睛里的影像被击中,安的身体也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伤痕。
她拼命地躲闪着,只要一旦发觉SARIEL处于哪只眼睛里,就立即跳离它的视野。
但这似乎是没有用的,因为对手好像随时能从一只眼睛瞬间转移到另一眼睛,一只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安暗想:虽然不再像先前那样连敌人的攻击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但反扑完全没有收到效果,而躲闪的作用也显得不大,无论自己逃到哪里,SARIEL都立刻会出现在一只有我影像的眼睛里。身体已遍布伤痕,幸亏非伤到要害,并且伤口也不算深。但如果没有扭转局面的方法,我这样一味地闪避,到了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只是徒劳而已。
娟:“我的【阴瞳魔封阵】之所以被传说得异常可怕,因为它确实可怕,根本就立于不败之地,被盯中的猎物无论如何都没法摆脱死亡的终局。”
时间——23:55
地点——太阳天
孤零零地对抗着倾盆箭雨的BELPHEGOR已愈发地吃力,靛蓝的血液和黏土色的汗水遍布浑身的每一寸肌肤,它回头望向IZUAL那渐趋僵直的尸体,愫拭了拭眼角的泪滴:“淳,请稍等。这将是我最后的一击。”
猩红夺目的硕大斗篷被其破釜沉舟般的战意所鼓动,如一面烈风中的染血旗帜般翻腾不已;双目充满怨怒的少女面容愈发地阴森,死寂空洞的眼眶里竟漫溢出阵阵浓浓的杀气;包裹着古铜色肌肤的根根狰狞白骨异口同声地“咯咯”作响;黯黑得发出扣人心弦光泽的长发散开、扬起,于脑后的半空宛若一扇妖魅而诡异的孔雀屏。
BELPHEGOR双腿微曲,身体前倾,伸出右手往地面狠狠一拍,开启了【骸胴五行:筋火神】。
变得有弹性的地面将它高高抛起。
BELPHEGOR于空中翻身,【骸胴五行:毛木魄】随即开启。
每一根疾驰利箭所毗连的空气都变得异常地粗糙,巨大的摩擦力将它们拽得比蚂蚁的爬行还要徐缓许多。
于是,BELPHEGOR踏着几乎可以说是凝滞不前的觺觺箭雨冲向敌阵。
双目通红、额上绽现出缕缕青蓝色血管的愫深知:经历了长时期的挡箭,【骸胴五行:肉土元】几乎不曾间断地反复开启,BELPHEGOR的能量大股大股地消耗,已所余无多。敌人犹如千军万马,除了ADNACHIEL,个个都一直在以逸待劳,它们的战斗力可以说是丝毫没有减损过。自己这一去,简直与送羊入虎口无异。
但自己委实很疲倦了,无论心身,再于城墙处继续,只怕也是撑不了多久的。不知道戒所率领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极有可能是于途中遭遇了DEVA其他部队的阻截。我倒不太担心他们的安危,戒的那只BEELZEBUB的厉害听说并不亚于被公认为族里最骁猛善战的SATAN,相信他绝非浪得虚名。
只不过,我应该是无法等到他们浩浩荡荡地临近的那一刻了。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冲入敌阵——翦除一个归本,干掉两名获利。因为BELPHEGOR没有具备远程攻击的不二法门,像那种玩意儿本就并非很多的,在围攻耶路撒冷那黑压压密密麻麻一大片怒海般的DEVA里也仅有一个ADNACHIEL而已。
方才我于城墙挡箭的时候,看见UFIR正在开启它的不二法门【鸿蒙再辟,天人合一】为族人疗伤,相信很快其中的某些就能恢复作战的能力,希望他们能代替我守护耶路撒冷并且获得最终的胜利。
时间——23:45
地点——水星天
穿梭逃亡于一只只凶险的平面眼睛间的安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浑浊得像一团黏糊糊的泥泞。
她边大量地消耗着所遗无多的体力避开一次又一次致命的袭击,边绞尽脑汁思索:根本无法反攻,因为那一只只眼睛根本就不是实体,对方似乎已经没有实体。没有实体,也就是说它完全没有空门。一个没有空门的对手,等于占据了不败之地,委实可怕。
更可怕的是,它居然可以在一个又一个虚像里对我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而且,由于它的神出鬼没,每次都能命中我。即使我拼命地躲避,所取得的效果也只不过是伤得没那么重而已。再如此继续下去,我必死无疑。我该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办呢?面对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敌人,我如何才能扭转局面呢?安的伤口越来越多,闪避的动作也愈发地不灵活。
她看见SARIEL提着滴血的锋锐的“悬翦”在某一只狰狞的眼睛里向自己的影像徐徐走去,神态悠闲。的确,对方已用不着再着急了。安心想:它不难看出我已筋疲力尽了,敌人这次的一击是十拿九稳的。对不起,各位族人,这次任务我是无法完成了。至今仅存的掌握那则重要情报的人,已经彻底失去将它送到你们手中的能耐了。对不起,先我而去的二十四位同伴,你们所托非人,我难以完成你们的遗志。我委实没有办法战胜眼前这位可怕的对手,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的对手。
赫然,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不败之地?
是的,不败之地!安将之牢牢拽住,瞬间,她又看到希望的光亮,虽然很微弱,虽然只得一线,或许还不能够照耀整片漆黑,但已足以冲破黑暗。
SARIEL在某一只平面眼睛里一步步朝安的影像走去。娟低头看了看自己元神手中的利刃,寒光耀眼,在缕缕猩红的点缀下,仿佛洪荒魔兽那凶恶得足以撕裂一切猎物的锐爪尖牙。
它终于到达目标跟前了,于是提剑狠狠地朝其心脏所在的位置刺去。
赫然,对方消失了。确切地说,是被一群黑压压的蝙蝠的影子遮蔽了。
它急忙挥剑,欲将这些碍手碍脚的家伙们砍成若干段,但竟每一下都落空了。
“没有用的。”安的嗓音在其耳边响起,并且越来越远,而面前的蝙蝠愈发地多,很快它就跌进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你元神所在的那只眼睛已经被我的蝙蝠完全覆盖,而且它们并非实体。你的元神能攻击它所在某只眼睛里的影像,从而对其主造成伤害。很可惜的是,那些蝙蝠本身只不过是虚像而已,任何攻击对它们来说都是无效的。现在,你甚至连它们也攻击不了,因为那只眼睛被遮得密密实实,什么也看不到,里面不会再有任何影像,仅剩一片深邃的黑暗而已。你的元神可以从一只眼睛瞬间转移到的它所能看到任何一只眼睛,也能于其所在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再任意制造出另一只眼睛,这委实很可怕,但已经没有用了。
我的确无法击败你,但你也无法再战胜我了。当然,你还可以选择关闭【阴瞳魔封阵】,把自己的元神从黑暗里释放出来。不过,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具备攻击力的实体蝙蝠就位于那些虚像蝙蝠的身后,只要SARIEL的不二法门一消失,它们就会立刻扑过去,将它的血吸个一干二净。
现在,你最明智的做法是——等,等那只平面眼睛前的蝙蝠飞走。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很远,说不定已经到达大队族人的所在了。
再见!”
闻言,SARIEL握剑的手徐徐松开,娟轻声地回了一句:“再见!”
时间——05:35
天已微亮,关于【乐土事变】的第二夜的叙述是完结的时候了。
安并没有到达由峰和秦所率领的大队族人的所在。虽然在与SARIEL那惊心动魄的一战时,她已位于最后一条被废弃的街道。
但当她从这位可怕的对手眼前成功地逃脱后,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一步步走向顺利完成任务的路途。这最后一条被废弃的街道很长很长,仿佛一个永远也无法走出去的迷宫。
安明白了:除娟之外,原来还有一名DEVA的伏击者,一名自己至今也没有发现的伏击者。很明显,我已被它的不二法门所困。已走了数个小时了,还是没有发现出口,是的,没有。我也无法知道这名作祟者究竟身处哪里。我可能永远都完成不了任务了。但我必须走下去,走到生命完结的那一秒为止。因为我乃唯一一个掌握着那则重要情报的幸存者,它是关于——领袖明所钟情的那位女子——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