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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否极泰来(3)

发飙是没有用的,自从多尔衮战败林丹汗以来,蒙古部落更加四分五裂,加上满洲人的极力笼络,大部分人已经丧失了往日的斗志,以布尔尼现在的实力,发飙就等于自杀性爆炸。

流泪也是没用的,这个世界不会缺少眼泪,而眼泪的作用,除了显示你的懦弱以外,没有其他的意义。眼泪不是留给痛苦与艰难的,在得到胜利的喜悦之后,你可以流一点点眼泪。

从阿布奈被带走,布尔尼整整憋了五年,五年来,他始终张望着北京。那里有他的父亲,也有祖宗的荣耀,他在心头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清朝,我要康熙,全部都还给我。

苦心人,天不负,五年后,布尔尼等来了这个机会。

云南的吴大爷反了,清朝的大部队全部南下,守卫城池的,都是少年兵,或者老弱病残者。听到这个消息,布尔尼的眼角流下一丝眼泪,天赐良机,必须感谢至高无上的草原神。

布尔尼戎装上阵,带着他的蒙古弟兄们,蠢蠢欲动,随时准备进京剁掉玄烨。

玄烨听到消息,首先感到一阵愤怒,自家的亲戚,居然恩将仇报,反戈一击,岂有此理。但愤怒后的玄烨,归于平静,几年来的世态炎凉告诉了他隐忍的必要,厚积薄发的成熟。

玄烨没有了听到吴大爷造反后发动大军,一举灭掉他的冲动。因为玄烨此时也已是强弩之末,布尔尼的所有情报都是正确的,京城的确无兵可调,玄烨只能派人去安抚布尔尼。

玄烨的软弱带来的是更大的仗势欺人,布尔尼不仅不听安抚,还带着部队打到张家口。

在暴戾与强权面前,软弱是没有用的,退缩也是没有用的,有用的只能是抗争。

听说布尔尼带兵到了张家口,玄烨才真正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张家口与京城只有咫尺之遥,玄烨看着布尔尼这个拼命的架势,不拿下北京城,估计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千钧一发,时代呼唤着巨人,只有巨人,才能在历史的转捩点上力挽狂澜。

玄烨带着严重的事态,找到他的祖母庄妃太皇太后。

庄妃太皇太后是个稳重而英明的人,在康熙撤藩之时,她是不同意的;然而,在康熙撤藩之后,她对于孙儿所有军事行动,都表示了理解与支持,她坚强的意志,给了玄烨极大鼓舞。

当玄烨找到庄妃太皇太后的时候,庄妃太皇太后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惊慌,以她三十年的权力沉浮来评判,她知道大清国这块天塌不下来,她也知道,爱新觉罗氏的气数,还没有殆尽。

庄妃太皇太后对玄烨说:几个散兵游勇,怕他作甚。只派家丁对付足矣!

八旗人入关,住在北京城,有蓄养家丁的习惯,比如读《红楼梦》,当中有个焦大,那仁兄就是家丁。一般打仗的时候,主人带着家丁一起上阵杀敌,一起拼命,所得好处也一起分配。

不过玄烨觉得庄妃太皇太后的提议很搞笑,家丁并非正规军,甚至连警察部队都不是,顶多也就是个协警,要这拨毫无组织纪律性的人去对抗曾经驰骋草原的蒙古骑兵,胜算不大。

庄妃太皇太后依然是那么的镇定,抱有必胜的信念。她知道家丁的战斗力属于低级别的,但是低级别的战斗力加上一个超强级别的统帅,那便是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兵。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会打仗的士兵,只有不会带兵打仗的将士,庄妃太皇太后选中的这个叫图海的人,就是一个十足的猛人,她相信,清军必胜。

图海带着这群近似于协警的弟兄们出发了,沿途上,弟兄们抢劫,他不管;弟兄们抢女人,他不管;即便弟兄们滥杀无辜,他依然不管。总而言之他秉持的就是所谓的三不管主义。

图海的如此做法,让很多人替他担心,像这样的乌合之众,怎么能打仗?

然而,图海太了解他所带的兵了。这是一群毫无信仰的人,这是一群胸无点墨的人,这更是一群贪得无厌的人,他们不会听从纪律,不会听从教导,只会听从甜头,有甜头就拼命。

就是这群一路走,一路抢,一路杀的人,与布尔尼遭遇了。

布尔尼感到好笑,清朝果然是没人了,居然招群地痞流氓过来和自己干仗,天亡大清,那就怪不得我布尔尼不领情了。布尔尼在山谷中列阵,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等着包饺子。

强敌在前,图海在军前做了唯一一次演讲,他的演讲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激昂,没有为皇帝效忠的高尚,更没有为父老乡亲、妻子儿女着想的感情诱惑,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布尔尼乃林丹汗之后,他们家有很多钱,打败他,你们可以尽情地抢!”

图海的话音刚落,所有的弟兄争先恐后,嗷嗷地冲了上去。布尔尼面对这种不要命的架势,当即晕菜,对抗了没有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灰溜溜逃跑,在逃跑的路上,被剁了。

从布尔尼起兵到布尔尼战败,所有事情弹指一挥间。事实证明了图海的军事才干与远见卓识,水平不是吹出来的,而是要靠实力来证明的,图海以强大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水平。所以,我请诸位历史学家,特别是一个姓阎的老人,不要再糟蹋图海的名声。

他不同意撤藩,不是因为笨,而实在是当时的三藩不能撤,你撤,他就要反,他一反就要打仗。

我想过很多次,三藩叛乱并不意味着必然,而只是一个偶然性的产物。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是个软人,只要他爹一死,吴应熊接替他爹,撤藩就不能引起丝毫的变动,平静无事。

然而,因为玄烨的一时冲动,招来这次冲动的惩罚,只能怨玄烨自己。

当王辅臣在平凉屯居的时候,当董额在平凉城外转圈的时候,玄烨再一次想到图海。

图海接到玄烨让其进兵平凉的命令之时,刚跟布尔尼干完仗,他已然已经忘记当年玄烨对他意见的否定,他也已然已经忘记自己的功劳,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将士,只顾上路。

世界上有三种人,一种是埋头走路而不看路的人;一种是只看路选择而不走路的人;第三种是既会看路找路又会走路的人。图海,显然属于最后一种人,这种人是英明忠诚的。

不被重视并不重要,毫无缘故的批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大清的臣子,是爱新觉罗氏的奴才,自己只要为国效力,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一切就足够了,这就是忠诚的意义。

图海风尘仆仆地赶到平凉,平凉城的百姓都一阵哆嗦。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图海兄绝不是什么善茬,在攻向布尔尼的道路上,图海兄心狠手辣,留下了一路狼藉,一路尸体。

这个如此残暴的人来到平凉,等待平凉城内老百姓的,只能是灭顶之灾。

然而这一次,所有人的判断都错了,图海兄来到平凉城,一反当日带痞子军的做法,对军队申明纪律,不准杀人,不准抢劫,谁要胆敢违犯命令,当即就地正法,绝不姑息。

图海兄没有开玩笑的迹象,他满脸的严肃告诉身边所有人:他是认真的!

图海兄想到了杀向布尔尼的那一路,他取得的虽然是胜利,然而他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废墟,是一片恶臭的尸体,是易子而食的惨剧,更是白骨蔽野,鬼哭狼嚎般地惨不忍睹。

一将成名,何止万骨枯!

海更想到了,战争的胜利虽然可以暂时掩埋所有的恶迹,然而终归有一天,历史会被还原,真相会被证实,御史们的交章弹劾,史官们的无情谩骂,以及此始必此终可怕谶言。

在那个黄昏,望着平凉城最后的一抹残阳,图海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图海在平凉,不仅不准部下滥杀无辜,而且还尽着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后的和平。

图海知道,王辅臣也是一个响当当的猛人,虽然凭借手中的十数万精锐部队,拔下平凉完全没有问题,然而王辅臣必定会死守,直到最后倾巢而出,拼死活命,甚至死地而后生。

图海不是莫洛,莫洛是个蠢人,他有的仅仅是溜须拍马,以及完全不合实际的骄傲自大、目空一切,图海禀有的是实事求是的作风,是英明机智的决策,是低调务实的行事原则。

和平,往往要以武力作为后盾。

世界上永远有战争,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他想抢你的东西,你不给,不给他就剁你,剁了你还指着你的骨头说:这就是奴隶!要制止战争,你就必须比他更猛,以战争消灭战争。

王辅臣已经多次拒绝了玄烨的招降信,图海当然知道。所以,当图海来到平凉城的时候,没有用别的东西来给王辅臣打招呼,他有了拳头与炮弹,敲开了平凉城的大门——虎山墩!

虎山墩是平凉城的门户,也是平凉城的粮道,王辅臣派了手下精锐在这里死守。然而,王辅臣的精锐遇到了最为可怕的图海,在抵抗无效之后,虎山墩宣告失守,平凉已经完了。

王辅臣垂头丧气,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将到来。图海兴致勃勃地爬上虎山墩,在虎山墩,这里可以鸟瞰整个平凉城,炊烟阵阵,鸡鸣声声,倘若在这里架设大炮,平凉马上消失在火海。

这正是大打出手的时候,然而,图海停止了进兵的决定。屯居于虎山墩,岿然不动,他手下有位仁兄,告诉图海,可以不费一枪一炮,和平拿下平凉城,图海等这个结果已经好久。

一位传奇人物就此登场。

周培公,出场吧!

周培公,荆门人,时为图海幕僚。就知名度而言,时至今日,他可能远远超过了图海,因为一部长篇的电视连续剧,无缘无故把他塑造成了万人敬仰的英雄,实际上他只是幕僚。

图海的很多功绩,在那部电视剧中都被转移给了他,图海已经成了这个幕僚的副手。

别人有说周培公善于计谋,不过据现有史料来看,此人只是传奇,并没有多少故事可以讲,他除了孝顺,干的事情也并不多,而且在若干年之后,他还会因某次错误而身败名裂。

培公和平拿下平凉城,也并不是他有什么聪明的计谋,而只是他运气好,他有两个荆门籍的老乡在王辅臣手下办事,一来二去,左攀右挂,也就混了个脸熟,然后办成了这件事。

周培公的两个老乡,一个叫黄九畴,时任王辅臣手下参将;一个叫龚荣遇,时任布政使。这二位老兄在王辅臣手下很吃得开,所以,说起话来很方便,他们都极力劝王辅臣投降。

当然,黄九畴与龚荣遇也没有耍什么计谋之类,只是稍微一劝,王辅臣就投降了。

至于为何要投降,实在是因为无路可走,粮道已被切断,吴大爷派来的援军已被康熙的军队击退,士兵越来越少,而且大家投降情绪严重,不投降,统统都得完蛋,生灵涂炭。

所以,王辅臣选择了投降!

王辅臣投降了,图海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立即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了玄烨,玄烨在对待王辅臣问题上,表现了不同寻常的大度,不仅宽大处理,而且让王辅臣继续带兵打仗。

不是玄烨宽容,而是他在装。他要装给所有吴大爷的手下将领们看,我康熙帝玄烨是一个大度的人,不管你们何时来归,我始终将以礼相待,然而,背后的那把刀,玄烨始终握着。

总有一天,玄烨会杀光所有投降过的人,在玄烨的目光中,始终透着一丝杀机。他已经不是那个五年前的毛头小伙,而是机心极重,城府极深的威严君王,他已慢慢走向了成熟。

成熟是什么?成熟是在你强大的时候,你骂他他可以不还口,你打他他可以不还手,然而在你跌倒的时候,他马上会冲上来使劲踹上你一脚,然后喊一声滚蛋的人类生存法则。

读书不足以让你成熟,教育也不足以让你成熟,只有生活,颠沛流离、惨不忍睹的生活,才能让你真正成熟。因为生存法则很残酷,必须以击倒对手为代价,为了活着,必须成熟。

五年来的一切艰难险阻,已经让玄烨走向了成熟。

有必要介绍一下王辅臣的结局。

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可以做,但是千万不要去做叛徒。英雄与叛徒,历史的主角与配角,很多时候都在一念之间,还是那句小品台词:如果当时我咬咬牙,我就完全挺过来了。

挺过来的是少数,成了英雄;挺不过来的是多数,成了叛徒。

英雄是始终活着的,英雄即便死了,也会在人们心中永垂不朽;叛徒永远是会死去的,叛徒即便活着,也只会令其在人们心中死得更快。王辅臣是个叛徒,他的出路只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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