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极其公平的,当你得到很多时,你一定失去了很多。当郭琇带着微笑前往吴江上任的时候,他失却的是天真浪漫的童年,纯真无邪的友谊,是关怀备至的亲情与甜蜜的爱情。
这样的人生,即便能高官显贵,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在郭琇的心中,从此埋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相信世界上除了白就是黑,他相信正义是永远不会打下折扣的,他更相信,朋友与亲人,在律法面前,都可以狠狠地踹倒揍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郭琇的心目中,永远地丢弃了人性的光芒。
郭琇带着热情来到吴江,四十岁的他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吴江县令任上,他干得很不错,到了大计之年,当时的巡抚汤斌认为这仁兄很不错,向皇帝奏报,要求给郭琇升官。
汤斌的推荐信到了吏部,吏部没有买账(寝其奏),郭琇既没有后台也没有送钱,凭什么让他升官?不过汤斌的后台是玄烨,因为他是玄烨的老师,玄烨特命郭琇为江南道御史。
郭琇怀着感激的心情上任了,在他的心中,永远对汤斌心怀感激。
后来汤斌被调离,在京城被明珠整蛊,郭琇握紧拳头,随时准备揍死明珠。
郭琇虽然有揍人的想法,然而就他的地位,还抵不上明珠家门口那看门老大爷,您就歇了吧!在郭琇心灰意冷,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老同学徐乾学找到了他,一起干上一票?
干吧,我早就想干了,一拍即合,郭琇成为了对明珠发起最后一击的人。
在达成一致意见后,郭琇匆匆写了奏折,当他准备壮志豪情地把奏折交给皇帝的时候,背后一双手拉住了他,拉住他手的人,正是徐乾学同学,您这样的奏折,上了也是白上。
皇帝虽然开放了风闻言事的禁区,但是按照清朝廷规矩,各位官员的奏折必须交由通政司,通政司整理后交给内阁,内阁看后做出基本批示,然后交给皇帝盖上大印,然后执行。
换句话说,郭琇的这份弹劾明珠的奏折,先得交给通政司,通政司转交内阁,内阁各位官员阅读讨论后,拿出基本处理意见,然后才搁到皇帝那里盖章,郭琇兄,您还是醒醒吧。
通政司里明珠有多大势力,我们不得而知,内阁中的七位同志,三位在明珠门下拜了码头,你要弹劾他们的大哥,您老兄是不是活腻了?结果是肯定的,奏折被淹,郭琇兄被灭口。
在徐乾学的手拉住郭琇之后,郭琇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智商,这种智商是在书里读不到的,也是在家里想不到的,它必须靠多年在朝廷上下的摸爬滚打,才能混得这样刀枪不入。
郭琇相信,凭着拉着自己手的这个人的智商,打倒明珠是迟早的事。
在郭琇明白徐乾学的意思之后,一声长叹,难道维护正义就这么困难?
徐乾学沉稳地告诉他,奏折是必须上的,明珠也是一定会垮的,正义的呼声是必须张扬的,但是,你要等,奏折不是这个时候上的,也不是用这个方式上的。郭琇听得一头是雾。
在郭琇的脑袋中,朝廷的制度是御史有本便可奏,御史上奏折的程序问题也是规定好的,徐乾学同志到底要怎么办?难道徐乾学同志要黑了明珠,违法乱纪的事情我郭琇是不干的。
郭琇兄,再过几日,你把弹劾明珠的奏折,直接送到明珠家里吧。
您老兄不是搞笑吧,按照朝廷规定程序上奏疏,尚且不能送到皇帝手里,您要我把这奏疏送给明珠看,您老不是涮我吧?但是,从徐乾学坚定的眼神中,郭琇看出了他是认真的。
郭琇耐着性子,等到了徐乾学说的那个日子,他进了明珠的府邸。
这一天,明珠府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所有人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当中,并不是过年过节,而是明珠兄今日生日,由于在明珠兄手下拜过码头的人多,所以水泄不通。
郭琇在挤了好久之后,终于挤进了明珠的门槛。
清朝红白喜事都有人收礼,收礼人大声喊一声某某贵客到了,主人就会派人迎接,倘若贵客到来,主人定会亲自迎接。当郭琇的腿跨过明珠府邸门槛的时候,收礼人高喊:郭琇到!
谁,郭琇?明珠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清朝,御史一般是不同大臣们串门走亲戚的,主要是为了避嫌,今日的国家纪检部门,也不常与官员明里走动,所以郭琇的到来让明珠大感意外。御史公开登门拜访是一个官员的莫大荣耀,它直接证明了官员的清廉,不需避嫌。
明珠亲自走出堂外,把郭琇迎接到堂内席上,郭大人啊,你真让老夫感动!
郭琇手中死死地攥着那封弹劾明珠的奏折,望着一脸笑容的明珠,他缓缓打开了奏折。
“纳兰大人,郭琇没带什么礼物,只写了一篇奏折。”郭琇不慌不忙地说。
明珠收敛了笑容,惶恐地听着郭琇一字一顿地读完了奏折,奏折内容是明珠犯下的八条罪状,空话不少,套话也多,相信大家对这种奏折不会感兴趣,我这里也不翻译这份奏折了。
郭琇奏折读完了,喝了一杯酒:“纳兰大人,对不住了,我自罚一杯”。
望着郭琇远去的背影,席上一片寂静,明珠铁青着脸,默默地在心头骂道,郭琇你狠。
再也拦不住了,郭琇的奏折成了街边社风传的新闻,即便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过生日,只要有人在生日宴会上闹腾一下,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都能传得沸沸扬扬,何况是大学士。
玄烨在读完郭琇的奏折之后勃然大怒,明珠啊明珠,你的谦虚,你的宽容,你的低调,都是装出来的,今日终于撩开了你伪装的面纱,露出了你真实而又可怕的一面,你好阴啊。
面对着郭琇奏报的八条大罪,哪一条都足够把明珠杀上一遭,玄烨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站起来轻轻舒出一口气,就让明珠和他的那几个主要铁杆儿粉丝,一起下岗回家养老吧。
内阁中的七位仁兄,撤换了四个,加上几个尚书的撤换,康熙朝廷上基本上来了个大换班,明珠回到了府邸,他从这里起步,又最终被打回原形,回到这里,起点转眼间变成终点。
在这以后,明珠还会在玄烨朝堂上露脸,但他已经由主角变成了配角,由政治的执行者变成了政治的参与者,他不再会有往日的一呼百应,再有往日的盛气凌人,他变成了局外人。
回首明珠二十多年辛苦而不寻常的政治生涯,他奋斗过,他努力过,他辉煌过,他落寞过,他费尽心机地钻营,他别有用心地攀援,这种种荒唐,到头来,只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很多人认为,《红楼梦》是以明珠家庭为原型的。贾政就是明珠,贾宝玉就是纳兰性德,大观园的豪奢与繁华就是明珠府邸的豪奢与繁华,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记住《红楼梦》中的几句话: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登高必跌重;荣辱自古,周而复始。
明珠兄,你知足吧,你为了一个心中的理想奋斗过,人生不曾虚度,足够了。
看着明珠倒台后,徐乾学微微一笑,他凭借着手段与阴谋,击垮了明珠,他已经从那个恪守公平与正义,一味维护游戏规则的人,变成了一个篡改游戏规则,只求达到目标的人。
徐乾学的时代,已经来临,不过在他的时代到来之前,我们要隆重有请另一位人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