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重运,竟然亲自来了。
杨怀瑜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韦昕倒是胸有成竹地,“别担心,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他能行吗?杨怀瑜首次对韦昕的能力有所质疑。
韦昕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俯身低语,“你倒是想想,过了今晚就不能日日与你在一起了。要不,我们夜里……”脸上是坏坏的笑。
“不行,成亲前我绝不容许。”杨怀瑜一口拒绝。
韦昕伸手点在她脑门上,“想哪里去了,我是说我们秉烛夜谈吧。”
杨怀瑜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气道:“不跟你谈,没什么可谈的。”甩手走了。
墨蓝的天上繁星点点,似是多情人的眼睛。
杨怀瑜到底拗不过韦昕,陪他一起来到侧院。
粗大的柳树下,摆了案几,几上一壶清茶,一张瑶琴。
因刚焚过艾草,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韦昕一袭白衣,席地而坐,“以前心心念念想着落枫山那个与我合曲之人,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曲子也弹了好几次,还不曾与你合过。”
杨怀瑜取出紫竹箫,笑道:“起了调子吧,今日遂你的心愿。”
琴声起,却是一套《九张机》。
一张机,竹林深处觅仙姿。羞持素手茶香溢。清泪如珠,氤氲若雾,悦君心已知。
二张机,红叶开尽绕秋堤。星浓月淡风细细。低眸不语,情生却无,惜君自依依。
……
九张机,夜深露重更漏稀。弦音一曲将情诉。相偎相护,桑榆日暮,与君不分离。
琴声旖旎,箫声悱恻,歌声缠绵。
醉了心,醉了情,醉了晚风星辰,也醉了相对凝望的画中人。
韦昕抱起她,哑声问:“还有一个心愿,你可遂我?”
夜星嵌入他的眼,他的眸子闪着星光。
夜风吹进她的心,她的心里全是风情。
帘幕低垂,罗衫轻解。
如丝般柔长的墨发,如瓷般细腻的雪肌。
手一寸寸滑下去,吻一点点移下去,火焰熊熊地燃起来,恨不得烧毁两个人。
颤抖在他怀里,喘息在他耳边,身子一点点揉进他的体里。
散乱纠结的长发,交缠紧拥的身躯,痴痴凝望的视线。
他的眼里燃着火,她的眼里蕴着水。却奇异地和谐。
汗水,泪水,低喊,挣扎。
屋子里充斥着****的气息。
“怀瑜,怀瑜。”他轻声唤她,杨怀瑜不答应,汗湿的发遮住了她的容颜。
他侧转身子,拨开阻挡他视线的发,露出她温婉的温柔的温暖的脸。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韦昕呢喃,习惯性地去握她的手,顺势解下她腕间的丝帕。杨怀瑜伸手阻拦,已是来不及。一道细细的刀痕出现在面前,灼痛了他的心。
“我不要你做这些。”韦昕凝视着她,低低道:“能感知到你,很快乐。每次,你靠近我,心跳会不自主地加快。每次,你离开我,它又会安静地等待,等待你再次出现。每天每天这样等。”
杨怀瑜泪如雨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去韦府,她从未遇到侍卫,他总是待在书房,而且不等她现身,他就知道她来了。
不是她轻功有多高,不是韦府防范有多差,也不是他有多忙。
而是,他一直在等她。
却原来,那些想见不能见,相爱不敢爱,相恨无法恨的日子,纠结得并非只有她一个。
杨怀瑜窝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韦昕并不劝阻,只紧紧地拥着她。
第二日,自然是晚起,杨怀瑜的双眼自然肿得象核桃,韦昕自然还是等她吃早饭。
可想起昨夜,两人都有了些不自然。
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喝粥,偶尔视线碰到一起,杨怀瑜急忙躲开,韦昕却是盯着她看,直到红霞飞上她的脸颊,才作罢。
出城时,两人自然还是一同坐车。
韦昕搂着她,低问:“好些没?身子还疼吗?”
杨怀瑜红着脸,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韦昕叹气,“到八月半还有两个多月,如何等得?”说着,手不老实地往她衣襟里探。
杨怀瑜“啪”一声打掉他的手,“这是在车里呢,动手动脚。”
韦昕不说话,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尖钻进她口中,唇齿相依,两舌交缠,只吻得杨怀瑜脸红心跳,在他怀中几乎化成一滩水才放开她,低低道:“原来亲吻果然是甜的,余味无穷。”又去吻她的脖颈,亲出来好几个唇印。
杨怀瑜又羞又恼,“这下子如何见人。”使劲把他推得远远的,再不让他靠近。
韦昕只是笑,笑得意味深长。
中午在客栈用了些点心。
杨怀瑜帮韦昕换官服。穿了大红朝服的韦昕,立时变得贵气逼人。杨怀瑜看他的脸色仍是苍白,取了胭脂问:“要不要擦一点?”
韦昕笑着摇头,“本官一路劳顿,脸色不好在情理之中。”又拦杨怀瑜,“你也别擦。待会换上苏和在济南府给你买的衣衫。”
那些衣衫均是普通布衣,杨怀瑜不解。
韦昕亲亲她的鬓发,“听话,等到知府府邸就明白了。”
杨怀瑜只得换了衣服。
再与韦昕站在一处,韦昕神采飞扬清贵无暇,她却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韦昕拉着她的手,叮嘱道:“一会我在前面坐轿,你跟在后面坐车。我不叫你别下车。到了城门也不许偷看我。若想我了,就看看这块帕子。”将帕子塞到杨怀瑜怀里,借机揩了下油。
杨怀瑜不屑地撇嘴,“臭美,偷看你作甚。你正大光明地让我看,我都不看。”
韦昕恨恨地望着她,“你就嘴硬。上次在城门,你没偷看我?”
想起那日的情形,杨怀瑜心酸不已,眼圈微微泛红,“你根本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你一眼都不看我,你还一直在笑。”
韦昕叹道:“傻丫头,我不看你,怎会知道你在看我。” 十六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着南宫后人,想了那么久,除了刻骨的仇恨,内心的深处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与熟悉。 乍看到裁云剑,他亦是百感交集,慌乱不已。
尤其裁云剑的主人是她。
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
杨怀瑜敛了情绪,替他整整乌纱帽,“走吧,都等急了。”
韦昕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才打开门,与她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客栈门口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停着一架八人抬的官轿。清一色皂衣小帽的侍卫们站得笔直,神情严肃。
韦昕刚出现在门口,人群“刷”地闪开一条路。韦昕迈着优雅的步子,脸上挂着斯文的微笑,朝官轿走去。
韦昕临上轿时停下步子,回头一笑。笑容温暖宜人,惊艳了在场的众人。
杨怀瑜在他温暖的笑容里,上了马车。
坐稳了,才觉出心跳得厉害,快要从口中蹦出来一般。
无论何时,他总是教她心动。
马车缓缓地行驶,思念悄悄地蔓延。
想他的时候就看看那块帕子。
杨怀瑜掏出怀中的绢纱帕子,展开一看,帕子上写了后会有期四个簪花小楷,一角绣了朵十一瓣的倒座莲花。
正是当初在竹林寺,她留在门上的那块。
原来,他一直带着。
杨怀瑜偷偷地笑了,正要凑上去闻帕子的明庭香味,眼里却辣得要流泪。
帕子上竟涂了辣椒水。
韦昕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马车停在离城门一里开外。杨怀瑜按捺住好奇的心,不去看车外的情景,可偶尔还是会有一言半语飘进她的耳朵。
“首辅大人长得象画上的人。”是小姑娘的声音。
“如此人物却是不折不扣的佞臣,可悲可叹。”是青年男子的声音。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有外表罢了。”似是老夫子的声音。
枉韦昕有副好表相,却恶事做尽,这仿佛已成了公论。
杨怀瑜感慨,纵然韦昕被普天下的人的唾弃,可是她明白他的好。
马车又开始走了,进入城门的时候,杨怀瑜透过晃动的窗帘看到门口的士兵已换了一批,不再是出城的那些。
她自嘲地笑笑,这些事,想必韦昕早就考虑好了,还用得着她来操心。
不自禁地想到昨夜的疯狂,想到他温柔的低喃,想到她不知羞的纠缠,想到情浓那刻的颤抖与接踵而至的刺痛。
没想到情事是如此地好,可又如此地痛。
“姑娘,请下车。”月影低沉的声音唤回她沉迷的思绪。
直觉地拿帕子捂了羞红的脸,眼泪“刷”地涌出来。
恍惚间,竟然忘记了帕子上的辣椒水。
车外有两个丫鬟等着。杨怀瑜扶着她们的手下了车,迎面是两丈高的门楼,门楼的牌匾上写着两个烫金大字——孙府。
看来这就是郾城知府孙守礼的府邸了。
黑漆大门洞开着,两旁站了许多下人,均垂手低头,身子半躬。
杨怀瑜在丫鬟的带领下,穿过倒座门,进了花厅。
花厅正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两人,均是大红朝服。左边那个是韦昕,右边那位约莫四十多岁,脸色黝黑,留着胡子,看着很威严。
杨怀瑜跪下行礼,“民女杨氏见过两位大人。”
不等孙守礼开口,早有一年轻妇人冲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受委屈了吧。”
杨怀瑜见她三十多岁的样子,穿一身大红杭绸万字不断头褙子,头上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簪花,猜想必是孙守礼的妻室,遂屈膝行礼,“见过孙夫人。”
孙夫人眼尖,早瞧见她腕上的刀伤,又见她双眼红肿,脸上犹有泪痕,心道:韦大人所言不错,杨家女必定受了侮辱才一心寻死。如今到了府里,定要好生看护,莫生事端。
想到此,便柔声对杨怀瑜道:“杨姑娘,到了这里就跟在家中一样,别拘束。”
杨怀瑜欠身,温婉地说:“多谢夫人,让夫人费心了。”
孙夫人道:“说这些就见外了,我膝下有两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还在内院等着向你问好。”说着跟韦昕与孙守礼行了礼,带着杨怀瑜下去了。
待两人出了花厅,孙守礼看向韦昕,“杨姑娘留在府里,大人尽管放心,只是……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韦昕沉吟一下,道:“此次甚棘手。大人明白,若在其他地方找到杨姑娘倒也罢了,可百花楼不是善处。可本官既遇到了也不能不救。只是,如何对杨大人言明……”非常为难的样子。
孙守礼心领神会地点头。此事自然不能对杨重运明说,一来是韦昕身为朝廷官员品行不端,杨重运掌管吏部,不好装作不知。二来,两人又有翁婿之谊,女婿嫖妓遇到女儿,传出去,实乃大大的丑闻。
韦昕抿了口茶,缓缓道:“不如,待杨大人到了郾城,大人只道杨姑娘被贼人掠去,受了惊吓。其余只字不提,杨大人自会向杨姑娘求证。如此,也免得牵连你我二人。”
孙守礼明白,别人的丑事自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又问:“洛阳百花楼那边?”
韦昕一笑,“洛阳乃河南地界,大人不妨尽快一把火将它烧了,既解了杨大人心头之恨,又防止乱七八糟的话传出来。此事若江大人知道了,也只会赞你做得好。”
江大人是河南布政使。
两人商量完毕,又客套几句,韦昕告辞回官园,孙守礼到内院找夫人。
刚走至垂花门,孙夫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