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礼沉下脸,“何事慌张?”
孙夫人拉着他到了偏厅,四下看了看,关紧房门,低声道:“方才桃红要伺侯杨姑娘沐浴,杨姑娘拒绝了。桃红进去送衣服时,无意发现杨姑娘脖颈处全是红印,还有那个也不见了。”
孙守礼问:“什么不见了?”
孙夫人捅他一下,“守宫砂。杨姑娘已非完璧之身。”
孙守礼不解,“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孙夫人道:“哎呀老爷,杨姑娘与韦大人有婚约,现下咱们知道杨姑娘的事,若不告诉韦大人,日后他会不会算旧账。听说,他可是睚眦必报之人。可若告诉了,杨大人那边就……”
孙守礼怒道:“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不就行了。这两人,咱们一个都得罪不起。让下人多长个心眼,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只让杨姑娘别在咱家出事就行。这两三日,杨大人也就到了。”
孙夫人犹豫道:“可杨姑娘在咱家住这么多天,要说什么都不知道,韦大人会相信?而且,而且,萍儿对韦大人存了那份心,要是……咱家是四品,也没得辱没了韦大人。”
“胡闹!儿女婚事哪有自己作主的,也不想想什么情形。想撇开都来不及,你还上赶着往里绕。”孙守礼一掌拍向桌子,“你给我管好萍儿跟芙儿,若有差错,你们娘三就收拾收拾走吧。”
孙夫人吓得不敢再说,只诺诺应了。
孙守礼缓和了语气,“待找个机会,你跟韦大人透露一二,就说杨姑娘看着不大对劲。其余得,什么都不必说。”
孙夫人连声答应着走了。
杨怀瑜坐在廊下的贵妃椅上望着满园的花出神。身旁站着两个小丫鬟为她打扇。
不时有穿梭往来的丫鬟婆子好奇地看过来。
也有多嘴的丫鬟凑在花架下窃窃私语。
声音虽低,可杨怀瑜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她们在谈论什么。
她心里好笑,忙拿帕子捂住嘴角,眼圈又忍不住红了,泪水盈盈欲滴。
韦昕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吗?让人误以为她失了清白,如此杨重运不会再将她送去广西,还会感激韦昕顾全他的颜面娶了她。
哼!他就一点不考虑自己的声名?好好的女儿家凭空被人非议。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是那么看重名声,反正韦昕明白就够了。
况且,又有几人敢当众论她的是非?
不管如何,这笔债还是要算到韦昕头上,日后,定要加倍讨回来。
至于如何讨法,杨怀瑜的脸红了,然后用帕子捂,然后眼泪又流出来了。
在孙家人的眼里,杨怀瑜少言寡语,整日都呆呆地坐着,想一阵哭一阵,哭一阵想一阵。看得人心疼又害怕。
好在,她并没有寻死觅活,饭虽然吃得少,也是顿顿都能用些,夜里常常惊醒,可也能躺得住。
孙夫人带了两个女儿去陪她说话,杨怀瑜恹恹地,没什么精神。
如此过了三日,终于,杨重运到了郾城。
杨怀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帕子细细地洗了好几遍。这几日,她的眼睛一直红着,泪水几乎没有停过。待见过杨重运,这个可恶的辣椒水就没有必要再用了。
黄昏时分,孙夫人亲自来找杨怀瑜,说杨重运正在花厅等她。
孙夫人只将她送到花厅门口就回去了,杨怀瑜半是忐忑半是害怕地踏了进去。
屋里只杨重运一人。
杨怀瑜跪倒在地,“老爷,怀瑜不孝。”
杨重运看着她,沉声问:“怎么回事?”
杨怀瑜谨慎地回答:“我们出行头一日,宿在大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象是做了个梦,醒来后见到了韦大人。韦大人带我来到郾城,住在此处。”
杨重运直直地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韦大人?”
杨怀瑜道:“前日,差不多这个时辰,我醒的时候是在一个房间里,瞧着不象客栈。不知道是哪里?”
杨重运叹了口气,“起来吧。”
杨怀瑜垂泪,“老爷,怀瑜已非清白之身,不敢令家门蒙羞。这几日苟且偷生只想着见老爷一面就放心了。老爷的养育之恩,容怀瑜来生再报。”说着,一头往落地柱上撞去。
杨重运心急手快忙抓住她的衣袖,却有一人自内厅冲出来拦在她面前。
杨怀瑜抬头,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惊喜交加,“采薇,你没死?!”
这一声喊,情真意切,完全不是假装。
采薇跪下,涕泗交流,“姑娘饶命,奴婢没保护好姑娘。”
杨重运道:“都起来吧。采薇,好好照顾姑娘,若姑娘再有什么不测,你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采薇连忙称是。
杨重运又看看杨怀瑜,“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过几日一同回京。”
杨怀瑜泪眼婆娑地看着杨重运,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出了花厅,杨怀瑜擦去眼泪,问采薇,“这些天你在哪里,怎么又碰上老爷了?”
采薇机警地四下打量一番,低声道:“在大兴客栈,月公子连夜带我出城到了德州一处小院子。他嘱咐我不可四处乱走,亦不可乱讲话,只等他的消息。我在德州待了十几天,连大门都没出过。前天接到月公子的信,让我到街上拦老爷的轿。我就跟着老爷来这里了。”
杨怀瑜抓住她的手,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死了。”
采薇道:“我虽是惜福院长大的,可跟了姑娘这么多年,对姑娘并无二心。”
听她提到惜福院,杨怀瑜恍然大悟,韦昕是担心留采薇在身边会泄露他们的行迹,故此才将她送走,也趁机考验采薇是否忠诚。
韦昕,并非不顾及她的感受。
况且,有采薇的话在先,杨重运必定多信她三分。
可她当日竟不问一句,就绝情离去。心里既悔又甜,不禁思念起那个带着浅笑,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的人。
韦昕正坐在官园的花厅里,气定神闲地啜着清茶。茶自然是云峰,青桐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杨重运坐在他对面,掂着茶盅盖,慢慢地拂着茶面上的茶叶。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碰瓷声,清脆,清冷。
谁都不肯先开口。
终于韦昕放下茶盅,闲闲地说:“杨大人可曾听说洛阳最大的妓院百花楼一夜成了灰烬?”
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杨重运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本官对青楼不感兴趣。”
韦昕笑道:“百花楼是枫霜阁的产业。枫霜阁,杨大人该不陌生吧?本官就是在百花楼遇见杨姑娘的。”
杨重运沉着脸,“韦大人怕是眼花认错人了。小女近几日一直在孙府养病。”
韦昕唇角上扬,“杨大人莫不是忘了,桃花宴时,本官曾与令爱有过一面之缘。本官怎会认错自己的未婚妻?”起身,慢慢地踱步,“皇上让韦杨两家联姻的目的,杨大人心里定然有数。杨姑娘出了此事,本官迁怒于大人,以致终年不登门,想必不会引起皇上疑心。”
杨重运神色渐缓,端着茶盅问:“韦大人有何所图?”
韦昕摇头浅笑,“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只想帮大人一个忙而已。若小婿没记错,这是大人第二次与枫霜阁结怨了。上次,大人的连襟云沐山暗查极乐坊导致被封,此次又因杨姑娘火烧了百花楼。不知大人可有应付枫霜阁的良策?”
杨重运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原来韦大人想要对付枫霜阁。不过是一个有些妄为的商号,值得韦大人大动干戈。”
韦昕走到长案前,取过两本册子,递给杨重运。
杨重运随意地翻着,越翻脸色越凝重,“这东西如何得来?”
“如何得来不重要,重要得是值不值得信王出手。”韦昕回到座位,目光凛然地看着杨重运,“听说枫霜阁勾结了瓦剌人。朱家的江山若是被瓦剌人夺去,信王不会坐视不管吧。”
杨重运狐疑道:“韦大人完全可以禀告皇上。除掉一个枫霜阁对于皇上来说,易如反掌。”
韦昕正色道:“在找出枫霜阁的主人之前,本官不想惊动皇上。本官以为,这些产业还值得信王一试。”
杨重运盘算片刻,微微点头,“本官会尽快联络信王。至于小女,还望韦大人多加爱护。”
韦昕展颜一笑,“那是自然,本官的娘子,本官定会护她到底,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杨重运探究般看了眼韦昕,告辞离去。
韦昕捧起茶盅,低喃:“用枫霜阁的产业换你平安,本官还是赚了。”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浅笑,眼里的柔情似水几乎要溢了出来。
悄悄走进来的青桐感受到这种温柔,心底暗笑,动作更轻了几分。
韦昕突然被惊醒,骂道:“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青桐忙将手里的请柬递过去,“孙大人明晚宴请您跟杨大人和萧大人。”
韦昕未接,只扫了一眼,道:“也不知萧如是跟着来干什么。这下可好,大家都来了郾城,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青桐问:“大人要去赴宴吗?属下好去准备。”
“去,当然去。”韦昕毫不犹豫。
青桐迟疑了下,低声道:“要不要告诉杨姑娘,可以在后花园见一面。”
韦昕劈手将茶盅掷了出去,“后花园,你以为我唱《西厢记》呢。”
青桐矮身接住茶杯,茶水溅出来,泼了满脸。青桐不敢擦,恭敬地将茶盅放到桌上,带着满脸水珠退下了。
韦昕暗想,“偶尔做回张君瑞也不错,可怀瑜愿不愿做崔莺莺?”忆起当日杨怀瑜给云初晴出的“生米煮熟饭”的馊点子,笑容不自主地又出现在脸上。
第二日,孙家阖府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悠长的丝竹声与柔媚的歌女声飘荡至内院,扰乱了众多女子的心。
听说赴宴的不但有风华绝代温雅清贵的韦大人,还有相貌堂堂人才风流的萧大人。丫鬟们个个欢喜雀跃,挖空了心思想找个缘由去瞧上一眼。
拨在杨怀瑜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有点跃跃欲试,采薇暗笑,对她们道:“姑娘这里有我,你们到园子里玩吧,小心别冲撞了贵客,惹得你们夫人生气不说,也让我们姑娘没面子。”
丫鬟们齐声应着“不敢”,兴高采烈地往花园去了。
采薇在外间就着灯烛描花样子。杨怀瑜在内间歪在靠枕上看书,手里捧着书,却一个字也没入眼,脑子里尽晃动着那个清俊的面容。
正胡思乱想之际,听屋顶有轻微脚步声,接着窗棂被叩响,有人低喊,“姑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