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就连一向不大说话的秋纹也是讥诮看着晴雯说道:“你不过就是仗着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二爷又素来喜爱你,便整日在怡红院中作威作福的。就连宝二爷的奶嬷嬷也被你指着鼻子骂过,我们这些丫头算什么!今日也算是你走运,依我看,老太太太太就该一并撵了你出去才好,日后宝二爷的怡红院也落得个清静!”
碧痕上前一步冷笑说道:“如今倒是也好,虽说你是自己求了老太太脱了奴籍出了这府里,但好歹日后也不用再见着你这副张狂的样子,倒也是件好事。园中还有人说你和林姑娘长得相仿,我却是不知道你除了这张脸外哪里和林姑娘相仿了。林姑娘那样一个清雅高贵的人,哪里是你能配去相比的!”
几人这话说的晴雯呆在原地。她万万想不到在府中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人想让自己留下的。她平日里纵情肆意,原以为是自己真性情,也不曾过多去顾虑旁人的心思,却是想不到宝玉房中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丫头们竟都是这样厌恶自己。
这时候却见一直没有出声的蕙香上前拉着麝月说道:“好姐姐,横竖今后也不必见面了,咱们这时候何苦还在这里磨牙呢,赶紧回去伺候着二爷是正经。”
麝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也是,这时候还在这里磨牙做什么,倒是平白惹人厌烦,不过是咽不下心中这一口气罢了。”说完看着低头不做声的晴雯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今日这话只当是我多嘴了。你能求到了老太太的恩典让你脱了奴籍,也是你的造化,你日后怎么样,是富贵无匹还是身为下贱,却和我们没有多大相干了。”说完便和秋纹碧痕等人一道走了。
晴雯呆愣在原地,想着方才麝月等人说的几句话,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麝月说的是,宝玉屋子里的的事情原没有那件事瞒得住众人的,因此她也知道除了袭人之外,宝玉屋子里的丫头都不大去王夫人跟前,麝月等人经年不见王夫人一面,自己的事情哪里会是她们说的,只怕是气话罢了。可是如今看来果然也是自己自作自受,将园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全得罪光了,如今自己落了难,竟是没一人替自己说话的。
晴雯站着想了一会子,叹了一口气,仍旧会怡红院去,将东西收拾清楚了之后,又拿着自己这些年来攒下的银子钱到贾母跟前将卖身契拿到手,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贾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唯独留下宝玉在屋子里生气。
晴雯离府的消息不用几日便传遍了大观园,众人皆是一面感叹终究是晴雯得了大恩典,却是没有一人想着挽留的。
消息很狂传到了潇湘馆,紫鹃听见说晴雯出府了,也是心中暗叹果然这蹄子的性子仍旧是这样受不得一丝委屈。她这样的性子原不该是个丫头的性子,如今当真出去了也好,若是留在这府中,还不知道将来出什么事情呢。
紫鹃听小丫头说了这话,只笑着摇了摇头,让那小丫头不要胡乱说话,便回了屋中伺候黛玉。
黛玉这时候正在书桌跟前画着一幅寒梅图,见紫鹃面上表情有些抑郁,便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竟是一副谁欠了你钱的模样?”
紫鹃听见黛玉和自己玩笑,便也笑道:“姑娘惯会拿我说笑。哪里是什么事情,不过是方才小丫头过来说是今日晴雯求了老太太脱了奴籍出府去了。”说着将从小丫头哪里听到的话和黛玉说了一遍。
黛玉听见紫鹃的话也颇为意外,手顿了顿,便听见紫鹃“呀”的一声,待低头看时,却见笔尖上饱蘸的浓墨滴了一滴下去,一幅原本只待收尾的寒梅图便这样废了。
黛玉见了却也不惋惜,只将笔一撂便不画了,让紫鹃将那雪浪纸收了,自己却走到里间软榻上坐着,将趴在旁边昏昏欲睡的月华抱在怀里,一面顺着毛一面问紫鹃说道:“晴雯原是个爆碳性子,如今出去了也好,若是在这府中,指不定将来还惹出什么祸事来呢。”说着又和紫鹃叹道:“这事情原是我们挑起来的,只是连累了她。你改日悄悄出去看看晴雯,若是她家中哥哥嫂子对她尚好便罢了,若是对她不好,便回来和我说了,我自有安排。”一面说着一面挠了挠月华的小肚子,只见沉睡中的月华只是蹬了蹬腿便没什么反应了,心中暗暗好笑。
紫鹃笑了笑说到:“姑娘说的是,我和她原本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倒是也有些情分在。她虽说为人刻薄了些,但到底是个心中不藏奸的,若是能因着今番的事情得了教训,也是件好事。”
紫鹃想起晴雯,心中感叹,原本自己和她都是在老太太跟前的丫头,按理来说该是亲近的才是。只是那蹄子素来嘴不饶人,时时说话却是让人如鲠在喉,再加上后头两人一个给了宝玉;一个跟了黛玉,之后的来往便少了。
这时候,却听见外头青韵进来回话说道:“姑娘,方才缀锦楼那边有人过来说是二姑娘病了,老太太让太医过来看了,只说是不大好呢。”
黛玉听见这话却丝毫不吃惊,只看了青韵一眼,见青韵轻轻点了点头,方才放下心来,和紫鹃说道:“行了,既是二姐姐身子不好,我们便过去看看罢。”一面让紫鹃替自己更衣。
紫鹃青韵早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如今听见说了便也不慌乱,只帮着黛玉换上了一件淡淡紫色绣着遒劲白梅花的襦裙,又披上了一领披风,方才跟着黛玉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