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结束以后,我经历了三种不同的状况。第一种状况历时二十年,生活的来源主要是靠别人的拨款和赈济,但这是不稳定的,也是毫无规则可言的。在那个时候,我花钱完全取决于来钱的偶然性,因此也就是轻松愉快和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候是我最好的境况。朋友们的钱包从来都是为我敞开的,我为自己确定了还债的日期,也规定自己把按期还债作为自己必需做的事情。朋友们在看到我为还债所作出的努力时,便一再地给我延长还债的期限。因此,在朋友们的眼里,我是一个勤俭节约、诚实可靠、不会骗人的人。
我真的感到还债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仿佛是从肩上卸下了一个讨厌的重负和受奴役的象征。同时我也感到,正确的行为和取悦别人都会给我带来一种满足感。那些需要讨价还价和编造故事的付款排除在外。因为,如果找不到为我讨价还价的人,那么我宁愿羞愧地、不公正地延长付款的期限,也不愿意去做讨价还价的事情,我的性格以及说话的方式都是不适合这样做的。没有比讨价还价更加令我感到厌恶的了。这纯粹就是一种弄虚作假和厚颜无耻的生意经。双方经过一个小时的争论和讨价还价之后,其中的一方就会为了五分钱的利益而放弃原先的誓言。而我当时在借钱的时候是处于不利地位的,因为我不好意思当面提出要求,而总是写信去碰运气,信写得很随意,也很容易遭到拒绝。我被自己的需要所迫,根据我的预见和感觉去借债,但是当我摆脱了需要的控制,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就会感到更加快乐、更加自由。财产管理人大都会认为,这种生活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是因为,首先,他们并不明白大多数人都是处于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多少老实人都不得不放弃手中确定的东西,而去向国王或者机遇寻找毫无把握的恩宠!恺撒为了成为恺撒,不仅是倾家荡产,而且甚至举债百万黄金。又有多少商人变卖了地产,开始到印度去做生意,他们都要经受无数的惊涛骇浪。
现在,虔诚的信教者寥若晨星,而教会组织对此却是熟视无睹,每日都期待上天能够给他们布施晚餐。
其次,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赖以生存的那些确定的东西,其实也和偶然的事物一样的不确定和带有风险。尽管我有二千埃居的年金,但是我仍然清楚地看到了贫困,就像它总是在和我作对一样。因为在巨富和赤贫之间往往是没有折中的,命运往往会穿过我们的财富,为贫困打开成百上千个缺口。布利流斯·西鲁斯对此有十分清醒的认识:财富是用玻璃做成的,它闪闪发光,但是它也很容易破碎。
命运会推翻我们所有的防御和堤坝,因此,我认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贫困不仅和穷人有关的,而且也会在富人的家里安营扎寨。或许,贫困是单独存在的,要比与财富共存的时候稍微令人感到舒服一些。财富与其说是来自收入的,还不如说是全凭那些井井有序的管理:“人人都是自己财富的创造者。”在我看来,一个缺衣少食、忙忙碌碌的富人要比一个单纯的穷人更加可怜。生活在财富中的穷人才是最痛苦的。
最强大的、最富有的君王往往会陷入极端的需要之中,因为没有什么能够比成为暴君和运用不公正的手段侵吞臣民的财产更极端的了。
我所经历的第二种状况就是有钱。我对钱紧抓不放,根据我的状况,我很快就拥有了一笔非常可观的积蓄。我认为,除了正常收入,如果没有积蓄那么就不能算是真正地拥有,可观的收入即使再大也是不能够引以为荣的。因为我是在为万一发生的意外着想的。由于这种空幻而古怪的想法,我就装出了很精明的样子,开始积攒钱财,以备不测的发生。有人向我指出,不测是防不胜防的,但我还是振振有词地回答他们,即使不能够防备所有的不测,但是也可以用来应付一些或好几个不测的发生。存钱并不是完全没有忧虑的,我必须保守秘密。我这个人敢于谈论我自己,但是在谈论钱的时候却从来都不说真话的,就像其他的人,有钱的时候还哭穷,而在没钱的时候却又装富,也不怕良心的不安,从来都没有真诚地公开过自己的财产。如此小心翼翼,真是可笑又可耻!在外出旅行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密。钱带得越多,那么忧虑也就越多,时而担心路途不安全,时而又害怕脚夫不可靠。我跟我所认识的人是一样的,只有把行李放在眼皮底下才会放心。如果把钱箱留在了家里,那么又会疑神疑鬼、忧虑重重,更为糟糕的是,这些想法又不能够说给别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