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自古佳丽地,燕子矶畔幕府山。
“六朝繁华一瞬间,平芜远树不胜闲。依楼天冥云如幕,知是琅琊幕府山。”声声漫吟,踏水而来,凌波微步,飘然若仙。
一道青衫,半踏长江水,掌中折扇轻摇,撩动晚风与暮霞,顺逆沉浮尽付随缘,和表里形胜襟带山峦,正是应邀前来锦心秀士。
幕府山毗邻万里长江第一矶,高数十丈,自长江江心八卦洲远眺,山如黛眉水如烟,不饮自带三分醉。
周庄纵跃而起,直往幕府山巅而去,悠然诗号,响彻江山之间:
“独立乾坤,浩歌春雪,惯笑浮世卑沉;漫书春秋,倦饮天地,有谁潇洒如我?”
幕府山顶,百兵破军门宗门骤然洞开,一条玄衣劲装的藏昂大汉负断戟抱拳相迎,大笑道:“周兄果真信人,相别十日,果真应邀而至。请!”
周庄哈哈一笑道:“俗话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周庄怎敢辜负伯逊兄的一番美意。”
原来这劲装大汉正是百兵破军门戟宗大弟子金陵断戟姚谦。
周庄欺身近前,忽然小声道:“这几日屡逢异变,小弟此来乃是特地相请伯逊兄走一趟越州的。”
“哦?”
难得见到周庄不再插科打诨,姚谦不由得眉眼一凛道:“却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小弟长话短说。如果小弟不曾猜错,此次江湖传闻的异度魔界再度入侵乃是有心人的刻意之作,他们正与党项人合作谋夺中原龙脉。贵派有多少能够信任的人在下尚不敢肯定,故而还是请伯逊兄随我走一趟越州,我们也好详加商议。”
姚谦略一细思,颔首道:“好吧,容我向师门禀告一声,你我这就走一趟景岩山庄。”
“这是自然。”
…………
另一边,西岳华山之巅,长空栈,两道身影缓缓踏铁索而上。
黑色道袍长者腰悬无舌铜铃,身负乌筲木剑,足踩三分云履,半闭着双目走在后头,在他身前乃是一道身着月白儒衫的年轻身影,这青年长得极好,背着碧玉装饰的锦瑟,相映成趣。
“自古华山无路可行。”年轻人到底活泼一些,一路走来,口中不停:“后来相传是在春秋年间,老子游历天下,至华山,听闻华山险峻异常,时时有采药人堕崖身亡的噩耗传来。于是老子骑青牛犁出了适才我们遇到的‘老君犁沟’。到了这长空栈,老子信手将腰带解下,化作五百丈长的玄铁菁英链,喏,这是我们脚下的这一条铁索了。”
“穿凿附会之语小和尚你也信?”玄衣长者微微一笑道。
年轻人回过来头笑道:“祈雨先生莫要这般说,老子乃是圣贤。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般不敬的话语还是莫要乱说。再说了,若没有修为,单凭这一条空荡荡的玄铁链子,寻常人也到不了这里来。想来即便不是老子所为,也当是一位修真前辈高人特意为之,方便后人。”
“嗯,有几分道理。”祈雨师点点头,忽然道:“只是光有道理没什么用,你可是说要带我来此处找人的,人呢?”
“喂喂喂,我们说好的,是找人的信息,不是找人。”锦瑟僧大叫道。
“好,这边除了山风凛冽,铁链动荡,崖壁艰险,我可不曾发现什么信息。”
“莫要着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走过这长空栈,前方便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诏兰壁。”
祈雨师双眉一皱,疑惑道:“诏兰壁?那又是何物?”
锦瑟和尚哈哈一笑道:“祈雨先生久居党项,消息不通乃是正常。久远前,西王母曾与东王公相约华山相会,言说古今之变以及异度魔界之祸。可是不知缘何,西王母等了盏茶功夫忽然收到消息说异度魔界围攻瑶池仙境,于是西王母便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了身边随侍的青鸟使诏兰,命她继续等待东王公。”
“可是不知为何,从此西王母音讯全无,瑶池仙境隐遁不出,东王公亦是迟迟不至,诏兰在华山绝壁之上受尽天风洗礼,终于成了抱柱尾生,化作一块印有青鸟图像的璇玑石壁。在这块石壁之——”
见锦瑟和尚突然一顿,祈雨师怪道:“怎么不说了?然后呢?”
锦瑟和尚忽然肩膀一震,二十五弦锦瑟倏然在手,沉声道:“不对,我忽然感觉到空气中隐隐有一丝燥热之气。”
祈雨师凝神感应了片刻,疑道:“我怎么不曾有丝毫感觉?”
锦瑟僧忙里偷闲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我说恩公,您老人家走到哪里都是淫雨霏霏连月不开,怎么可能感觉得到?”
正说着,忽然听到前头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呼救:“夭寿啦,救命啦,妖兽出来啦,俺要夭寿啦——”
一顿“妖兽”乱呼,引得二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尽是诧异。
“祈雨前辈?”锦瑟和尚小声问道。
“哼,需要我出力就喊前辈了?叫祖宗都不行!”祈雨师双手一背,侧身而立。
“哈呀……这个这个这个……”
小和尚一脸讪讪,尚未想出什么辙来,便听到前头那人再度扯起嗓子喊道:
“夭寿啦——这妖兽是毕方啦,这回真的夭寿啦——”
锦瑟僧忽然灵机一动道:“前辈,看来这回必须出手了。”
“嗯?”祈雨师冷笑一声道:“这回是什么理由?”
“毕方乃是章莪山一霸,天性与青鸟为敌,想来必是知晓了青鸟诏兰所在,前来毁杀青鸟诏兰壁的。”
祈雨师冷哼一声,怒道:“不早说!”身形疾闪,倏忽不见。
锦瑟和尚眨眨眼睛小生嘀咕道:“这老牛鼻子,变脸变得比姑娘们都快。罢了,跟上一观。”
转过山壁,锦瑟僧这才大吃一惊:
一头青羽红斑的巨鸟正从远处飞来,不过转瞬,便已快到眼前。
这巨鸟形如大鹤,翅膀一展,约莫有六七丈长,惨白的长喙上还带了点点火星,青色的羽毛之上遍布着数多巨大红斑,每个红斑之上燃着熊熊火焰。这巨鸟只生得一条腿,却是硕大非常,前四后二分布着六趾,趾如金铁,尖锐非常,更隐隐泛出些许靛蓝色的光泽,仿佛在张扬着自己的剧毒属性。
见到翼下三人,毕方昂首大叫一声:“毕——方——”
正是古籍《山海经》中所载的“章莪山毕方”:章莪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
忽闻一声冷笑,天色骤然暗淡,风急云聚,电闪雷鸣,如天帝翻墨一般,不过转瞬,黑雨瓢泼,一道玄衣缓缓飞起,雄浑沉稳诗号响彻山间:
“薄福住山,百无所取。何以表勤,惟诚为主。祈晴便得晴,祈雨便得雨。”
岌岌岌岌岌——华山长空,只出现在神话异说之中的神鸟“毕方”杀气而来,久潜江湖党项五师之首的萧萧不止祈雨师为护旧友消息,执剑一战。
“哇呀,当真好气魄,点个赞先!”
一个身着蜀州绮绣,外罩亳州寒纱的人一边冲半空之中的祈雨师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一边提着一柄手弩哧吭哧吭跑到锦瑟僧身边,打量了他一下,便抱拳唱了好大一个喏笑道:“在下陆思齐,川北人氏,谢过二位兄台则个。”
锦瑟和尚也看他觉得颇为好玩,小白胖子,头倒是不多大,可是细眉毛小嘴巴,小鼻子小眼,还偏生爱笑,一笑起来,休说眼睛了,便是五官都快看不到了,平白给人一种可爱滑稽的感觉。
“哈呀,陆施主好!小僧自取的法号,无事拨弦锦瑟僧。这位前辈乃是大名鼎鼎的萧萧不止祈雨师,祈雨前辈。”
“哎呀,久仰久仰。”小白胖子外加一身土豪员外的打扮,一声“久仰”竟又惹得锦瑟和尚忍不住笑了一下。
“哪里哪里。”
他们两个打招呼打得热闹,祈雨师却是压力渐大。
一人一兽,对峙长空,不鸣不语,单有黑雨赤焰,渐渐形成两团巨大煞气,相交之处,“嗤嗤”作响。
“不好。”祈雨师忧上眉山,暗自心惊:“这头异兽也不知成精多久了,一身元力浩淼如渊海,久峙之下,吾必然不堪重负,还须得主动出击,领下先手!”
思忖既得,祈雨师双手结印,口诵密咒,大喝一声:“杀!”
只见黑雨范围霍然扩大,将毕方吞噬其中,一道身影骈指如剑,脚踩玄异禹步,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连同中宫,对应九州九宫,越行越快越行越快,底下二人只觉眼前黑光一闪,毕方鸟已然遁入一道黑气弥漫的大阵之中。
这阵法原名“天昏地暗九宫十杀大阵”,祈雨师得自一个古旧山洞之中,可惜并不完整,只有前面半部,主要是布阵、困阵,失了后面杀阵,祈雨师功行深厚,生性也并不好杀,自然从来不曾现世,此番布阵,乃是这上古异阵首出江湖。
“好厉害啊!”陆思齐看了一眼便鼓掌大叫。
锦瑟僧也正凝神观察,尚没有半点头绪,便听到身边这小白胖子大呼小叫,不由得疑惑道:“陆施主好眼力,如何识得这般古奥大阵?”
“你说的是啥子?”小白胖子一脸迷茫。
“呃……”锦瑟感觉自己好像掉坑里了,迟疑道:“陆施主莫非认识这个大阵?”
“啥子大阵?”小白胖子继续蒙圈中。
“就是祈雨前辈布下的这个阵法。”
“啥子?原来这个就叫阵法啊?!”小白胖子一脸惊奇。
“合着你什么都不懂啊?”
“瞎说,俺当然懂了。”小白胖子理直气壮。
“你懂这个阵法?”
“不懂。”
“那你怎么说你懂了?”
“嗨,你不会看么,大红球被大黑球吃了,当然是大黑球更行了!”
“………………”锦瑟僧忽然说不出话了,盯着小白胖子半晌,终于竖起一根大拇指朝他一比划,道:“陆施主,你不止懂了,你简直悟透了。”
“承让承让——”小白胖子一抱拳顾盼自雄。
祈雨师却是额头见汗,剑指飞扬,道道黑雨化作犀利剑罡,暗合奇门八阵,层出不穷地攻向神鸟毕方。
却是——
只听毕方一声尖唳,身上红斑焰光大炽,黑雨剑芒未曾及身,便纷纷雾化。毕方依仗利足长翼,左冲右突,渐渐寻得阵法关窍,凝元一鸣,一道青色焰火自喙中喷吐而出,正中大阵阵眼。
天昏地暗九宫十杀大阵顿时恍如风中烟岚,不禁一扇,破!
玄衣道袍的身形飞扬出一丝血迹,跌落长空栈的铁索之上,踉踉跄跄退后数步。
身后锦瑟僧与陆思齐顿时大惊失色,慌忙驰援,扶住祈雨师。
“前辈——”
“祈雨大师——”
却见祈雨师长吁一口气,手一摆,止住二人道:“吾无大碍。哼,只是这毕方鸟好生奇怪,分明是火属性的,如何不惧吾之玄水?”
小白胖子挠了挠头,忽然道:“我听说这毕方鸟乃是甲木之精,所用乃是丙火。甲木是死木,是巨木,丙火是死火,是阳火。祈雨大师啊,你这个雨乃是癸水,是****,丙火不惧,甲木更喜,多半完蛋。”
“原来如此。”祈雨师恍然大悟,复问道:“可有解法?”
“话说当年西王母既然令青鸟诏兰使在华山,想必是取了丙火‘病在申,死在酉’的特性,正所谓:‘火无西向。’华山正处西方,乃辛金汇聚之处。师父说过,‘丙火猛烈,欺霜侮雪,能煅庚金,逢辛反怯’。所以应当因应华山地气而出招。”小和尚开始掉书袋,摇头晃脑道。
“对对对!就是此理!尊师何人,说的话比我高深多了。”小白胖子偷偷打听。
“哼,莫要玩闹了,具体应当如何做?”祈雨师双眉紧皱,怒声喝断他们二人道。
“哈呀,这个么——”锦瑟僧想了半天,最后挠挠头道:“好像师父说,懒得说懒得说,想要知道,自己去打一架不就知道了。嗯,师父原话便是这般。”
“胡闹!”
一声怒叱,祈雨师扬手一道雨剑击出,纵身而起,一道乌芒闪过,肩头乌筲木剑首度出鞘!
一人一鸟再度对上,这一回却一改适才气势术法对敌,均是欺身近战,更加险象环生!
正是:太古神兽,翼动九天阳火;党项秘师,剑引百川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