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瑗不这么想,害怕。得,把“阎王爷”王君廓找来,商量一下。
王君廓一听,嘿嘿,正愁没什么礼物献给新太子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掂量掂量李瑗的脖子:嗯,堂堂庐江王,分量不轻,又是前太子集团的外围成员,可以一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于是吓唬李瑗:“我说王爷啊,这个时候,您敢去京城吗?前太子、齐王——皇上的亲儿子,都被杀了,何况您哪?您现在受命守边,拥兵十万,小小一个来使,就把您拘了去,值得吗?京城,就是您的鬼门关哪!”
李瑗本来就没什么主意,听他这么一说,更吓坏了:“那怎么办?若是不去,难道在这里坐以待毙?”
王君廓冷笑:“王爷傻吗?您手下10万兵马呢?”
李瑗沉吟片刻,故作勇毅状:“好,就这么定了!”
计议已罢,不知死活的李瑗,开始调动军队,防范朝廷。
调动军队的时候,有个参军,名叫王利涉,来劝庐江王:“王爷啊,您没得到上面命令,擅自调动大军,这不是明摆着造反吗?就算造反,您也要靠谱点,万一驻地将官认为您要造反,不听号令,您该咋办?”
李瑗一听,脑细胞更加不够用了:“这、这……倒也是,那该如何是好?”
王利涉道:“河北一带,当初都是窦建德部下,现在多数丢了官职、在家务农,颇有怨言。您可以迅速召集这些人,为您效力,同时,派得力干将,北上突厥,联络感情,争取支援;您自己整顿队伍,挥师入关,事情就好办多了。”
王利涉的计谋,算不上高明,但比李瑗的“没主意”和王君廓的“馊主意”,实在强得多。
可再强,也没强过王君廓的“馊”。
李瑗听了王利涉的计策,傻乎乎找来王君廓商量。王君廓的目的,是借李瑗的脑袋一用,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得逞?于是道:
“利涉这小子,太书生气!王爷您囚禁朝廷使臣,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发兵进攻,您还有时间慢悠悠地招徕豪杰、北连突厥吗?为今之计,只有趁朝廷毫无防备,迅速起兵,打他个措手不及,才有机会。”
李瑗一听,搓起手来:“这倒也是。”
王君廓趁热打铁:“兵贵神速。在下愿为王爷效命,领兵前驱,一鼓作气,指定能赢!”
李瑗被鼓动得头脑发热,不由感动:“那就有赖亲家了。”索性把军队大印交给了王君廓。
王利涉得知消息,大惊失色,连忙来劝:“王君廓性情反复,军权给他,我辈休矣!”
李瑗听他一说,又犹豫起来,不知所措。
正惊慌间,有人来报:王君廓调动大军,杀了李瑗手下大将!未几,军士再报:王君廓释放朝廷来使,宣称李瑗造反,欲挥军平叛,诛杀李瑗!
李瑗狂汗,回头欲找利涉商量,利涉早已不知去向——逃命去也!
心脏狂跳之余,李瑗压榨残余的脑细胞,左思右想:自己和王君廓无冤无仇,还是亲家,他没有害自己的理由啊!
——他忽略了一点:阎王杀人,不需要理由。
不行,李瑗心想,得去找王君廓问个明白,乱糟糟的,军士误传消息,也说不定。于是披挂上马,带几百亲兵,直奔王君廓营帐。
路遇王君廓,未及搭话,王君廓大喝:“李瑗谋反,拘使征兵,罪无可赦,尔等何其昏也,还跟着逆贼?回头是岸,方有活路!”
李瑗一时气阻,未及答话,手下作鸟兽散,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王君廓大手一挥,兵士一拥而上,将李瑗拖至马下,绑了个结实。
李瑗破口大骂:“贼子!小人!”悔之晚矣,自己已成了套中羊、板上肉。
王君廓也不多言,下令把李瑗绞死,以免节外生枝。
李瑗的脑袋送到京城,功绩一件。李世民不是007,怎能知道内情?传令下去:幽州总督之职,送给王君廓。
李瑗的叛乱,王君廓的升迁,不难证明一点:唐太宗在政治舞台上,也非十全十美,火眼金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王君廓这样的小人,想蒙蔽唐太宗,并非不可能。
即便有这样的瑕疵,唐太宗依然开创了贞观之治。贞观之治,未必“后无来者”,却是“前无古人”。他之前,上哪找这么虚怀若谷的皇帝?
当然,开明的政治,并非他一人之力。皇宫中,有赖于“女魏征”长孙皇后;朝廷上,少不了真正的魏征。
魏征,不是一般人。
中小学课本里频频出现的魏征,的确是个“个性人物”。
最初,魏征“站错了队”,没找到明主,投靠了前太子李建成。李建成呢,也没重视这颗“沙砾中的珍珠”,更没预见到他会成为历史名人,只给了他个“洗马”的官职。
魏征也不计较,吃人俸禄,给人谋事。他的眼光,比建成、元吉强多了,很早就建议:“李世民这小子,越来越成气候了,要早下决心,尽快除掉,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可惜建成犹豫,元吉粗莽,都不成事。
魏征无奈,只好建议建成多立军功,平定了刘黑闼等人的叛乱。这样,在文治武功上,也不至太落后于世民。
太子集团全军覆没,魏征作为前太子幕僚,自然脱不了干系。有人密报李世民:魏征曾向前太子建议,把您除掉。
李世民心里憋了一股火,心道:“若不是你们挑拨,兄弟间也不至反目!”于是派人把魏征给抓了来。
魏征见了李世民,作个长揖,没有下跪。
——那时的李世民可是如日中天,堂堂皇太子,大权在握,一呼百应,和皇帝没多大区别。
身为罪臣,竟不下跪?李世民更加恼火,斥责道:“魏征!你为何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魏征面不改色:“拜托,别说挑拨,叫建言献策好不好?前太子若听了我的,坐在我面前的,还能是你吗?各为其主,道理您比我明白,我也不引经据典、考据论证了,您看着办吧。”
李世民一听,转怒为喜:“好!敢说真话,有骨气!留下做官吧。”
魏征暗想,建成已死,为他殉葬,那叫愚忠。前番投靠建成,是为国尽忠,今番投靠世民,也是为国尽忠。都是为国,太清高了,何苦来着?当年咱不过是个“洗马”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弼马温”呢。
从此,魏征成为李世民手下重臣,任“詹事主簿”。李世民继位后,甚至到了不可一日无魏征的地步。后来魏征去世,唐太宗痛失谏臣,相当难过,一把鼻涕一把泪。
李世民的高明之处,在于宽严相济。起初,属下对李建成集团欲斩草除根,世民未严加阻止,一是确有对他们后代作乱的担心,二是觉得,不杀几个,自己也很难树立威严。
他的确把政治玩成了艺术。
部下对叛党严苛,能体现他的尊严、不可冒犯;自己对叛党宽松,则体现自己厚道、仁政,不计前嫌。属下的严苛,和自己的宽厚形成鲜明对比,恶名属下担着,美名自己享着。
因为很懂得这门艺术,李世民的皇帝,做得虽然不快活(因为有魏征这样的谏臣),却没出什么大错。更让他宽慰的是,自己虽然杀了俩兄弟,却没背上恶名,历史对他的评价,相当正面。
有了魏征,大唐朝廷,可谓清明一片。然而,隐患却在后宫发端,开始若隐若现,后来逐步蔓延。
635年,李渊死了。636年,长孙皇后去世。637年,武则天武媚娘来了。
贞观九年,也就是公元635年,唐太宗当皇帝的第十个年头,日子显得颇不顺利。
先是太上皇李渊一病不起,当年五月去世,享年71岁。为了老爹的后事,唐太宗心力交瘁。
没错,他和老爹之间,既相互支撑,又充斥着斗争,反反复复,欲说还休。
如今,老爹死了,这对李世民最大的打击在于——当年的“第一家庭”,自己的父母兄弟,如今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可以说,玄武门之变后,父子俩的亲情,已超越恩怨。在老皇帝日渐衰老之时,恩怨,早一笔勾销。
太上皇去世不到半年,又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长孙皇后病重。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太宗前番守丧尽孝,很长时间没上朝,政事让太子承乾打理。如今,皇后虽然病重,可自己重新临朝没多长时间,政务繁忙,只好让承乾在病榻前照顾长孙皇后。
太子承乾,对老妈长孙皇后的感情,要远远超过老爹李世民。
这几乎是皇宫定律。原因很简单:老妈是唯一的,老爹是花心的。这个全国最特殊的爹,可以有很多老婆、很多儿子。对太子来说,自己的“家”是唯一的——老爹、老妈、亲兄弟;对皇帝而言,却可以有无数个“小家”,每个“小家”里面,都有小老婆和若干庶子。皇帝的父爱,是要均匀或者不均匀地播撒在这些“小家”中的。
母亲病重,李承乾伤心不已,恳请老爹下诏大赦,以求消灾祛病,又请了和尚,到宫内祈福。
长孙皇后知道后,呵斥道:“死生有命,人力岂可挽回?我一生未做恶事,多行善事;倘若行善无效,我还能有什么乞求呢?大赦天下,属国家重典,岂可乱用?佛老是远方异教,皇上也不喜欢,岂能因为我,乱了天下大法?”
皇后这么一说,太子不敢违逆,不再奏请皇上,但心有不甘。郁闷之下,和大臣房玄龄说了。
房玄龄很感动,把此事向太宗汇报。太宗为自己这位贤内助折服,大臣也群起上奏,要求大赦,以助皇后治病。
太宗同意。不料,事情被病重的皇后知晓,皇后坚决阻止。大赦的诏书都已写好,只好放在一边。
又熬过了一个春节,636年,长孙皇后病逝。
亲人接连去世,这两年,太宗几乎是在哀伤中度过的。
皇后去世之后,宫人给太宗送来一摞书,请太宗阅示。太宗有些奇怪,问是什么书。宫人答:“皇后生前,勤于读书。为警示后人,她搜集古今书籍中涉及女子得失之事,录成《女则》一书,共30卷。陛下政务繁忙,皇后不允许向您呈报。如今,皇后去世,我们才向您奏报。”
太宗感喟不已,取过书籍,流泪细细翻阅。看完后,他把书展示给大臣,说:“皇后这部书,的确可以垂范百世。以前,回到后宫,经常有人规诫我;如今,再回后宫,不闻规诫之声。我的臂膀,失去一只了。”
太宗葬皇后于昭陵。为解思念之情,命人在宫苑中造了一个类似阁楼的建筑,可以登高,远眺昭陵。
过度忧伤的唐太宗,引起了大臣的警觉。长此以往,一是伤及身体,二是容易荒废政事。
需要劝谏。
可惜,很难。唐太宗之怒,大臣劝谏,并无可惧;唐太宗之悲,大臣劝谏,就显得不人道、不通情理,风险也更大。
一要讲究时机,二要讲究艺术。
谏臣魏征,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把唐太宗从忧伤的漩涡中拖了出来。
这一天,唐太宗又想起皇后,便和魏征一起,登上阁楼,远眺昭陵。一时感喟,太宗的眼泪又来了:“魏征啊,你看到那陵寝了吗?”
魏征极目远望,看了半天,回答:“臣老眼昏花,没看见呢。”
太宗用手一指:“你看那个方向,就在那里。”
魏征故作大悟状:“噢,陛下原来说的是昭陵。昭陵,老臣早就看见了,老臣还以为陛下是在看献陵(唐高祖的陵寝)呢。”
太宗潸然泪下。哭完之后,越琢磨,越觉得魏征话里有话,好像在暗示什么。
仔细一想,想通了:魏征“原以为”自己在看老爹的献陵,明显是故意的。献陵建在平地上,昭陵依山而建,一个是平地,一个是山脉,魏征怎么可能不知道阁楼上看不到献陵?他让自己“看看献陵”,实际是劝谏自己摆脱忧伤,照看好老爹留下来的江山。
罢罢罢,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好好活着。
太宗一狠心,下令毁去阁楼,以免睹物思人,好勤于政务。
走了亲人,来了新人。
637年,唐太宗终于“移情别恋”——武媚娘来了。
媚娘,是唐太宗给她取的名字。她的老爹武士彟,隋朝时做木材生意,成了“资本巨富”,后投靠李渊。武士彟前任大老婆复姓相里,生了两个儿子,即武元庆、武元爽。相里氏死后,又娶杨氏为妻,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复姓贺兰的人家,年纪轻轻就守寡了;二女儿便是武则天。
武则天14岁的时候,就已艳名远播,“惊动”皇宫。此时,长孙皇后刚去世一年,宫人、大臣为了让太宗早日摆脱哀伤,也多方给他物色“猎物”。听说了这位名声在外的武美人,便召到宫廷。
这一切来得突然。
老妈杨氏,冷不丁接到诏书,惊恐不已,痛哭失声。宫廷险恶,她如何不知?诏令如山,又不得不听,只能泣别爱女。
武则天谈笑自若,宽慰母亲:“我要去见的,是当今天子,你怎知不是我的福气呢?何必悲伤?”
太宗见了乖巧的武则天,欢喜不已,早把长孙皇后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喜之余,赐名“媚娘”。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太上皇走了,皇后走了,新宠来了,宫里略显局促。唐太宗一声令下:给点盘缠,年老色衰的,统统辞退!
可怜那些年老宫娥,遣送回家;山高水远,一别多年,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或是因果报应,或是天妒红颜,当年红红火火、立下大功的尹德妃、张婕妤,拖着日渐衰老的躯体和不再美丽的容颜,踏上迷茫的路途,向着遥远的家乡,一步三回头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