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也做过一些官职,但都是小官。在隋朝做过盐官令(一说为资官令),可能是负责盐务方面的官,做过唐朝的并州令、火井令等官职,大概是县令一级的小官。
行政级别这么低,按理不该立传,何况是《旧唐书》、《新唐书》这些正儿八经的史籍。给他立传,显然是因为这人算命算得准、“道行”深。
唐高祖武德年间,一大户人家,请来了袁天罡。一番探讨之后,主人官运差不多说完了,看来仕途也就这么地了,主人把兴致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既然来了,就费费心,给我的家属、子女看一看,如何?”主人道。
袁天罡点头答应。
主人先把老婆叫来,让袁天罡看。天罡仔细一瞅,道:“夫人大富大贵,必生贵子。”
主人心下大悦,让两个儿子出来,和袁师傅见面。
袁师傅瞅了瞅,道:“也是富贵之命,官能至三品,不过……难显贵终身。”
听说儿子能官至三品,主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难显贵终身”,自然是说这俩孩子仕途坎坷,大起大落,不由揪心。
俩儿子命运如此,女儿呢?那个时候,未婚的女儿是不轻易见人的,不过主人心有不甘,几个孩子中,总有命顺点的吧?
索性,把大女儿叫出来,让他瞧瞧。
女儿出来,袁师傅看了看,叹息一声。主人心又一沉:“袁师傅,有话尽管说,不必保留。”
袁天罡道:“此女也是富贵命,只可惜……克夫。”
主人的心又揪紧了。三个孩子,怎么都这么个命?要么仕途大起大落,要么克夫,若是如此,大富大贵又有何用?
袁天罡见气氛有点沉闷,遂安慰道:“看夫人面相,应当不止这几个孩子。而且,理应大富大贵,光耀全家,大人不必忧虑。”
主人道:“正是。我现在有四个孩子,两子为前妻所生,还有两个孩子,现任妻子所生,最小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不知能否看出端倪?”
袁天罡道:“年龄小点无妨。”
仆人抱来了一个婴儿,袁天罡一看,大惊失色。怔怔地看了半天,方回过神来,道:“这果真是男孩吗?”
襁褓中婴儿,穿的是男婴衣服。
未等主人回答,袁天罡接着道:“可惜了,是个男孩。倘若是个女孩,前途不可限量啊。”
主人惊诧道:“正是女孩。有什么奇异之处吗?”
袁天罡道:“龙瞳凤颈,相当尊贵。”
“龙眼?凤脖子?”这可是九五之尊啊。主人笑道:“照你这么说,是要当皇后啰?”
天罡道:“贵为皇后,唾手可得。此女面相,看来不止如此。”
主人又笑:“不止如此?莫非做女皇帝不成?”
天罡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女皇帝,可是亘古未有的奇事。姐妹们后来就对这个女孩以“女皇帝”相称。
这位主人,正是武士彟,当时他的两个儿子,分别是武元庆、武元爽。武则天做了皇后,均被封官。姐姐则被封为韩国夫人,算一一应验。
袁天罡的话,从小到大,武则天并没很当一回事儿,毕竟,要成为前无古人的女皇帝,心理上的障碍太大了。后来,自己步步高升,袁天罡的话,逐渐成了一个心结,挥之不去。
莫非自己真是真命天子?真有帝王之相?倘若真有帝王之命,自己却错过机会,岂不可惜?
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只是,想法和现实之间,还有很大差距。中国人几千年的男权观念,如何扭转?如何铺平道路?如何让自己的子民,顺利跨过这道心理坎?
她先做了一个试验,试验表明,这条路,果然不是一帆风顺。
做皇帝的欲望,是在高宗死后开始膨胀的。
唐高宗没想到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和皇后并称“天皇”、“天后”,甚至把政事都交武则天处理。
客观地说,唐高宗虽然对武则天过于狠毒不满,但高宗这个人,比较仁厚。他觉得,只要对黎民百姓有利,自己吃点亏,家族吃点亏,也没什么。
他佩服武则天的执政能力,这方面,老婆比自己强,他服。武则天执政,对黎民百姓有利,对大唐有利,他没有太多担心。
事实上,唐高宗因为娶了武则天,险些断了大唐血脉,但对百姓来说,并没有出现大的麻烦。
武则天时代,也出现了不少叛乱,百姓却安居乐业,因为他们有那个条件。两派相争,打来打去,百姓坐山观虎斗而已。
百姓希望安定,不管皇帝是男是女、姓武还是姓李,只要让我过得快活,都无所谓。所以,武则天朝代的几次叛乱,都没有得到百姓的支持,只是政权高层在斗、在闹,注定成不了气候。
唐高宗临终遗诏,加上老三李显水平一般,憨乎乎的,一下把武则天做皇帝的兴趣撩拨了起来。
儿子这么笨,我亲自做皇帝,岂不更省心?眼前放个傀儡,看着碍眼。
她决定做个试验。试验的前提,是废掉唐中宗。
唐中宗真不争气,口无遮拦,居然敢说“把天下送给丈人也无妨”,这还了得?老妈正想找你的毛病呢。
于是,皇太后命令:这孩子素质不行,不是当皇帝的料,废了,换新的。
武则天召集大臣开会,裴炎等人,都来了。
先探探口风,看看老夫子们观念如何,能否接受女皇帝,武则天美滋滋地想。于是问道:“李显被废,众爱卿,国家不可一日无主,你们以为,谁合适呢?”
裴炎这人,大约听说过武则天幼时的“女皇帝”传说,担心武则天借机篡位,便要灭了她的念想,率先答道:“皇帝位子,当然非您亲生的四儿子李旦莫属。”
武则天颇感失落,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迂腐呢?顽固的男权主义。若是不分男女,竞争上岗、公开竞聘,论执政能力、办事水平,我岂不比儿子强多了?
她的四个儿子,老大做太子时被毒死,老二继任太子后被废,老三做了皇帝,也被废了,只剩下一个老四,大臣们理所当然地推举老四李旦了。
不明武氏心思的大臣,也一味附和,总道是老妈哪有不盼儿子高升的,关键时刻,该巴结就巴结。
武则天毕竟是武则天,虽然另有心思,但外表平静,不动声色。既然众口一词,推举李旦,那就同意。
同意归同意,李旦的命运,终究还是傀儡,武则天不允许他干涉朝政:你在家给我好好呆着,别乱动心思,否则,休怪老娘不客气!
李旦哪有实力和老娘对抗?无可奈何,韬光养晦,绝不出头。
通过试验,武则天总结了两方面经验:第一,要消除隐患;第二,要大造舆论。
大造舆论,这个好理解。破天荒出来个女皇帝,不造舆论能行吗?上到王宫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都要让他们明白:我这个女皇帝,是顺天应时、不得不出,不做女皇帝,老天不答应!
当然,从大造舆论,到人们信以为真,需要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武则天很清楚这一点,她在慢慢积蓄,等待爆发。
消除隐患?难道武则天的称帝之路,还有什么隐患吗?
是的,对隐患的担忧,酿就了大唐宫廷史上为数不多的“文字狱”之一——一首词,丢了一条命。
黄台瓜词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这首《黄台瓜词》,从文采上看,比较一般,顶多60分。在辉煌的唐诗中,如沙粒一般,渺小无比。
奇怪的是,唐朝那么多好诗,都散佚了,这首诗,却流传下来。怎么回事?
没错,这首词铸就了一个文字狱事件,送掉了作者性命。而作者,也是个有名人物。
词的意思很简单,作者闲来无事,种了几颗瓜。瓜会开很多花,花谢了,留下小果蕾,密密麻麻的,需要剪掉一些,花蒂过密,果实就会瘦小。
远在四川的作者发现:过犹不及,也不能剪得太多,你把小果实摘干净了,就只剩下瓜秧了。
几经辗转,这首词传到洛阳,武则天看到了,暗生憎恨,派了将军赴蜀,找到作者,逼作者自杀。
作者不是别人,正是武则天亲生的二儿子、废太子李贤。
有人认为,李贤写这首词,目的就是劝谏武则天:给自己留点“种子”(儿子),不要把瓜秧上的瓜蒂全摘掉,要有舐犊之情。
当然,也可能是李贤在父皇去世,老妈杀了老大、废了自己之后,触景生情,想到瓜秧都能保护自己的孩子,母亲连瓜秧也不如,感慨系之,随手而作,并非有意劝谏武则天。
不管怎样,武则天看到了。不仅看到了,还把李贤杀掉了。
这是大唐为数不多的文字狱之一。
杀了李贤,武妈妈假惺惺掉了几滴泪,贬了那个派去杀太子的将军。——真是费力不讨好。恢复了李贤被废之前的爵位。
人都死了,空有爵位,又有何用?
——不,有用。
对武则天有用,很有用。
表面看,这是个不算大的文字狱事件,事实上,这是武则天的又一次漂亮仗——虽然赢得不光彩。毕竟,儿子成了牺牲品。
这是经历了上一次试验的失败之后,武则天的又一场“政治仗”。
这个政治仗,分两个层次。第一个,是“堵漏战”。
堵漏,就是杜绝隐患。哪方面的隐患?自然是称帝之路上的隐患。
在亲人和政治之间,她选择政治;在亲情和帝位之间,她选择帝位。为了后者,牺牲前者,毫不犹豫。这就是武则天。
所以,她可以把自己的亲人,视为称帝之路上的最大隐患。四个儿子,就是四个隐患。
老大死了,警报解除;老二李贤,被废了,但这个隐患,似乎比老三、老四更严重。
老二李贤,在很多人看来,有点李世民的影子,处事果敢,办事利落。他任太子期间,高宗、武则天常住洛阳,他在长安监国,人们对这位太子,赞誉有加。
和老二比起来,老三、老四显得平庸,缺乏领袖气质,难成气候。
因此,虽然被废,而且贬到了四川,武则天最担心的依然是他。有能力、有声望、有号召力,完全可能东山再起。最危险的人物,不是他又是谁?一旦被他抓住机会,自己的皇帝梦,就成肥皂泡了。
这担心不是虚的。后来徐敬业、骆宾王等人叛乱,为鼓舞士气、收买人心,就找了一个貌似李贤的人,假称当年的太子还活着,打着李贤的旗号挑战武则天政权。
《黄台瓜词》更让她担心:这孩子,看来对我积怨已深,干脆,下手吧。
李贤似乎是因为一首词,丢了性命,但,即便不是这首词,武则天早晚也会杀了他。
武则天的字典中,似乎没有“文字狱”这个概念,她对文字,比较宽容。别人怎么看我,讥讽我,只要不威胁政权,无所谓。她甚至认为,因为诗词、歌赋,而大开杀戒,实在弱智。
骆宾王追随徐敬业造反,写了著名的《讨武氏檄》,文采飞扬,气势如虹,武则天看了,不仅不生气,反倒赞不绝口,甚至责怪宰相没把这样优秀的文人网罗到自己身边。
武则天当权时,设立了更为广泛的人才选拔制度,但也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有人做诗,讽刺当时“官”多:
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攫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曲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
补阙、拾遗、侍御史等,都是官名。“曲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则是说武则天老眼昏花,看不清人才。
据说后两句是当时一个姓沈的举人续的。堂堂举人,你掺和啥?有人找武则天告密,说他诽谤朝政,请求处罚。
武则天嘿嘿一笑:“这有什么,牢骚而已,只要你们不滥选人、用人,还怕人说?”
这种大度,在当权者中,难能可贵。这也说明,利用一首词害掉一条命,武则天的初衷绝不是搞“文字狱”。
不过,现在的武则天,已经不是毒杀大儿子李弘时的武则天了。那时候,武则天也实权在握,但离成为女皇还差得远,不必在舆论上有太多顾忌。那时的武则天,更多考虑的是战术,而非战略,是阴谋,而非谋略。
现在不同了。一方面,隐患必须消除,儿子必须杀掉;另一方面,还要借机“炒作”,打好“心理战”。
没错,这场政治仗的第二个层次,正是心理战。
第一,让剩下的两个儿子——老三和老四——恐惧,极其恐惧,恐惧到不敢有任何想法。
第二,要让人们知道,其实我很爱我的儿子,可他们都不争气,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两个能力稍微好一点的,还死了,剩下的两个,真的能力有限。我很爱他们,我更爱国家,所以为了国家,我要做皇帝,这是很无奈的事情。你敢说剩下的俩儿子能力比我强,那我就让他们做。
总而言之,她要让人们明白:皇帝,不是“我要做”,而是“要我做”,我不得不做,勉为其难、迎难而上。
对三儿子、四儿子的心理战,效果很好。老三李显在皇帝的位子被废,哥哥被杀的双重打击之下,噤若寒蝉。
武则天还不放心,毕竟,他比前两个儿子更进一步——老大老二只是废太子,他是个废皇帝,更容易被敌对势力利用。武则天找借口把他支到偏远之地,远离了政治中心。
老四李旦,性格比较超脱,不喜争斗,即便成了“嗣皇帝”,武则天也不是很担心。事实上,宫廷斗争对李旦打击很大,后来他再次当了皇帝,也已心灰意冷,没干几年,就主动退位了。
到后来,则更进一步,武则天的几个孙子,除了嗣皇帝的太子,基本上都处于软禁状态,出宫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