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离开的是日暮。
日暮家里很有背景,当然自身的条件也很出众。我有时候就会想,是不是每个人身边总会有这样一个人,他是全能选手。日暮就是我身边的这个人,帅气又沉稳,是学校的体育特长生,做事总是很成功。强壮健康的体魄在大一时候就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拿了很多奖,还代表学校参加了很多市里面举办的体育比赛。二年级的时候便是学校艺术团的执行团长,就执行团长这个称呼日暮最终又离开了文艺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不是不喜欢文艺团那地方,只是不喜欢被人操纵这种感觉,阿程你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他这般问我的时候,眼睛里多少有点同情的味道。“不瞒你,我至今还未有过你说的那种**纵的感觉,本身我就没有**纵的价值!”我坦诚告诉他,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碰了酒杯,一口气喝完。然后我慢慢抽着烟,看他一杯一杯喝酒。
离开艺术团之后,日暮只要有空就去赶酒吧的夜场,也去街头唱过歌。酒吧也不是每家都有舞台的,而我更习惯有唱片的地方,因而一次也没有捧过日暮的场。听他说完全是免费唱歌的,但是表演过程中烟酒是保证超量供应的。
他是在大二下学期离开的,他很严肃地说“在这个国家读所谓的大学没有一点用处!”他去了新加坡还是澳大利亚什么地方没有跟我说过,是去读书还是当个水手也不得而知。临走之前两个人倒是好好告别了一番。那是新学期刚开始,本来我是有欧美文学的选修课,还特意搜集了很多有关哲学、历史、医学、神学等等资料。但是日暮递给我一支烟“阿程,能否借用你半天时间,就半天时间,从现在到六点钟,不多一分钟。”
我深深吸了一口烟“有何不可,任何领域的哲学家总不会一直一个人的。”
“这话说的够味!”
“那么首先要干嘛?”
“恩,阿程,先去打会球可好?”
两个人一起来到台球室,值班的是学校的***生,与我们的交情很好。两个人拿了一包烟和两瓶啤酒。我说过日暮是“全能选手”,以前我们打七局的话,总是会以4:1、4:2的分数赢得我心服口服。但那一天他却是半天没有来手感,被我连下三盘,他只是一个劲抽烟喝酒,也不怎么说话。第四局打到最后两个人只剩黑八,我正死死盯着黑球,听见他对我说话,又不禁转过头来看日暮“不瞒你,阿程,我老头是新东市的副市长。”
“哦,我不关心这个。”我又转过头,瞄准后发力,黑球稳稳下了底袋。
“我知道,所以才说要找你。因为他这个副市长,我总是不能随心所欲。就拿文艺团执行团长这件事情来说,是文艺团最大的官,老师是个负责人。我只是随口说了‘执行’这个词不好,他们就以为我跟那个老师有矛盾,将她调离去学生处了。”他眼睛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绪。“因为这些,我从小到大总是觉得自己老是给身边的人带来破坏,而且我自身却一点也不能控制。一想到那些因为我而不得不做出被迫的改变的人,我就悔恨难过不已!”
我静静听他说他这些年的困扰,看自己手指间香烟烧出来的烟雾飞舞般向上空飘去,仿佛那是被烟卷禁锢多年舞者,一旦被点燃,便再次重生,不受束缚奔腾而去。
“终有一天,你将作出改变,以此补偿别人因你所受到的牺牲.所以说,我现在就在改变着。”
“阿程,我曾经一度还很享受那种被人包围的生活,我是说在我还是小孩子时候。直到她离我而去.”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很知趣没有刨根问底。两个人离开台球室,日暮付了台费和烟酒钱。这期间他一直微笑注视着那个***生,女孩脸颊通红找回了零钱。对此,我一笑了之。
“我带你去看另一件副市长的产物!”
我们沿着学校的林荫小道走向学校门口的大型停车场。左拐右转来到最里边的一个停车位,上面死死趴着一辆满是尘土的宝马车,光看外表,仿佛被人给遗弃了几十年。
“刚上大学时候副市长给配的车,第一天报道时候就停在这,那以后也一动没动过。他还以为我一直享用着呢,还问过我要不要换车。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来看它,真是可笑!”
“真是可怜的家伙。”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大好,忍不住调侃这位莫名其妙给深锁在大学校园里的无辜的汽车。
“阿程,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们要不就结束它的痛苦吧。”
“啊?啊.”
日暮掏出钥匙,验明那确实是自己的那辆汽车之后,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兴奋激动。而后,他猛然跑向那樱花树林的尽头。不大一会,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另一只手里拖着一根木棍,嬉笑着回来了,画面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那些黑社会题材的电影。
“你帮我拿着木棍。”我顺手接过来。
日暮空着的右手抄起左手里的那块石头就朝挡风玻璃砸去。我眼睁睁看着玻璃在一阵猛烈的敲击后慢慢碎裂开,而后日暮夺过我手里的木棍狠狠抽打着汽车,直到他累得直喘气,额头汗珠滚落。远处树上的蝉声,像是在悲伤那偏西的太阳,扯着嗓子,嘶哑地叫着。对于汽车来说,一切都要向着故事的结局走去。
等到日暮休息好,两个人走出学校,宝马车成为了过去。在学校门口,日暮说想去海边坐坐,不喝啤酒也不抽烟。公交车上挤满了学生、老人、上班族,每个人似乎都有着不尽的痛苦与烦躁等着向谁发泄。后排还有两个乘客为着什么吵了起来,我懒得去听。虽然秋天快到了,但酷热一点不像会老老实实离开的样子,汗腥味、零食味、汽水味、香水味、烟味、汽油味等等夏天符号的气味全都肆无忌惮充斥在每个人的口鼻,徒增人们烦躁的心情。
“夏天就快要过去,似乎明天就要下雨了。”一位坐在窗边的老人慢悠悠在对谁说着。就这一句话,整个车厢似乎就变得很安静。我转过头去看日暮,他眼里透着在草原上奔跑的孩子的笑容,怕是上车之后就有的这样的好心情。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滩上,太阳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渐渐有点疲惫了。脸上,手臂上的汗水被海风打扫的干干净净。
“阿程,我是决定要走了。在这个国家里,许多城市的市长也不一定就能像新东的副市长这般有能耐。所以在这个国家里任何一个地方对于我而言都如同是换了样式的笼子,是的,笼子。”
日暮的语气里听上去不仅仅是失落,还有一种说不明白的不自信。我躺在沙子里,听着断断续续的潮水声,间接日暮的话也挤进来。
“当个水手吧!”我记得我当时很严肃这样对他说。他也像是在很认真思考,半天没有回答我这句话。
之后我们没有再说话。六点的样子—因为日暮说过只要到六点就可以,我们又坐上公交车回去学校。我在学校门口下车,而他似乎还要寻找什么,没有一同下来。这是我们最后一面。
大约一个星期后,一个自称是日暮女朋友的高挑美艳的女孩来敲我宿舍的门。我很礼貌地接待她,为她开了一瓶饮料。
“关于日暮,多少能给我一点信息么?我什么都弄不明白,他就不见了。”她眼神很真诚,倒是看不见担心。
“打渔去了。澳大利亚还是马来西亚什么地方,反正打渔去了。”女孩眼神突然变得怨恨起来,以为我在玩弄她。我却丢掉刚刚说话时候的谨慎态度,对她笑着“你愿不愿意跟一个农夫或者水手生活下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完全不明白你在这说些什么浑话!神经病!”说完这句,她就摔门而去。
关于日暮的事,便这样从我人生的沙漠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那滴落的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