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只有旧梦吗?
除却旧梦,一无所有?
季淑冷笑。
是的,她承认,她一直困扰于父母的那件事,那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魔!可她也是有过新梦的。她梦想过和宝袭一起到国外读书。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好好的重新看世界,过自己的生活,寻找自己的快乐。她期盼过那样的梦!然后,莫名其妙的死掉,梦成了真正的梦。
穿到大唐后,她……她其实也是做过一些梦的。
可、结果却仍然一样。她的梦始终是一个梦,从不曾变成现实。
至于一无所有?
“师傅,你看错了!”季淑自怔忡间回神,看桌边的这个和尚?或者只是男子?扫一眼桌上物件,嘴角露出嘲讽之笑:“我有很多东西!托国之富,金银珠玉。只有你没见过的,没有我没有的。”那座山里大概是慕容氏十几世的资产。她若有权力,那么便是可着劲的花,这辈子也难有花光的那天。
可:“金银不是一切!”,窥基笑谈,对嘲讽无谓。真如海却笑得更冷:“可金银买得到一切。”真如海笑着看了一眼对座的小温夫人:“金银买得到奴仆、买得到兵马、买得到世人的善评、属下的忠心,甚至友人的情谊。只要你不是一个蠢人,那么、金钱可以帮助你得到这世间的一切。”
这话?是在说她自己吗?
小温夫人本是玲珑剔透的人,一听这话就听出味道来了。而这位慕容王妃则看着她淡笑续讲:“除却金钱,我还有无数医毒奇书。屠尽一城,毁尽一世,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若温夫人有意想试试看,也许,我不在乎现在便将这晋昌坊一坊之人,倾刻毁去。”
什么?
现在便将一坊之人倾刻除去?
若说刚才的托国之富或许是事实,可现在的医毒之术……震得窥基与小温夫人面色煞白。尤其小温夫人,她是知道圣上对郁林王的疑心,归根到底在于四年前的那场长安怪事。十几位大臣莫名的疯癫、长孙氏家庶子怪诞般的尽数死去。太医们验看不出缘故,只说奇毒。若那样的东西,果真在郁林王的手中,那么他能在大臣家中动手,也能在宫闱中下手。若再以奇毒要挟,那么朝臣们可会反对?宗亲们定会支持?大唐朝基抵抗得住外敌烽火,却对那些查无可据的阴毒之术无法设防。
本便已经是洗不脱的重罪了!可慕容氏竟敢在这样的时候,这么轻淡的说出来?想起清河公主与吴王之事,小温夫人真不知该如何表露脸上的表情,更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
她不知,真如海却知。淡淡掸了一下裙摆上的浮灰,身姿满是懒倦:“若有心思,其实红墙无用。屠尽长安,也可以假借神名?或干脆说是疫症流播,介时再以一已之力,匡扶社稷,又有何不可?史册由胜者书写,你不说我不说,天下又有何人知道真相如何?横竖这长安城中尽是无情无义之辈,他们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这是真真切切的在讲郁林王心事了!小温夫人缄口不言,窥基却渐是笑了出来。双手合揖:“阿弥陀佛,王妃慈悲,佛祖必当庇佑善人。”
佛祖吗?真如海好笑:“他自己尚且是无情无义之辈,他之庇佑实在无甚可喜之处。”
这位王妃似乎总喜欢一语双关!窥基失笑,本想再作详谈,他到此刻方对这位女子有了些兴趣。可那慕容氏却已经懒得与他们二人再说半句,连话也没有一句,便开门径自出屋去了。
屋中无人,窥基也无趣去追,只扭头与小温夫人讲:“你这次怕是难有作为。这是个怪人。”进门时尚百般忍耐,刺她训她,她也无谓。可转头一瞬,却不知何故突然翻脸。打出底牌却象扔出一页废纸一般!无谓生死,甚至连脸面也不稀得顾一下。
小温夫人亦十分犯愁,正寻思着该如何应对时,便听得院外一阵大乱。若干妇人惊呼尖叫之声,凄厉传来。提裙赶紧出去时,这小院外却已经挤了二十余华服妇人。是萧氏族人?小温夫人后脊一凉,这不在她的计划之中。这些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窥基竟不知道?是那个吗?小温夫人向圣东方向瞟了一眼,拢拢大氅披风,脊后更冷。
可此时,人群中却已有妇人尖叫:“好当个狂妄大胆贱妇,竟敢在佛寺之中行凶。今日你休想逃脱,伤我萧氏主母,安有尔的活路!”
行凶?
小温夫人转换角度往里看去,却见地上萧家二房主妇林氏嘴角染血,半边脸颊全肿了。委在地上不说,裙摆边地上还有一口鲜血,象是才吐出来的一样。再仔细看,那林氏的前襟处竟有一足印模样,难道竟是这位慕容氏踢得不成?
小温夫人好生怕怕,拍着心口便在外扬声:“我竟不知,这天下何时姓了萧?伤了萧家的主母,竟没有活路了?大唐律法可有这一条?吾得回去好好翻上一翻了。”半是调笑半是戏谑,可话里却明白白的带着压人一等之感。
这二十几华衣妇人有尊有卑,闻声回头,旦见来人便有几人识相退开。小温夫人提着帕子笑着进来,走在慕容氏面前,施施然一礼:“王妃,吾来迟了,可有惊着您?”
真是个八面玲珑的狐狸!真如海懒得理她说话,只是揉着刚刚扇了人耳光的右腕,沉着脸一语不发。
又不说话啊?小温夫人心里叹气,她最讨厌这种不爱说话的人,难打交道。不管真话假话,有句话也成啊?一句话没有,装哑巴神马的最讨厌了。转头便看向扶了那林氏的另一位萧夫人,掩嘴含笑:“原来是诸位萧夫人,吾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郁林王妃。这正经的李氏天下的儿媳。不知我们这郁林王妃,如何得罪了诸位萧夫人?说出来,吾也好回去与公主讲个新鲜。这大唐换主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们家公主是不是得换地方住了?还得向各位夫人请安啊?”
这些萧夫人不识得郁林王妃,却是知道这小温夫人的。听她一番夹枪带棒,朝堂易主的话,多半噤口不言。这时候便显出领头妇人的能耐:“便是朝廷王妃,也不曾听说过,一言不和便出手伤人的。更何况还是如此重捶,便是天家陛下,也怜悯朝臣,从不曾如此失礼。难道郁林王妃,自比圣人还要金贵不成?”
这话有意思?小温夫人笑眯眯看过去,真如海看见了,却已几乎想笑出来。左右扫扫,角落处已有不少人探头缩脑的观望,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想从中看出是哪个在作鬼?是绝不可能了。而这些萧氏夫人缘何竟这般‘凑巧’的出现在窥基的院子外头?
卖糕的主使的?真如海可不信。
而至于该如何封这些妇人的嘴?
杏眼一眯,帘下一抹冷色透出。小温夫人暗道不好,赶紧往后退。可那慕容氏却已经手里的帕子一挥,一股异香顺风飘了过来。小温夫人吓得扭头就跑,可才跑出不到一步,便觉得四脚发软,眼前发黑。耳后扑通扑通尽数摔倒,至于她自己,也不过出了三步,便摔在地上,人事不知。
四邻左右听风出来看热闹的,见状尽皆吓呆了。眼见那郁林王妃环视一周,冷然离开后,才有大胆的赶紧过来探视。却不想,人还没过来,这寺中的僧人却已经跑来许多。抬上诸多软轿将众位女施主皆抬走了。领事僧人自窥基师父处听到吩咐,便赶紧派了小沙弥去太医院请人。可小沙弥还没等出门,便摔在了地上。之后,不到半刻钟时分,寺中东向北向寺中诸家贵客,不是昏迷便是呕吐不止。
窥基院落在西角处,属风头,未闻得其味。
然这场东北风却是呼而悠起,越刮越烈。待到一夜过后,长安城中自晋昌坊东北向的十三四坊尽皆有人昏迷呕吐,甚至红墙高围处的兴庆宫内宫人也无处可躲。盛业、安兴、永嘉坊内也多有涉及。
哪怕郁林王府内,除了真如海本人,与陪在她身边的旋丽外,竟也个个吐得一塌糊涂。
“姐姐,这样……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旋丽那天一直守在寺外,虽未见其况,可只瞧这满府里只有她们两个是好着,外面又那般恐怖后,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您要是不痛快,在院子里随便折腾就好,这样满长安的弄……不好!姐姐,您这回玩过了。”
旋丽吓得小脸苍白,她、她虽有些小胆色,却从不曾敢想过这样大逆之事。虽然她心中隐隐的觉得那药应该不会弄死人,可是……这是长安,是帝都。姐姐不拿自己的身子出气了,是很好。可是这拿着满城的人开玩笑,这……“这可是使不得的?”
“那什么使得?”满院的奴才全病了,连带茶饭也受了影响。好在是这屋子里的点心水果不缺,扛上七八天应该没事。季淑躺在正屋榻上,十分闲适的吃着点心:“由别人给你扣帽子合适?动不动就大逆谋反?谁看见了?哪个手里有证据?”
开始话里还带着笑,可不知何故却是突然爆了。瞪着院中破口大骂:“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拿着那么下三滥的破货也敢在我面前甩弄?论起下毒害人,我慕容氏是天下人的祖宗。打主意打到我的门子口了,也不回家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吃软饭的烂足泥脚虾,你家人横竖不是死在姑奶奶手里的。有色无胆的败家子,放着祖宗的仇不去报,找我一个妇人的麻烦。我呸!我们鲜卑氏个个是刀头舔血、英气豪胆的剑侠。姑奶奶要有心害人,它长安城连耗子都甭想活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