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解过,百废便是待业。容惠本便是争强好胜的,上次因‘下聘’之人被全村人瞧了笑话,这次扩产后便着急要做出些模样来,让别人看看。先是买了贱口,扩了屋产;而后便又立下种种规矩,使酒坊做工之人不再似往日那样散漫。几时上工,几时下工。休了一日要扣多少工钱等等。其实都是很正常之事,可村里人在容家这里轻闲惯了,一时受了拘束,难免有几个有怨言的。容惠初时不管,只冷眼盯着那几个出错。果然逮到辫子后,二话不说的便把人开了。
大男人家让一个小娘子把开了,又是看着长大的,便有脾气不好的发作起来。结果容惠娘竟然早有准备,使那些买来的贱口,横竖几下便捆了个结结实实,送到了里正那里。男人让捆了,自有家里婆娘不依不讨的哭闹上来。
容惠站在里正家檐下,倒也坦白:“婶子们且别说什么乡里乡亲了。上次容家让人逼成那样,可有一个站出来说上一句话?八不得和我们家撇得干干净净嗯。我容惠娘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帮过我的,我记在心里。冷眼看着下绊子的,我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容惠本便是村里年轻姑娘里长得最好看的,细白的鹅蛋脸,柳眉杏眼,比县城的小娘子们也不加逊色。往日里亲切着倒也好,如今冷下脸来,倒有了一种子不可冒犯的贵气。兼之身边左右站着四个壮实的汉子,那些婶娘们再不敢说什么了。
自来杀鸡给猴看,自那后还想在坊里做工的人自然老实了许多。原本那些与容惠年龄相当,有意求娶的小伙子们,因惠娘在里正家扯破了他们见死不救之事,也俱没脸再说些轻浮话。而容惠也早不把这些人看在眼里,训诫起来根本不加辞色。且又兼之穿戴比之从前精致了许多,发髻也梳得不再是村人模样,虽不曾着金器,可亮闪闪的银簪银环也足以显得与村里妇人再不相同。
“令姐倒十分懂得移居养气四个字。”换房子,置家仆,罢下脸面,端起架子。就徐娘讲话,是个极伶俐的。若交在她手下调教,不出两年,便足在令人改头换面,做出一户世家小姐的作派来。而不似现在这样,虽看在银水村这些人眼里,容惠娘已是他们不可高攀的人,可在穆大看来,这屋中一摆一设皆是东施效颦,不伦不类,粗浅得可笑。
季淑也不待理他,更不欲与其斗嘴,只低头看着书:“事情办妥了?”
总去小树林,未免人多眼杂,影响也不好。反正穆大是在酒坊里做文工的,常进常出。又兼之今日里容惠和里正进城去了,便更是方便。支开小的在跟前,说话还十分快捷,令穆大失笑:“这是要赶某走了不成?”
容惠继续看书:“请快讲。”
“赶某走了做甚?上山去吗?真不知令尊与汝到底有多少药要采?天天上山,到傍晚才回来。家里的事,酒坊的买卖,全托给容惠管教,汝二人倒也放心得紧。”浅浅玩笑,竟藏了诸多试探。这人看出什么来了吗?季淑不知道。所以她的回答很简单:“最后一遍,做成了没有?”
“自然是成了的。倒也没有让人太过费事,那汪三婶与汪青岩果真对你家恨之入骨,又兼顾着如今汪六一家。因没好气,便与儿媳处的不睦。那娘子原是县城书塾先生的女儿,哪里受得那样气?本便摩擦不断,却不想汪青岩和人赌钱,被人逮走了。汪青岩的哥哥出去找,结果也没影儿了。婆媳两个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又兼之那媳妇家里收到亲戚来信,要牵到江南道去,便领上孩子和父母走了。只留下汪三婶一个,卖了宅院,也跟着走了。”
难为一个男人家家的,竟然能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得一清二楚。且这事处理得果真不错,在外人看来,再是正常不过。树倒猢狲散,婆媳不和,小叔子不争气,连累得原本在城里过得好好的小两口也散了架,各奔东西。计、设得巧妙;做事的人怕也精心着。且十分符和容淑娘的要求,不杀人性命,只生生的煎熬着便是。
然,那是季淑原来的想法!
她只在书中听过贱口二字,却如今真正见实到了。孤身在外,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会被拐作贱口,或下个套子让一切看起来名正言顺。
她原不过只是想顺水推秀,结果倒好。如今她的手,也算是不干净了!
垂下头来不敢看人,可旁边座上穆大却是嘴角奇笑。
自来酒香不怕巷子深!隐阳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自上而下也自有一套门路。县令大人听了琥珀酒后,便上献到了府县,又到州府。刺史大人竟也十分喜爱,让林县令每月送来。可容家酒坊便那么大,便是再扩产些,每三月也才能酿出一百五十坛来。虽说是好酒,可是量太少了。史林县令左右逢源都且怕着不够,更何况酒肆里的营生?
这次找了里正和容惠娘去县城,便正是为了此事。又提及扩大营产之事,容惠娘表示十分为难:“非是民女不肯替大人解忧,只是酒借水灵地势,那山泉药材均是挪动不得的。吾家在银水村呆了多年,试炼多少回才总算是碰对了方子。万不敢冒这样的大险。更何况,恕民女多嘴,这珍稀二字,本便有稀才值得一个珍字。”
这其中弯弯二字,哪有比当官的还清楚的?林县令自然允了,只是也督促着还是要慢慢扩大产量才好。容惠自然应下,等这银水村二人走了后,林县令这才与族弟商量:“这酒确系好酒,须想个法子彻底握在手里才好。”
“长兄的意思是?”
“涵池所订之女,不是病殁了吗?吾看这容家长女,是个利落的。涵池不喜经营,总不能日后把家业交给庶子去吧?”
“是,小弟明白了。”
林老爷虽嘴上应下,可心里到底多少不愿意嫡子娶个村姑为正妻。只是堂兄在隐阳已经呆了两任,好不易这次借这酒得刺史大人的喜欢,哪肯轻易舍弃?况且这酒,也确实是极难得的好酒。且涵池又那样不争气!书读得不成个样子,庶务也懒得理会。故虽打定了主意,回家后不免还是对夫人嫡子发了一顿牢骚。家中姬人庶子听信倒是喜欢得很,夫人与那林涵池心里更不甘愿,两下子顶起来,便又是一番子繁琐争闹。
然,不管家里闹成如何,县令的话是不能不遵的。故当十月,里正汪六爷将酒押送到县城后,便领回来了一个大喜的消息。
“惠娘,这可真是苦尽甘来了。林老爷的嫡出公子,林涵池。与你一边大,今年也是十七了。本订过一桩亲事,只因女儿得病先走了,便停了下来。如今你家的琥珀酒入了县令大人的眼缘,这可是县令大人亲自保的媒。名门世家的嫡出公子,进去便是当少夫人的命。惠娘,你这可真是交了好运了。”
这个汪六爷比他的前任最精明之处,便在于眼光长远,不过分强求。交待事情,有长有短皆不藏着掩着。又素喜欢先苦后甜,压了你的许多妄想后,又再说起好处来。直听得容惠粉脸蒸腾,坐在凳上手脚皆没了地方。
她曾在林家出入时,见过一次那少爷。果真唇红齿白,书香满卷!当时其实真没有别的想法,事后也不曾贪恋。可乍然婚事这样提了起来,想那那公子的模样,心头象装了几十只小鹿似的。嘭嘭的都快跳出来了。
但:“怕是阿爷不允。”话说出口,惠娘的脸倒一下子红了。这话说得好象她已经乐意了似的?
汪六爷只当没有听见,笑着接话:“这有什么?我自去与你阿爷讲。这两个女儿,都招赘到家里做什么?没的起了争执,伤了姐妹间的感情。象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你在县城做你的少夫人,门路人脉都是要精心的。你家淑娘留在村里,招个女婿上门,好好经营酒坊。你们姐妹两个一里一外,不是正好得宜吗?放心,你家阿爷定会同意的。”
事情也果如汪六爷料的那般,容大让呼悠了两句,虽到底有些不情愿,可还是答应了。
然后便是问名、下聘、纳吉等等程序一样样的办了起来。银水村里人成亲,多半只是两家大人见面说个差不多,订下日子便结了。哪有城里人这样繁琐精心。洪婶子仍旧在坊里帮忙,日日见得中间事项,一张嘴便更是没有把门的了。银的说成了金的,绸的说成了缎的,呼呼央央的,倒象是容惠不是嫁到县城一酒肆老板家,而是进宫去做娘娘了一样。
季淑自然是听得又气又笑,不过看着容惠满身甜蜜,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模样。最后想了几想,还是敲响了燕七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