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刹那之间。马队奔来时,所有的人都在看热闹,飞驰过去时,又差不多全在唏嘘着遗憾。没人料得到会有人转回来,更没料到的是这位贵人竟然会冲一个小姑娘下手。鞭子抽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全傻眼了,驴背上那两个小姐俩更是全吓傻了。季淑两辈子活了十九年,除了上幼儿园的时候和隔壁班的陶大傻打过一架外,再也没人动过她一根指头。平白无故的鞭子便到了跟前,快的让她连眼皮子都没来得及闭上……
然后……
没有火辣辣的疼,倒是胸前有点凉意。低头一看,衣服前襟的布片让扯去了一大半,露出里面腊黄瘦弱的小身子板。虽说才十二岁的小丫头没什么组织惹人暧昧的,可这样子也太吓人了。赶紧双手抱见胸衣,却听得马背上人冷笑了一声,拨转马头纵骑而去,只留下一个咚的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容惠仔细往地上一看,就看黄泥土道上亮晶晶的躺着一枚银元宝,足有十两。赶紧跳下驴,拣了起来,是官银、细丝的。转过来底座上还打着一个薛字?
“阿爷。”容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带字的元宝,赶紧送到阿爷面前。容大斜眼扫了一下,话都不说一句,脸上苦苦闷闷的象是想到了什么事。可容惠却忽的身上一凉,阿爷生气了。转眼看见驴背上吓傻了的淑娘。心里暗恨自己,赶紧上得驴去,一把把小妹抱进了怀里。
之后进城的路上再没发生什么事,可季淑却觉得很怪。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乡里乡亲家的孩子让平白无故抽了一下,驴队里的人包括便宜爹在内竟然没人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人多说一句半句。便是连路边刚才经过看到热闹的人也转头就走!好象在这里,这样的事本便是司空见惯的。更有几个人若有若无的盯着容惠看,眼里光说不上是贼还是亮,竟象是嫉妒着那只元宝似的。
而最差劲的则是这个长姐……地上掉什么东西比刚挨了鞭子的妹妹还要紧?季淑觉得身上有点凉,窝在这个所谓长姐的怀里,再也不肯动一下了。
说是县城,其实不过是个半砖半土墙的大院子。统共前后大街有三条,知府衙门自然是在城中央。卸酒交酒、迎来送往的是大人们的事。容惠只管领着妹子在街角边站着等。季淑的衣服坏了,偏生大夏日里的,是有人都只穿着一件衫子。容惠摸了摸怀里硬梆梆的元宝,想着刚才的事,轻笑着搂住了小妹讲:“呆会儿长姐带你去买件新衣衫可好?”
她们长这么大,穿的里头外头全是自个儿做的,哪里到成衣铺子买过东西?容惠自己也舍不得呢,可大概小妹听了会喜欢。果然见这小丫头扬起脸来,可小笑涡还没展开就又拧住:“那很贵吧?”
容惠噗的一下笑了:“还买得起。再说一会儿要瞧郎中去,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办?”这小丫头好象没生气,这让容惠心里舒坦多了。
“噢。”季淑低下了头,转空又抬起来,笑微微的卖乖:“那长姐也买一件。”
“傻妮子。”
难得出来一趟,虽村里人银钱紧巴,可日常要用的零碎都是要买的。交了官家的差事后,汪三爷就放了话,让各人自去办事。一个时辰后到北城门集合,不可误了回家的时候。
别人自去干别人的,容大却是领着两个丫头先去了成衣铺。进门前光看店铺的门脸,季淑其实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进来后随意瞧了一眼,更是叹气。满竿子上挂的全是些麻葛一类的衣服,就柜台后面墙上象征性的挂了两件丝衫。亏的是店铺门脸浅了,不然屋子里没光打着,季淑都看不出来那色到底是原本那样的,还是天长日久晒退了色的。她没兴趣,容惠却兴奋得很,左挑右拣了半天后挑了一件粉色的细麻斜襟小袄。衣料嘛也就普通,可这粉色的麻布不好染,更别提衣服边上还让好象是丝绢类的东西裹了一层边。穿在小妹的身上……
“真好看。”
“那长姐也买一件,咱们穿一样的。”季淑真心不觉得这衣服好看,自来旧的粉,没有半点设计原素。可到底是件新衣服不是?而且容惠似乎很眼馋。容惠当然很想要一件,可是……瞟了一眼门口蹲着的阿爷,还是笑了:“姐心领了,咱们赶紧走吧。郎中可不等人。”
就在这条街上靠南门的一家药铺里,一个胡子稀稀落落的老头,看不出多大年纪,进门后也就抬眼看了这个面色腊黄的小姑娘一眼,就算是‘望’完了。三根指头往脉关上一搭,就开始摇头晃脑。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病人怎么回事。便宜爹照样忧郁沉闷的低四十五度角不说话,全是容惠介绍。把病情前前后后说了一个仔细后,不到两秒,手离开了。然后唰唰唰唰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子出来了:“喏,就照这个方子,吃五副药。好了就好了,好不了就没指望了。”
虾米?
这算是哪门子大夫?
季淑童鞋很震惊,容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正要看阿爷。就听得街头街上青蹄马踏声急,再扭头时,十几匹快骑已经停在了店门前。两个锦衣华缎的男人大跨步的走了进来。为首之人竟是刚才抽了季淑一鞭子的男人,肩膀上竟然插了一只箭?
容惠这次手急眼快,一把抱起妹妹就缩到墙边去了。那男人看了这小姐妹两个吓得鹌鹑一样,笑了!扭头看柜里山羊胡的老郎中:“何郎中,某受伤了。劳您大架,给拆了这九钩弦羽箭。”
老郎中抬了抬松松的眼皮,慢条斯理的起来,从柜台下拿了一个拖盘出来。季淑从长姐的胳肘弯里看见,那里头放着小剪子小刀子还有些钩钩叉叉之类的东西。那受伤男人已经坐在了堂里的竹凳上,随从解开了他身上那件锦衣,却脱不下来,因为那只箭挡着。
九钩弦羽箭?
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说过。一只箭拔了不就行了吗?可看这架式倒象是挺复杂似的。季淑好奇的一直往过看,可那老头正堵着,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脆响后,咔嚓一声,两只断箭扔到了地上。季淑瞅着缝一看,那箭杆子里竟是空心的。然后九条细溜溜的钢丝一样的东西也扔到了地上!
“到底还是何郎中有手段。某还以为这条膀子要废了!”
“不敢。五十两。放下,不送。”说完那老郎中又回柜台后躺椅上眯着了。男人看着笑了笑,拿出一锭灿黄黄的金锭子搁在了柜台上,大步出门,上马而去了。
“我可打听出来了,那队人听说是长安来的,来抓什么罪犯的遗眷。”
“这满岭南的一半人都是遗眷九族。这是哪个倒霉鬼的案子让翻出来了?”
“谁知道嗯?反正咱们岭南就这样了。女人也得交课税,卖了也没人管。没法子,谁让七扯八扯都和逆谋有关系呢?”
回村的路上,靠在长姐怀里,耳风里灌了一路的陈年旧案。平常看着不起眼的村民,竟你拉我扯的往上数上好几代,竟然都曾经是前朝的官宦。因为犯了事,得罪了人,或者零零种种的原因让流放到岭南人。最不济便是本地人,家里的七大姨、媳妇娘家舅舅也总能扯上了些不知是大是小,或者说早过期了八百年的案子。又有说哪个村的谁谁谁家犯了点小事,结果让对头揪住辫子,说是什么案遗孽。结果本来只是鞭笞几下的刑罚,最终判了绞刑。一家人走的走、逃的逃,最终全散了。
故事听完,天也暗得差不多了。一队人天刚亮就起的程,可回到村口时,却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古代人的晚上没什么消遣,每天一大早大概八九的就睡觉。开始时,季淑真的很不适应,可今天才洗漱完便是钻进了被窝。惠娘收拾完一摊了带回屋后,看小妹竟然已经躺下了:“这可是奇了,每天不滚到半夜三更不睡的人,怎么今天睡这么早了?”
“长姐,咱们家有问题吗?”
容惠楞了一下,气得直翻白眼:“你听那些人瞎扯。前朝的事哪个会多管?那户什么倒了霉的人家,不过是惹了人罢了。便是你是个正经的良民又如何?惹了官家,没罪也能给你整出些罪头来。听长姐的话,别听那些有的没的。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的病治好,然后好好想个法子,怎么绕过汪里正这条道,把财路自己揽下来,又让姓汪的不敢动声色。这才是最要紧的。”
“可、那怎么办?”
“不劳你多想,你给长姐乖乖的听话,就行。”
日子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正常。便宜爹容在每天依然醉醺醺,不睡到晌午是绝不起来。下晌的时间或者上山采药,或者关在屋里做酒曲。长姐惠娘越来越利落能干,趁着给小妹抓药的功夫,跟着驴队常进来出去。
名头很正经,可银水村有人坐不住了。
“淑儿,你姐呢?”
“青岩哥,长姐去刘婶子家了。”
“可我刚打那头过来,没见着她啊?”
汪青岩,一个黑黑壮壮的少年,是里正汪三爷的小儿子。论起来也算是银水村的高干子弟了!季淑初初穿越的第一年,时常看到他送点小玩艺儿给容惠玩。有时候收,有时候不收,也没那些戏文本子里什么约会小树林的事,可里里外外就是透着一股暧昧。村里大半的人家都认定了容惠将来肯定是汪家的媳妇了。可这几个月来,容惠总是躲着不见他。汪青岩开始的时候也冷了两个月,可这几天,却象是急了似的见天上门找人。
季淑已经差不多把能想的正经借口都说了个遍了,可他还是不依不饶。
“人家不知道嘛。”小嘴一扁,容淑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汪青岩心里起气,可容二丫病好后有点变楞,和她也说不上个清楚。正在放句话时,就听村口那处喧哗了起来。旁边隔壁院的洪婶子拎着一筐山菜就跑回来了,脸色煞白:“可不得了了,燕七让人给打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