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公子林涵池在去岁突然娶了一村姑为正妻的事,曾在隐阳成为一大奇事。可当那琥珀酒一经上市,便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月月见县令大人提了那酒,派人送到州府去。更别提那五两银子一杯酒的天价了,那哪里是娶媳妇?明明是娶回一尊赚钱的金菩萨来。又兼之林府下人讲,那容氏虽说是个村姑,可容貌却上佳,兼祖上听说也是有来历的,陪嫁亦是不少。
却不曾,事过才不到一年,竟然情由大变!
据说那容氏在银水村时,家里家外一把罩,端是个厉害小姑。可今天街一现身,却瘦弱得什么似的,她妹子不过顺手推了一把,便摔晕了。最古怪的是那林家,出了这么大事,竟然过了一个时辰才过来。林老爷态度倒是蛮好的,可那林夫人却里头外头透着一股不乐意。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那容氏的妹子竟是个十分泼辣的。在店里指着林夫人的鼻子骂了半天脑满肠肥,恶毒婆婆。自己儿子病了,管也不管,只会欺负媳妇。又道那婆婆竟然为了栽脏家中姬妾,让下人弄掉儿媳的身孕……引得外头围观的邻里一片哗然!林老爷也震惊了,可那林夫人竟然咬死不认。气得那容淑娘大骂其不要脸,活该受报应,断子绝孙。
两下里越闹越凶,直到燕七从银水村运了新酒回来后,才算停住。
“这是燕家,不是容家。淑娘回屋里去。林家老爷若有事,找你正经亲家去。”近六尺的汉子,壮得门神似的。一嗓子吼出来,他家儿媳妇回后院去了,林家老爷夫人也全走了。
戏、散场了。可议论却大概已经纷纷出去,再关不住了!
“你是怎么知道那孩子是……”
容惠记得自己并不曾和淑娘说过一句,为什么她会知道?
季淑懒得看她,低头缝着今天耍蛮时,挂破的衣服。一针一足,竟十分平整。容惠坐在一边,看得几乎垂下头来。思及那个无缘的孩子,越想越痛,伏在炕桌上大哭了出来。可无论她哭成何样,淑娘始终不过来哄她一声。慢慢停下,靠了过来:“淑娘,你生气了?”
“没有。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都忍得下,我生哪门子气?”
话虽是这样,可容惠心里却觉得妥帖极了。搂住阿妹,眼泪又流了下来:“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家人根本瞧不上我。行动就拿大家的规矩如何来说嘴。那事……婆婆说,只要事成,灭了公公的那宠姬,以后家业什么的还不都是嫡房的?”
“那你就听话了?”季淑不可置信的看容惠,早便知道这个长姐是个厉害角色,却不想居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武则天的好材料嘛。唐史这会子已经写出来了?今年才永徵十年,武则天干败王皇后也不过才三年而已。就算长安有流言,也传不到岭南来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艺术缘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容惠让淑娘这样盯着,脸上也是火辣辣的。她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有得必有失。我要在林家站住脚,总要想些办法。”
败给这位了!
闹了一整天,季淑也累了,懒得再缝这破东西,关上屋门,收拾收拾就钻被子睡了。容惠见她这样,便知道淑娘肯定恼了。一路挤了过来……“淑娘。”“起开。”“淑娘……”死磨活缠,一直钻进淑娘被子里,容惠这才老实下。可满心的委屈一下子便又涌上来了:“淑娘,那你说,我能怎么办?他不向着我,婆婆挤兑我。我总要过日子才行啊!”顿顿又道:“更何况那时候还有林县令。”
这话一出,明显的感觉到淑娘身子软了。
容惠抿了抿嘴,更加委屈:“我那不是也没办法嘛。”
“那现在呢?县令换人了,你打算怎么办?”季淑问得有些没好气。可这次,容惠好久都没有回答。
容惠一直在燕家住了三天,第四天的早上,突然在早食时候吐得一塌糊涂。找来郎中一瞧:“少夫人这是有孕了。”
“那、这可该如何是好?”徐娘演技精湛,赶紧拉住儿媳妇说话:“这事可不是玩的了。怎么也得通知林家才行啊!”
要是有块大毛巾就好了,真想捂见自己的脸!可是没有!季淑只好‘恨恨的’看了低头的长姐一眼,扔下一句:“我不管了!”咚咚咚钻厨下去了。
东屋里那头,徐娘象只受了惊的老母鸡一样,一会儿和容惠两个人抱头痛哭,一会儿又腻腻歪歪的和郎中商量,看能不能请郎中跑一趟。银子面前,那郎中答应得才叫个爽快。而这次,林家人的反应也叫做了极其迅速。一刻钟不到,林老爷林夫人就带着马车来了。
台湾版乡土剧正式上演,剧情肉麻到季淑在厨下,坐在火煻前摘菜也全身发冷。
“您不去帮一把吗?”安娘如是问。
季淑头都懒得抬一下:“没空。”
最后的剧情自然是千大万大子嗣最大!肚子里怀了金种的容惠被公婆亲自接回家去了。憨厚的燕老七自然还是黑着一张脸,可他那个八面玲珑的俏媳妇却是嘴甜心乖,好话连篇。媚眼风风似的还往林老爷身上招呼了好几下!以至于林夫人的脸又黑了,燕老七则关上门,就狠狠骂了媳妇一顿。左邻右舍听后,八卦情操越发兴奋了!
家里没了外人,自然住处又各归各位了。和容惠睡了三天的暖炕,再到正屋睡床,身上……有点冷。好在是床上还有被子了,又抖开一床盖在身上。李仁在旁看得有些心糊:“怎么?身上不舒服?”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添被子来了?
“没有。”季淑这样答了,可旁边还是伸过一只手来试了试她的额头。
没发热啊?李仁不明就里,还想再问,可旁边真如海却已经把头钻在被子里了。几分孩子气的模样,让李仁看得有些失笑。
第二日,早上起来时。李仁按住了正准备起身的真如海:“有件事要说给你。”
他的手按在了季淑的肩上,有些不适,往后退了退。李仁手下一空,本是无心的动作,却让真如海这一退,引出几分涟漪来。只是,究竟现在的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节。便沉下了声音:“容惠回了林家,想必林家还是会想办法动琥珀酒的主意。可汝父那里已经讲明了,会断了给林家的货源。林家本该这个月底便到银水村进酒的,可这次怕是不行了。必然会想办法来缠你。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方便让林家倒太快。如果可能,最好可以让林家内乱。谣言传得越纷纷,越能掩饰我们的行迹。坐实了燕家酒坊不过是争钱逐利之辈。”
只说目的,不给计划大纲吗?
季淑低着头嗯了一声。答应得太爽快,虽在意料之中,可李仁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起身梳洗穿戴,二十日前真如海初做这等事时,手艺十分生疏。她好象没给别人穿戴过衣服,也根本不会梳男人的发髻。还是李仁自己梳了几次,她才渐自有了心得。然后……现在竟已经十分熟练了。梳齿划过头皮的力道不轻不重,一边蘸着水一边捋顺头发,高高梳起,髻在发顶。整齐干净,不见一丝乱发。
“你的手艺好多了。”李仁又多说了一句,可身后的真如海,却只又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整个永徵十年的春,隐阳县城的人都在看林家的热闹!
先是燕家酒坊开张,容惠娘去看妹妹,结果引起风波。再然后容惠娘有妊,自然接回了林家。虽是好事,可林公子的病却一直没有起色。反倒是那个原先挪到外院养病的庶子,病情一天天好了起来。等到月底,该到银水村进酒了。却不想那醉醺醺的容大竟然翻了脸。一定要替原先容惠娘肚子里掉的那个孩子找回公道来。兼之那天燕家酒坊门前,容淑娘曾经说那孩子是林夫人弄掉的。搞得林家为此狼狈不堪!
林老爷原本只四十出头,精神矍铄,可让这事一闹,不出两月,两鬓竟是斑斑了。林家内头的事闹成如何,关上门来谁也不知道。可林公子的病始终不见起色,林老爷的庶子却又重回了林家,且慢慢开始管事,却是不争的事实。断了琥珀酒的门路,林家生意大不如前。可偏生迟迟拿不出个象样的理由来,容家又紧咬着不放。
这么一出闹剧,林家自然是脸面全无,容家也没有多少光彩。倒是东街上燕家酒坊,成了隐阳县中大小尽知的所在了。都知道燕家的七爷是个憨厚人,可他媳妇却是个妖娇嘴利的。长得模样又好,把个男人管得服服帖帖。虽是二嫁的,可过的却比那些正房正娶的舒服许多。那燕七家的长子穆大郎还认得字,在衙门里做书役。小儿子也乖乖,就是女儿身子不好,一月倒有半月,院子里飘着药味。
然后,春暖花开,四月初起时,隐阳县里最好的郎中,何郎中终于云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