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
“少主。”
一前一后进来一大一小。老的十分眼熟,竟是季淑头一次进城,给那将军拆了神马九钩弦羽箭的何郎中。而小的眉眼精致,面色却赤红发乌。大概十三四年纪,进屋后便抢步到了李仁面前,给长兄施了大礼。眼圈有点发红,竟是十分激动。
李仁也有近年没有见过三弟了,可还是略拍了拍他,便向何郎中深深一躬:“有劳何郎中照顾三弟,李仁不胜感激。”
自他们进门前,李仁便一直站在屋门口,如今又深深施礼,可谓是给足了那何郎中面子。可那老头竟是礼也不回一个,只随意摆手:“行了行了,老头子最讨厌这些东西了。给口茶喝是正经事。”
李家兄弟似早见惯了,相视一笑,并不见恼。分宾主落座后,季淑将一杯茶奉到了何郎中面前:“郎中请用。”
那老头本是一身老朽,眼皮脸皮皆松得没样,人又瘦小枯干,季淑打上回问诊时就没见过这位的眼仁。这次倒好,老头子抬起眼皮来从上到下仔细看了季淑足有一柱香时分。季淑心想,这次问诊的态度倒蛮认真的。大大方方由他看,结果……诊断书……短的让人无语:“嗯。”接过茶咕咕就吃了大半。那吃相简直和季淑原来模样有一拼!
很想翻白眼,可这么多人……还是忍忍,一会儿再翻吧。
坐回正首副位上,李仁又给介绍:“三弟,这是你长嫂慕容氏。这是三弟李琨。”
“三弟好。”季淑不介意先打招呼,而她先说了,那个还在打量她的少年也只得跟了一句:“见过长嫂。”礼施得很敷衍,季淑也就当没看见。受了礼后,便起身笑笑,去厨下了。
厨房里安娘正在和馅,肉已经好了,正在一边腌着。案板上正在切的是春季新长出的荠菜,嫩嫩的一大把,被安娘按在指下,咚咚咚咚过去便是细细的小粒了。还有鲜笋水姜在一旁备用。安娘人虽胖,可那肉嘟嘟的手指却极是灵活,切片切丝切丁一气呵成,十分好看。季淑为之很羡慕,她虽不会做饭,可却爱吃好吃的,爱看好吃的。只是这东村似乎需要天分!而她没有那根神经。
正屋里的人一直商量到正午才算完毕,用午餐时,季淑继续回避了,直到午后何郎中领着他的小徒弟离开后,才转回了正屋。
李仁面色肃然,李玮亦是,便连璄小郎的一张小脸蛋也气鼓鼓的。懒得理他们到底出了何事,进到里间自去睡午觉去了。
纠结事件便是想通也不可能立时解决,李仁便摆手让两个弟弟先回去。脑门有些发雾,进里屋准备绞把手巾冷敷一下。可进来后,却发现床上躺着一人。真如海睡在被里竟是十分香甜。一股无名火突然涌了起来,看看手上的冷帕子,直接便是捂到了慕容氏的脸上。
季淑才睡着,就让来了这么一下。忽的坐起,心动过速,好悬没吓死。看看坐在床边阴着一张脸的李仁,奇怪问道:“夫君怎么还在?不到衙门上职去吗?”
“今日请假了。”李仁说的没好气。可说完了才想起来,他并没有和真如海说过请假之事。心里有些愧疚,便索性踢鞋上了床。看看一边倒下又准备睡的真如海,心头愤愤,便一把扯着抱了过来。
这下瞌睡虫全吓跑了,这大白天的,这个人不会是想……
僵得木头似的身子总算是让李仁有些笑意了。可思及刚才三弟所说之事,又是不免抑郁。父王留下人脉银脉田庄地产极是丰富,且各留各人,极少互相往来。虽说免了串联、纠扯之事。可这人心易变,自然有象燕七这等忠贞不渝之辈,却也有些慢慢变了。三弟随何郎中游历一趟,所见所闻,喜少悲多。更有甚者,已在悄悄流传他们兄弟已经被诛殆尽!亦有传言说他们躲到安南去了。无主之财自然是要为自己打算了。
钱财如何,李仁并不在意。而他在意的那些,想想也原不过是人之常情。
李仁心头抑郁,可季淑却压根没那想法。在意识到这位似乎没有进一步的想法后,眼皮开始打架。最终脑袋一歪,又睡过去了。
李仁这次气狠了,干脆在腰上便使劲捏了一下。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瞌睡虫也是有脾气的:“有事找人商量去,有火找别人发去。我招你惹你了?”季淑嗓门有点大,一下子声音就传外头去了。
李仁脸上一阵发热,有心想和她理论一番。可是……对上真如海气冤冤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扭身下床,径直出门去了。
李仁走了,院子里屋子里更加安静得一点声也没有。季淑本来是想继续睡的,可太过安静的地方足足证明着妖异。睡不着便在床上滚,却不料滚来滚去更加心烦。便干脆下地。到了条案边,看了一眼上面的东西后,抽出帕子蒙住了自己的眼。
硬硬的感觉,带着直角,这是桌边。这个条案共有四尺宽,纸摆在正中间。摸到了!再往上一点,纸边上一拳处摆着砚台、水洗、笔架。摸到笔了,调整好上下位置。然后洗笔,蘸墨,再到纸签上。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眼仁要特别大,还要长尖尖的耳朵,耳朵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耷拉着的。团团就是这么讨厌。要吃要玩的时候特别会和你卖乖。可一旦你把它喂好了,他就开始耍赖。
几笔匆匆,自觉画好了。却并没有摘下手帕来。她记得炭盆是在床右边一步远的地方。床和条案差着四步半的样子。走三步,然后再往边走半步。好了,蹲下来,把纸搓成条状,一点点的往前试。碰到了,把纸扔进去。一股火光隔着手帕让眼前一亮。季淑笑了,深吸一口气。也许该是喝杯水的时候了。
她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可璄小郎却捂着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本是想悄悄过来看长嫂是不是生气了?却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
“大郎回来啦?这天快下雨了。”
徐娘的声音自二门上传来,璄小郎赶紧放下帘子,蹑手蹑脚的往外跑。可到底才出屋门就见长兄进到后院来了。想想长嫂肯定听见了,便吱溜一下,躲到厨下去了。
李仁看着这个奇怪,四弟为何那般脸色?又干什么那个样子从正屋出来?真如海在干什么吗?大步进得里面,一挑帘子就闻得了一股纸烬燃灰的味道。而真如海坐在窗下,正在看书。
“天气不好,少看些书。”
“是。”季淑应了,放下书。却并没有离开条案,反倒是拿起纸来象在叠什么东西。李仁心里一动,走了过来。果然见那纸上留着点点黑墨。确是刚才真如海写了些什么。可到底写了什么?她已经折了起来,看不清了。
“好玩吗?”一只跳蛙,按一下就往前跳一下,上过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可这时候怕是没人会玩。
季淑按了几下,拣了起来,递向身后站着的李仁:“想要吗?”
李仁本一肚子闷气,可这会子却让真如海这般作派气得笑了出来。接过这小东西看了看,随手就扔进了炭盆里。火苗一亮,那小东西瞬间便化为了灰烬。
“你再折一个看看。”以为他在乎她刚才写了什么吗?李仁又气又笑。可真如海却一直看着那炭盆,脸色一点点差了下去。
李仁差不多立时便回过神来了,心下有些懊恼。可真如海却还是重又折了一只跳蛙。只是折完放在桌上,便坐到外面去了。
“这是她折给你玩的。”
不待在正屋呆着,李仁便拿着那小东西去了东屋。璄小郎刚溜回来,见长兄追来,心里咚咚直跳。长兄这要想知道长嫂刚才在干什么吗?按理说不该瞒着长兄的,可是……想想长嫂蒙了自己的眼睛,在屋子里一点一点摸索的样子,璄小郎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然后,一只小纸蛙放到了他的炕桌上。还是长嫂给他玩的?
长嫂知道他偷窥了?
这是要暗示自己不要说给长兄听吗?
璄小郎很忧郁!他不想瞒着长兄的,可是长嫂好象很可怜。
这边炕上璄小郎在长兄和长嫂中间选择得很艰难,那边手谈对峙,李玮却几乎顺风顺水。长兄的棋盘原本与他在伯仲之间,可今日似乎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眼神若有若无的始终看着四弟的方向。
李玮当然也知道四弟肯定看见了什么,亦十分肯定应是无关紧要之事,否则四弟绝不会不和长兄坦言。可到底是什么事让四弟竟然十分犹豫?而且长兄为何对这事如此上心?
往日一盘对弈不过两刻钟便见分晓,可今日这兄弟二人尽皆不在状况之内。心中各有思量,下起棋来漏洞百出,却偏偏无人看见。
一场对盘直下了有半个时辰,几乎盘面全部放满后,还不见分晓。
而屋外的天色也已经越来越黑,酉时不到便已经各家各户都掌上灯了。
徐娘看看天气,料想也无人上门光顾了,便招呼着燕七准备上门板收摊。其它店铺也多有开始收罗着。不慌不慢,尤如那在天际憋了一下晌也未下起的雨。
可突然,城门口一声重重咣声。
燕七一惊,赶紧握住门板往北城门那里看。可心声才提起来,南城门处也传来重重的一声咣响。是城门关闭的声音!
徐娘听声不对,赶紧便是窜向了后宅。只她前脚才动,后脚街上便是尖锐的哨响一声接着一声,燕七把着门板,如同左右铺面上所有男人一样,瞪大眼睛往街上看。
只见哨声骑队,一匹快马,插带着一幡绣着薛字的大旗已在街面上奔驰开来。
“奉命搜城,众人勿动。若有逃窜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