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自然是李仁先拥了她入怀,耳边又是喃喃。可到底真如海最后还是伏在他的怀里。虽似乎仍是别扭,可李仁没有再给别扭的时间。当天晚些时候,床板下便钻出了许久未见的璄小郎。
“长嫂。”小家伙嘴很甜。
李仁的嘴却很快:“二弟不能再跟着咱们住了。今后四弟就由你来管着。”
让她来管璄小郎?真如海十分为难。当着璄小郎的面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晚间无人时,却和李仁坦白:“其实我……我把读的书、还有以前的事差不多都忘了。”璄小郎今年虽然才九岁,可那些四书五经的东东,真的搞不懂。
真如海愁得什么似的,那模样李仁从未见过。今天瞧见,心底竟感觉欢愉:“怎么?因为那次头伤吗?改天让何郎中再给你瞧瞧。”
“不用了。”她可还是记得那老头的诊断书:“何郎中讲过了,吃五剂药,好便好了,好不了就没法子了。”这事倒是和李仁听到的一样。不过有件事,他真的蛮好奇的:“你究竟忘了多少事?”
仔细想了想:“不知道。”
“不知道?”
“既是已经忘了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又怎会知道忘了有多少?”
李仁让反问得噎了一下,随即便笑了:“你这话颇有禅理了。不然,明日,我弄几本经书来给你瞧。”看经书?开什么玩笑?真如海赶紧摇头。不过说起经书来,她倒是想起一件好奇了许久的事:“你见过玄奘法师吗?”
“你还知道他?”这倒出乎李仁的意料,有心想问她从何得知的?想想却未免无趣。好不易今天得机可以与她好好说话,何故一定要扯上那些敏感之事。关于玄奘法师嘛……“我见过。父王在时,我曾在长安住过几年。确实是位聪慧过人的法师,一言一行均有深义。”
“那他长相如何?”真如海这下兴味了。西游记里说唐僧是个漂亮和尚,可爷爷却偏说唐僧其实长相很一般。其实仔细想过,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十四年的和尚,能又白又漂亮吗?抹多少防晒霜也得黑炭似的。
这个小姑!李仁失笑:“你怎就惦记着长相之事?”
“为何不能?”真如海正在兴头上,见李仁不答,便推他:“快说。到底是白还是黑?长相如何,我便不管了。我只想知道他是白是黑。”
“白的!”
“我不信。”
“为何不信?”
“他取经十四年才得回京,又是经过多少沙漠苦塞之地。如此辛苦,怎可能养得白白丽丽?”
“那既是你心中已有定数,何苦还要问我?”李仁这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心中欢乐了。他这是在和真如海闲斗嘴吗?可她却偏偏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有感触:“要是所有心中有定数的事,就可以坚持信之。想来,这世间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李仁听言,心头巨震。再看真如海认真望天模样,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虽真如海坚持不要那佛经禅书,可李仁次日自外归来后,还是带回了半部《成唯识论》。满篇的繁体字没有一个标点符号也就算了,更偏偏那些字句竟然完全看不懂!
恨得牙痒,果断从厨下顺了一小勺盐来,添进了李仁的茶碗里。细等着这人发作,却不想李仁竟然叹气摇头:“这茶中加盐,也没有加这样多的。”
什么?忽然想了起来,好象爷爷说过,唐朝吃茶是要加盐的。直到陆羽的茶经问世后,才渐渐喝起了清茶。可是,李家平常吃茶,也都是清淡口啊?
她心中狐疑,脸上自然带出来了几分。李仁斜眼瞟过,凤眼微微眯起,继续清淡相讲:“你若喜欢吃盐茶,今后加些也无妨。如今二弟也不在跟前了,不必那样忌讳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真如海其实也好奇很久了:“二弟得的是什么病?”
提起这事,李仁也是黯淡:“心疾。何郎中说是胎里带来的,治不好,只能慢慢养着。”
先天性心脏病啊?倒果真是只能慢慢养着了。这不是个好话题!不过她今天白日里确实想了很多问题:“那玄奘师傅是不是有个乳名叫江流?”
听真如海打岔,李仁心头一阵妥贴,很快点头:“是。”
“那玄奘师傅可是俗家姓陈?”真如海的眼睛太亮了,亮得李仁很是莫名其妙:“确实是。法师俗家姓陈,先祖乃是东汉名臣陈寔。曾祖陈钦曾任东魏上党太守,祖父陈康为北齐国子博士,父亲陈惠在隋初曾任江陵县令。端是儒家名门。”
“那她母亲呢?”看来电视剧也不是很离谱嘛。
李仁却更奇怪,这个真如海真是越问越离谱了!“法师生母乃是女眷,怎会随意说出?”
那她妈有没有再嫁?真如海很想问这一句,虽然她更想知道的是她妈是不是被船工强掳多年!可到底还是理智战胜了八卦。看她憋得厉害,李仁十分叹气,心想果真如杨爷爷所说,此女还是小姑情怀,就好奇这些有的没的?便随口说了些别的给她:“法师生母不知,不过法师二哥倒是知道一二。”
“二哥?”唐僧有二哥?怎么这个组合这般奇怪?
真如海奇怪,李仁比她更奇怪:“法师有三位兄长,二哥陈素,早年于洛阳净土寺出家,以讲经说法闻名于世,号长捷法师。玄奘法师入佛家,也得亏二哥指引。”
天啊!
燕家正屋,原本入夜后便是寂寂。可自五月以来,却是每夜都能听得里面窃窃私语。有时气笑、有时便连璄小郎也能听出长兄在拿乔逗人,欢欢喜喜,十分和睦。为得此故,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的璄小郎,胆子也渐自大了起来。
“长嫂,你和长兄每天聊些什么啊?”为何长兄每夜都能听得清笑,更为何每日清晨,神情总是欢愉?
被一小儿问这样的问题,多少有点犯涩。可又想她们之后并没有再如何,便也坦荡了。“不过闲聊而已。问问长安杂事、玄奘法师、还有曲江丽色。”原先真的想不出来,她和李仁有什么可说的。可现在,却好象是有说不完的话。关于这个世界,她有许多的事想知道。而李仁知道的事也超乎她想象的多。
她谈一个茶字,李仁便会滔滔讲长安风饮。什么五香饮、五色饮、各色浆酪。还会搬出什么颜师古所著的《大业拾遗记》,什么先有筹禅师,仁寿间常在内供养,造五色饮,以扶芳叶为青饮,楥禊根为赤饮,酪浆为白饮,乌梅浆为玄饮,江桂为黄饮。又作五香饮,第一沉香饮,次檀香饮,次泽兰香饮,次耳松香饮,皆有别法,以香为主。还有什么食直长谢讽造《淮南王食经》,有四时饮。
名字都听得绕来绕去的,可偏偏真如海却一个不差的全记住了。
她好奇曲江风情是否真那般盛美。李仁便会把长安内外一概名胜古迹说个尽遍。什么“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什么“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又讲长安居口,足有百万。除汉人外,胡蛮夷异各族皆有,便只是唐遣使,便有三百余个国家有派贵族子弟前来学习。
“那么大个地方,可如何管制才好?”一百多万?放在二十一世纪都不好弄,一千多年前的唐人是如何管辖的?真如海很好奇。
这其中情由,李仁自然是知晓的:“所以长安分为三城,外郭、宫城、皇城。九纵十二横,一百一十坊。每坊都有坊墙。天明时开,入夜则关。若是入夜后,还有人在外面晃当,被逮到了,可是要被抽鞭子的。”
什么?太夸张了吧?
见真如海脸上似有不信,李仁便端起面孔来,正色肃然:“不只外坊这般,便是坊内也不可轻易走动。在坊内胡来,会有武侯管制。会在外坊,让执金吾逮着,便是更没出路了。”
唐朝的警察叔叔居然叫武侯和执金吾吗?
真如海深深思索,李仁却看她这般认真模样最是有趣,不由靠在榻边又徐徐谈讲:“别说不得晚间出门了,就是白日里,正经良家女子也没有一个人出门的道理。身边多少都跟着婢子,且都戴着篱幂。若是孤身出去,不到百米,肯定有武侯前来询问。”
“问什么?”大唐治安好成这样吗?那岂不是没有了失踪妇女?
真如海想得很正经,可李仁却险些忍俊不住,强撑着一脸笑意答道:“自然是看你是不是哪家逃婢?有没有裹胁主家私财?”话到未时,已经带出笑声。这人是在逗她玩吗?心里起气,眼睛不由小小眯了些。这几日下来,李仁已经十分熟悉真如海这样的表情。每每她作如是模样,肯定是要出坏了。只是,他到底还是不明白她,不明白这个真如海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那,我还听说了一事,想请夫君解惑。”
“说。”
“夫君,可曾听说过辩机和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