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忘了,重学起来也便是。从今日开始,便照书先抄这本。”
一本《论语》扔在面前倒也罢了,李仁还扭头十分严肃的对幼弟讲:“长嫂不懂之事,四弟可教之。教学相长,也可温故知新。”璄小郎看着长嫂瞠目结舌的样子,自然无比欢愉的应了。
自此后,原本作为陪读的真如海,正式录入学籍。由论语开始入门。其实在银水村她已经抄过一遍了,大致有些印象。只是当时目的多是为了练字,而不象现在一字一句都得讲出个所以然来。更还有,璄小郎居然连她写字姿势都甚不满意,字形更是十分不喜爱。
“长嫂,我觉得你还是先临帖比较好。”长嫂的字虽是中规中矩,却筋骨全无。璄小郎好心提议,可长嫂却似十分没耐性:“能看不就行了?搞那么多花样作甚。”
“字乃书骨,岂能不学?”
“那你写好了又能如何?可当衣穿?可当饭吃?还是可长生不死?”
长嫂居然和他耍刁,这让璄小郎十分意外,却又隐隐兴奋。长兄端肃,二哥沉静,和他们在一起闷也闷死了,倒是长嫂这个胡人脾性更好相处。心头悄喜,话语也渐是放肆:“长嫂没听说过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
这句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真如海有些楞了,她怎么记得这话好象是宋朝哪皇帝说的?赵恒?
“长嫂,你怎么了?”
“噢,只是觉得这话颇有趣。取自何方啊?”真如海虚心求教,璄小郎却哑了:“这乃俚语。”并没有经集典著。
真如海一听,便是笑了:“可见这俚语虽粗俗,却更直便。璄小郎,书里话也不一定都比它强吧?”
“长嫂。”
璄小郎自觉上当受骗了,此后与长嫂说话总是多一重小心。可偏偏长嫂书读得七零八落,鬼点子却是一样一样的多。璄小郎常被绕得还不了嘴。为此又气又急,却又更是喜欢,每日里两个人在屋里读书,常常便绊起嘴来。徐娘刚开始十分忧心,可每每璄小郎却是越讲越开心。而慕容氏待他也日渐亲近,衣衫鞋袜不必徐娘操心,按时按点便做得了。璄小郎也爱吃馄饨,又最喜慕容氏包的那个小鱼样式。可慕容氏却有个刁毛病,须得璄小郎与她绊嘴,羸了方给他包。
徐娘为此甚郁郁,暗中便与世子讲:“虽说机辩博论也是要紧的,可四郎总这样与长嫂绊嘴,到底不好。”若在以前王府,叔婶怕是连多见几面,都不合适的。如今是没法子,且身边就这么几个人,有个人能多陪着四郎亦是好事。可是过了,就不好了。
李仁当下只笑,并未说些什么。世子不言语,徐娘也不敢再讲了。倒是当天晚些时候,听得屋里世子隐隐有怒言,模模糊糊的声音不高,听不真切。可……应该是与世子妃讲了吧?次日,徐娘特意留神,果见世子妃端端正正的读书,并不与璄小郎再玩笑了。一日无事、两日无事,待到第三日头上,璄小郎终于琢磨过味道来了。
“徐娘,吾有些想二哥三哥了。你说,吾搬去与二哥三哥住,如何?”
“那怎么成?”徐娘吓死了。虽说四兄弟分开,是她出的主意,几年下来也确有成效。可到底一个出去,徐娘心里就多一重忧心。两个出去,便有半夜睡不着。若是连璄小郎也出去了,那她……那她到底是跟着哪边比较放心啊?
“可我年岁终是渐渐大了。这样总跟着兄长住,还有长嫂……总是不太方便。”璄小郎今年算下也是九岁了!有些事是渐渐会懂了。徐娘也是忧心,主子们干些什么,她们这些婢子无所谓。可院子里还有一个小郎,有些什么动静,就真不合适了。虽然世子十分克制,可总那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徐娘为此十分烦恼。连着几天都看着忧心忡忡。李仁瞟眼看真如海笑得什么似的?暗暗摇头,什么脾性?捉弄人便这样有趣?可四弟似乎却又寻到了一个更有趣的法子。
“长嫂,咱们下回玩什么?”明着斗嘴太无趣了,这回暗暗整了徐娘,她却还未知。这种感觉可有趣多了。
因璄小郎与长嫂极熟了,所以连带出入长兄屋子没压力。那叔婶二人在那边嘀嘀咕咕,李仁在里屋听后,越发摇头。
“你也收敛些,和四弟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这次是真训!可真如海却粘粘乎乎的靠了过来:“怎么了?我与你弟弟亲近,你也不乐意?那我以后,不理他了,好不好?”李仁斜眼瞪去,这个真如海又和他耍心眼?
说错了啊?那……“我逗他喜欢,还不是因为他是你弟弟?”
李仁脸上一阵不自在,别开脸不理她。可真如海才不会让他如愿,腻腻歪歪的搂着靠着,还拨着领口耳珠逗玩。李仁正是年轻,平素修身养气既是因为条件所迫,不乐意别人听见什么?二来与真如海情份也是浅薄,又自认不是纵欲之人。可夏秋时长,许多心境早已不同。她搂搂靠靠过来,便已不适。哪受得这小姑还撩拨?只觉得领口处又酥又痒,耳珠上一阵热一阵冷的,便连面颊都渐烫起来。
半天都没翻得一页手书!真如海心中笑得更厉害,便又放肆一层,靠在肩上偎依过去,慢慢面颊摩挲,娇娇腻腻。
这书不能看了!
李仁直接推开,便大步去外屋了。两杯清茶,宁神半晌,总算是把那股邪火压了下去。可……他推了她。良久后,再进内室。挑帘小心翼翼,却不想并未看见真如海伤心难堪模样,倒是已经上床睡去了。却不再是一床锦被,分开两处。到底还是生气了!
“真如海,如海,淑娘。”唤了三声,都不应声。李仁忍着颊烫,低低唤了一声:“淑儿。”
这次被子裹着紧紧的人终于动了一下。李仁好笑,也不难哄嘛。便自除了衣服,放下床帏钻进了被中。却到底还是自己的。又隔了一会儿后,才咬牙掀起真如海的被子,侧身挪了过去。“别气了。你也真是,胡闹什么?”
“我……”真如海气得扭过头来瞪他,可是有些话却说不出口,羞窘得复又伏回枕上。长发散发,披了满背。一挨过去,便觉得掌心又丝又滑,忍不得便想爱怜一番。可才低身,一个念头闪过,终还是忍住了。
亲时艰难疏时易!
自那日后,李仁便又忙了起来。每天很早便走,很晚才回来,回来时便也多是端肃表情。真如海开始还逗了一两天,可后来见他始终是那般,也便淡了。徐娘自是最先察觉的一个,而后璄小郎也看出来了。长嫂不大喜欢和他开玩笑了,每天端端正正的临帖,也极少说话。好几次长兄问他功课的时候,璄小郎都想说一说。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能吐出去。
“小郎这样才对,那些事,小郎不好管。”
“可我瞧长兄也不高兴。”
徐娘当然也看得出来,所以便在进了九月节前,特意与另一处居住的二郎三郎讲了,看能不能到这边来过重阳节。却不想,节前一日,世子竟然讲:“明天我带四弟出去,你若闷了就让安娘陪你出去转转。”
璄小郎一听就赶紧去看长嫂,可长嫂却只是低头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李仁早早的便带璄小郎出门去了。徐娘自然也随后跟了去。燕七在前面铺子里看着,安娘则听话过到正屋里来:“这隐阳县虽小,却也是有几处景致不错的地方。比方说城东的祈福寺,还有城南的燕歌山。今天那两处都是人多热门的地方。不知世子妃想去哪个?”
“哪个也不去。我自在家里歇着就好。你自己便宜去吧。”
安娘下去了,可到底长了个心眼,上下晌送茶的时候往里屋里瞧了两眼。上午世子妃在床上躺着,下午也还在床上躺着。午食吃了也不多,晚食更是只吃了半碗粥。
燕七在厨下看着端回来的饭菜,直皱眉头:“好好的,闹什么?一个不高兴,两个不高兴,难得日子清静,有意思?”
“你知道什么?”安娘不乐意了。燕七看安娘如今胖得没法说的模样,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一转十来年,曾经旧人都变得不成模样了。反正今日徐娘不在,便开口了:“你和徐娘不一样,是服侍过杨妃的。你倒也正经劝劝。这样的安静日子,得来容易吗?世子今年也不小了?既然认了她,就赶紧趁着清静生个孩子出来。就算放咱们这儿不安全,多的是地方可以抚养。那个可没人能查出来。”
“你少说两句吧。”安娘警惕的往了一下正屋,好象没有什么动静。燕七也自觉刚才嗓门好象大了些,赶紧也闭嘴不提了。
本来说好的是世子他们在那边用完晚饭就回来,可直到二更了也没见动静。燕七和安娘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结果,燕七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叭叭拍着门板。一边拍还一边喊:“亲家姑娘,我们少夫人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