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儿,若你是一女子,快要订亲时夫家把你让给了别人,可曾要订亲的男子却在你大婚时,撞死在喜队前,你会如何?”
转入十月,岭南的天又是渐冷了。真如海‘奉命’给三位小叔缝制新衣,只单做衣服倒还好,可这棉袍却在里面要加上一层兔皮。虽是揉制好的,可皮层颇厚,缝起来十分费力。这体力工作已经不好做,可李仁却偏偏还加一条脑力工作。
真如海回答得十分没好气:“关我何事?夫家要把我让给别家,那男子顶不过父母压力,就来寻我的晦气。他死他的,却为何害我大喜日子触那霉头?真是其心可诛。啊!”最后一针穿得有些用力,不留神便又扎到了手,赶紧含在嘴里,却被李仁抢了过去。看看真如海指尖上的好些针眼,眉头簇紧。摸摸柔细脸颊,淡道:“现在虽吃些苦,可他们总会感念你的心意。”
这是在说她的手指和他的那三个弟弟吗?
真如海不能确定。
当天晚上李仁睡相有些不稳,次日起来面色也是冷淡。象是为了什么在伤感似的?却仍在早食过后,大步离开了。如今他已经不在县衙里上工了,厉县令在西城那边买了一套宅院,正在雇工匠装修,又特指了穆大郎去收拾书屋。从燕家酒坊到城西,路上更远些。他走得更早,也走得更快。
徐娘送完世子出门,回屋来却见慕容氏还站在檐子下,便笑着过来打趣:“人可早走远了,再瞧要等晚上了。”
真如海笑笑:“若是看得清,什么时候也看得清。若是看不清,在眼跟前也看不清。”说完转身便回屋了。
徐娘听了心里却直打鼓,自上回慕容氏要回银水村,和她争了一句后,世子妃待她就有点奇怪。可她自觉并没有哪里得罪她啊?当天中午便又过来看世子妃做的衣衫。世子妃到底待璄小郎更好些,先做四郎的。因四郎如今在养的地方富贵些,所以料面也选了上好的蜀缎,连带皮毛也选了银狐的。慕容氏做的并不快,可一针一线却极细致。想着璄小郎穿在身上的模样,徐娘心中欢喜:“若是四郎知道是长嫂做的,定十分欢喜。”
可万一我要是不欢喜呢?真如海抬眼看看徐娘,露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却并没有接话。
徐娘感觉越是奇怪,她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世子妃对她的态度有了转变,并且是很不好的那种。象在防范她,疏远她?可她干什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徐娘越想越想不通,便去寻了安娘说话。可安娘很少在世子妃面前出现,教针法也是一句便是一句,至于徐娘觉得世子妃待她的态度之事?安娘摇头:“不知道,没看出来。”徐娘气得语塞,又去询问燕七。燕七诧异:“我怎么会知道?”虽同在一个院子里,可他基本上见不到慕容氏,怎么会知道这些?
“难道还是我多思了不成?”徐娘忿忿。
燕七却听得直皱眉头:“她喜不喜欢你,有什么要紧的?或许她更喜欢安娘那样不爱说话的,未也定。”一个主子一个习性,总不可能个个都喜欢你这样的啊?徐娘让燕七这样顶得语塞,是这么个道理?可:“我就是觉得哪里奇怪。”
为此,徐娘更加注意慕容氏行动举止,也常到世子妃跟前晃悠。可无论她说怎样的话,真如海回给她的都是笑笑,很少言语,更别提攀谈了。半个月后,李仁终于象知道了这事一样,开始问为什么了?
真如海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才道:“你应当知道,我阿娘是谁?”
李仁一听,心头就是一怮。又听真如海好象想好了似的,继续低头讲她的话:“我阿娘当年在上元节上被人推下了河,被阿爷所救。阿爷带她回去了一趟萧家后,阿娘便毅然和阿爷离开了。夫君想想,阿娘为何伤心至那种地步?”拼着荣华富贵不要,拼着亲人家眷不要,毅然而然的离开萧家,流浪江湖?是谁推了她落水?萧家又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决断,让一个闺阁少女伤心到了那种地步?
抿了抿嘴后,真如海又讲:“夫君若有眼线,不妨查看一年,阿娘出事那年,萧家到底出了何事?”
她说完便低头不说话了,自然不曾看到李仁的奇怪面色。只听了嗯了一声,便没别的了。
又过了几天后,李仁带回来了一则消息:“岳母落水那年是贞观十五年。”
贞观十五年?
如果没记错,贞观朝二十三年,那距今不过便是十八九年的光景。可那个便宜爹却讲什么,她和阿娘成婚十年的头上才抱养了容惠,有了容淑娘。那么……活生生的骗人啊?这是在装痴情,博取女儿的信任和同情吗?是啊!大概在便宜爹眼里,她这个女儿不够狠,却多情。
见真如海搬了搬手指,脸上便流露出了讽笑。李仁亦是叹气。贞观十五年是萧妃嫁于父王的那年!萧妃是继室所生,上头有元配正妻留下的嫡长女。按说婚事若订在萧家,那么怎样也该是萧轻兰嫁过来!可是……萧轻兰意外身故了,才有了萧妃替代长姐嫁入吴王府。不用仔细想找证据,也可知这中间到底是谁动了手脚?谁推了萧轻兰落水?而萧家果真便找不到那个下手之人吗?为何最后还是让萧妃顺利出嫁了?
头一次,李仁心中这般尴尬难堪,可:“二弟他们大概并不知晓。且,他们到底是我的弟弟。”
“所以妾身会听夫君的话,缝这些衣服。”真如海捻着微微刺痛的指尖,多少不甘愿便是想也想得出来了。李仁叹气,将她揽在了怀里:“便就这一次吧。反正他们也不缺这些。你若果真不愿,日后萧家来人,你不见他们也就是了。而二弟他们若是知道,也不会为难与你。”
见真如海不高兴的扭过头去,李仁便笑:“二弟他们渐自也大了。不出几年我也会给他们张罗婚事了。到时候他们也且不会到你跟前多转悠了。”可真如海对这样的答案似乎还是不情愿,李仁也是无奈。他自然晓得萧轻兰受了多少冤枉委屈,真如海为母不平,自然再正常没有。可是:“我与萧家一直有来往,现在还得倚仗他们一些时候。”再往下,李仁便不肯讲了,可真如海却委屈得叭嗒叭嗒掉下许多眼泪来。
难得见她这般难过伤心,李仁倒是喜欢真如海这样,是夜便格外哄了她许久。又承诺她,若是心愿达成,便把徐娘调到二弟三弟或者四弟府里服侍,让和萧家有关的人都少在她跟前晃悠。这样才哄得她高兴了!只是第二天起身前,还是提醒了真如海一句:“别让徐娘看出来你不喜欢她。”
“嗯。”真如海虽然不情不愿,可还是答应了。
又过了几天,燕七悄悄告诉世子:“徐娘发现世子妃待安娘也是不冷不热的,她这才好些。”
李仁听了想笑,她便连想挽回也不愿,甚至连另一个也伤了。真是意气手段!
长安与岭南相隔三千余里,便是放养信鸽传讯,消息从长安到隐阳,也得十天之久。
当李仁再度收到来自长安的消息时,结局已经落定:“长孙蔷摔死在喜轿前,震惊长安。薛家大怒,城阳公主到御前告状,高宗怒斥长孙诠。可长孙蔷阿娘却一头撞死在了新城公主府,阿爷在家引剑自刎了。新城公主受惊病倒了,长孙诠被下令在家服侍公主。却不想新婚十日头上,柴氏听闻长孙蔷身死,竟然在家自缢。薛三吐了血,昏迷不醒。城阳公主气极,命人把柴氏尸首送还柴家,还扔下休书,指骂柴氏不贞不贤,****无耻。柴母受激不住,引发旧疾,瘫倒在床。柴父去求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与驸马素来平平,管也不管,直接带儿子儿媳到骊山休养去了。谯国公亲自到城阳公主府赔情道歉,城阳公主却闭门不见。”
“世子,时机到了。”
李仁欣然点头,墨曜一般的眼神冷如冰霜。抽出一张人名录递给了暗羽:“按原计划,准时进行。”
暗羽得令迅速离去,待到转进十一月,隐阳的冬雨下了第三场后,长安终于传来了如意情报:“昔年共同推举吴王李恪继位皇嗣的十七名在京官员,均在吴王生辰,下元节当日在家自缢而死。长安哗然,满朝震惊,可尸验无毒,并无人他人强迫痕迹。因事凑奇巧,便有人曰鬼神作崇。七日后,已故首辅长孙大人之十二名庶子、并褚相家五家庶子尽皆疯癫,药石无力。又过七日,长孙氏褚氏宗祠于半夜子时无故失火。救火之人只要近前便晕倒不知人事。最后两姓宗祠付之一炬!”
“夫君心情很好?”
十二月十二日,是慕容真如海的生辰。这东西在银水村都没人给过,可李仁却记得。非但特意留在家陪她,还兴之所致画了一幅临窗看书图给真如海。一日自晨起便满面春风,到了晚间仍是那般。真如海着实觉得有点毛,她可还记得前些时候,这个人日夜失寐,忧心向北的神情。怎么今日就这般高兴了?因为这是她的生辰?别开玩笑了。
而果然,李仁终是压抑不住心境,告诉了真如海:“我将大愿得成。淑儿,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