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今天不回去,李仁果真便没有回去。次日又是在外整整一日,直到夜色当空才回到了燕家酒坊。铺子仍未末张,他从侧门进的。才进院子便闻到一股鸡汤飘香,嘴角不禁勾起,却刹时又作冷肃。燕七在旁边看到,悬了两日的心总算是落地了。
正房地上早已经没有了捆得结结实实的吕家小娘子,厨下安娘正在忙碌,而那个气得他现在还牙痒痒的真如海呢?李仁才踏进主屋,就听得内室里有一个清清脆脆的小娘子声音在那边喋喋不休:“就没见过季姐姐这般老实的。干什么要饿死自己?白便宜别人去?男人要干什么,何尝管过咱们?干什么要为他们去死?好好活着哪里不好?依我的意思,就算不要活了,也非把那些欺负过我的,全折腾个遍才算。干什么好端端的让他们快活,自己却死了去?还是饿死的,多亏得慌。”
生机勃勃、一派朝气。李仁想,也许把这个小娘子弄来,确是对的。
不想又听那小娘子又讲:“要我说,季姐姐就算要死,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再不济,也得挑得他们兄弟反目彼此成仇了再说。再不行,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就不信季姐姐不知道,怎么让他们全部不得好死的法子?”
什么?兄弟反目?大家一起死?
这小娘子,好大的志向!
难道留错了?李仁正在思量这个,不想一阵碗勺响动后,那小娘子又讲了:“饿死自己最不合算了。就算今遭失势由不得自己,可老虎也有打眈的时候。季姐姐为何不想着养好自己的身子,逮了机会,咱们再跑也得要力气才成啊!”
噗!
李仁喷笑出来了。好个吕家小娘子竟然这般会绕着弯劝人!
他愉悦,可里面旋丽却结结实实的让吓了一跳,小脸一时发白,手里盛着鸡汤的碗也有些晃。她至今猜不透这些人的来历,却知道是极不好惹的。而且……这个人昨天还说要活活饿死自己,给季姐姐陪葬的。或许是气话!可,终究有些吓人。
见里面没动静,李仁便大大方方的挑帘进去了。炕上真如海已然躺好,靠在厚厚被子上,正在喝鸡汤。而那个吕家小娘子,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满是防备。李仁觉得趣味,不过他没和这等小娘子斗趣的心思。只是看真如海!恹恹的,没什么力气。过去在额头上试了一试,倒是没有发热。不过:“还是要看郎中的。那是正经毛病,不许你胡闹。”
说罢,便出去让燕七请何郎中过来。
那老头那天放的话虽狠,可燕七去请他,却还是过来了。只进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没了徐娘,山羊胡翘了起来。搭指在慕容氏的腕上,竟连块帕子也不垫吗?旋丽瞪大眼睛看得十分意外,何郎中看了一眼这小娘子:“怎么?想学医?老头子可不收女弟子。不干不净的,说不清楚,没的坏了老头子的清誉。”
季淑一脑门子黑线,差点笑出来。旋丽则俏脸涨得通红,有心想驳两句,可看看这屋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了。何郎中又仔细瞧瞧这标致小娘子:“虽皮子纤巧,身量倒是个好生养的。你若着实不能生的,便让她替你养一个也成。”
什么?
旋丽这下火了:“你这郎中,好生不羞。没皮没脸的,这等话也混说。我可是正经良家女子,没的由你这样羞臊。什么不能生养?分明是你医术不精,滥竽充数。一把年纪老不正经,留个破胡子就当自己是华佗再世扁鹊再生了?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臭不要脸的。”
季淑领教能旋丽的能干,却不晓得她竟然如此泼辣。这何郎中素是个脾气不好的,李仁兄弟哪个也不给面子,旋丽这样骂他?仔细端详,那老头竟然不怎么气恼,只眯了一双皱皱眼看旋丽,看着看着旋丽就噤声了。只是悻悻的不服,却死活不离开季淑身边。季淑落了落眉头,不说话了。何郎中又扭头来看这慕容氏,撇了撇嘴,话也没一句便出去了。
到外屋,刷刷写下药方。一摊手,安娘将一只五两的金锭子放过去。老头子揣在怀里,抬脚便走。旋丽一直在帘缝处往外看,看那不知名的郎君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看那个胖婢沉默不言,看院子里的那个壮汉也三棍子打不出个什么来。再瞧瞧炕上躺的也不说话的季姐姐……郁闷坏了。
第二天,瞧那郎君走了,胖婢和那壮汉各有差事后,旋丽才过来和季姐姐讲:“这里的人怎么没一个爱说话的?季姐姐,你闷不闷啊?”
“当然闷了!”
见季姐姐说话了,旋丽这个开心,扫了一眼屋子里凡善可陈的东西,最后从线笸里剪了一段粗线过来:“那、季姐姐咱们玩翻花绳吧?”
翻花绳?季淑有点愁人,她不太清楚一千年的差距,这个游戏项目有没有很大的不同。旋丽却不管这个,抓了季姐姐的手过来,开始给她演示花样。没一会儿就熟了!只是这东西到底简单,吃完午食后,旋丽又鼓动着季姐姐问那胖婢要了叶子牌。
“这东西消磨时间最来趣了。”
“可我不会玩。”这次季淑说是实话,麻将她会,可这叶子牌……她在博物馆里看过一次,头晕得紧。旋丽听了十分奇怪:“为什么不会?”“因为我家里没人玩这个。”季淑答得老实,旋丽却一脑袋浆糊。她在这边呆了三天,却是越来越搞不懂怎么回事了。看样子这些人应是有来历的,可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身边还只有这几个人服侍?而这个季姐姐竟然连叶子牌也不会?不过这些事她到底不敢多问,只把牌从牌盒里拆出来后,摆在炕边给季姐姐讲。
“季姐姐你看,这牌一共一百三十六张。饼子、万子、条子各是一至九,各又有四张。还有东南西北风各四张,中发白各四张。每个人先起十三张,头家起十四张,先出一张,再起。一直……”旋丽低头讲的仔细,自没看到季淑的脸色已经惊得无以形容。
开什么玩笑?这东西也穿越了?
上次杨奶奶说排卵期时,季淑感觉就很违和。可又想女性排卵期本是死定的生理现象,中华历史一千多年没一个明白仔细人,看出来其中的关窍也太傻了。许是民间早有传说,或者定有聪明人想出一二来也说不定。更何况杨爷爷还是懂医人,便也不以为意。可是这麻将牌……这绝对不是季淑在南京博物馆里看到的那正经叶子牌。
她穿越是大唐吧?
难道架空了?
等等,记得璄小郎那时曾经提到过的那书中自有黄金屋……季淑仔细想,她真的记得的那是宋朝一皇帝发明的。怎么到这会子就变成俚语了?难道那叫赵恒的皇帝剽窃了?如果果真她没记错……那么这个时代到底还有多少穿越的痕迹?而历史的车轮,也果真会象她熟悉的那样前进吗?
永徽十二年的新春便在李琨的拼力计划,和真如海的学‘叶子牌’中和平的开始了。
李琨一力要在兄长面前表现一番,头次做出的计划便很有模有样。李仁给予是充分的肯定,只还是提出了几点建议,又有提醒几处。李琨本来十分骄傲,让长兄这样一说,便有些灰溜溜。李仁见他焉了下来,便复又讲:“你这样已经比长兄当初好上许多了。不过是初次而已,多做几回,有了经验,自然会更好。”
“嗯。”李琨得了鼓励,高高兴兴的应了。只是说完正事,还是扭捏着抿了几次嘴,问了出来:“长嫂近来可好?”
新年守岁,长兄都是与他们兄弟一起过的。李琨自然是高兴这般的,可是长嫂那边一个人……怕是有些不好。不想长兄面色有些奇怪!见李琨果然想知道后,李仁只得好笑摇头:“看不见我,她且自在得很。那个旋丽教她翻花绳、打叶子牌、拈纸花。她每日里高兴得不得了呢。”
以往李仁也知道真如海日子过的闷,却不知该如何让她欢喜。不想竟是这般好哄,给她个伶俐的婢子,陪她一起玩就行。真是想来气得人没话讲!若早知道这般,调来一个婢子随她作耍便是了,何苦惹得后来出这么些事?
“那……”李琨话有迟疑。
李仁知道三弟的意思,只是这事现在还不合宜,便从案后转了出来。拍三弟的肩膀:“你是男儿,心中当想家国天下事。这等后宅妇人之事,不是你该多想的。”
“可、毕竟是我等有愧长嫂。”这些天,二哥一直在讲,若是长嫂果真无嗣,将来如何?李琨初时傲娇,可后来也想通了。长嫂无嗣,岂非是长兄没有嫡传?那可是父王的嫡子嫡孙,正经大事。他和二哥无意间闯下如此大祸,着实心中难安。可偏偏何郎中又恼了他们兄弟了,凭李琨再去磨了许久,也是一眼不搭。听说倒是给长嫂开了方子,如今也吃着药,可到底如何?李琨心里总是慌慌。
“不然,长兄快些生个侄儿吧。”李琨真心建议,他实在想把这颗心落到实处。可长兄却是自脑后拍他一掌:“才说你勿想这些事,又多嘴。”
“可是长兄……”李琨还想表明一下立场,却让长兄又敲了一下,唬脸骂他:“快些改了。备好行装,明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