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真如海说完那话便再无言语了,而李仁则一直看着她,看着他的真如海伏在他和膝头。
她已经把话说尽,而他甚至不能完全肯定,不会有那样的一天。努力一年多,她还是不曾有孕。怕是果真不行!而他誓必要再娶。纵然是侧妃又如何?他不会娶平民小户家的女儿,而既是高门女子,纵然无父无母又怎会不懂那些鬼域伎俩。今后誕下孩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便是他再护着她,别人又怎么会不心生臆想?再加上如果有人挑唆,从中作梗……思来想想,倒不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般,把她藏在他的眼前身边。他可以天天看见她,而一丈之内,她能受到的委屈也是有限。至于身后之事如何?他总能有办法将她安置妥当。
情至如此,生无所憾!
本是两全之计,可想到那话便觉得心痛酸涩到无法成言。
或许他当初便错了,应该放她离开!
或许再往前,他本便不该娶她。若他不曾到银水,或许她可嫁到一户正常人家,过着最简单无碍的生活。有容家的酒坊在,她便在夫家也不会受气。想怎样便怎样,痛快一世。可是,他偏偏去了那里!偏偏娶了她!
是她的命不好吗?亦或者……他还是伤了她。
一夜李仁没有睡,抱着他的真如海在床上坐了一夜。想了似乎很多,又象是一夜只是在抱着她。此刻的真如海还是容淑娘的那副模样,平凡简单,可李仁却觉得看不够!觉得舍不得!他好象在做一个怎样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的因果便是他要舍了她。念头入脑的那刻,李仁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把真如海抱了更紧。
在他自幼的教育中,舍弃就代表了失败。他如果舍弃了真如海,是不是就代表了他的无能?他护不住他的女人!只能让她受委屈?而他自己决意要娶的女子,为什么要让位出来成全别人?
他失意的时候是她在陪着他;他落魄的时候,不嫌弃他的也是她;他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时候,更是她在他的左右!可为什么等他恢复身份的时候,却要她让出本来应有的位置?她已经陪他吃了很多的苦,便是受委屈也该别人去受!
“你怎么这样便睡了?”真如海前半夜没睡,后半夜却是睡着了。脸上带着一种象是一种认命似的无可奈何!可即便是如此,醒来的一瞬关心的也是他。这让李仁更加肯定刚才的想法,怜爱的将真如海搂住:“你不是也一样?”
真如海这才低头,一看之下很是讪讪。李仁见她只顾着他,竟把她自己的事也忘了,更加喜欢心爱。搂紧了低低讲话:“你昨天说的事,我不同意。且别说我们在一起这还不到三年,便是果真没有子嗣的缘份又如何?那本是二弟他们胡闹,也是我没护好你,怎么能让你受委屈去?”
“可宗嗣传承乃是大事。”
“那就让别人辛苦去。我母妃其实生我之前身子还好,可自诞下我便伤了元气,一直缠绵病榻。而且,听说那事甚是疼痛,你省了吃那苦头,我也盼你能一直身体康健。”
这话说得其实便象是玩笑了。二人的脸上俱是有了笑意。只是隔了一会儿,真如海却渐渐笑不出来:“可若那样,她也太可怜了。”
她?哪个她?此刻他搂着真如海,如何此刻便出来了一个她?心头不好,语气也是坚硬:“吃穿用度俱不少她,哪里亏待了她?”
“可你娶了她,却……”
“那也是她父兄同意。若便要怪,也只得怪她父兄去。若便果真有那一日,不过也只是个侧室。他父兄愿意作贱于她,施礼于人必有所求,我又何必在意?”
“话是不错。可女儿家总是无辜……”
“难道你竟愿望把我让给别人不成?”烦燥之极的李仁忽的吼了起来,掀被便下地上。左右转圈,边气边说:“这事便这样订了。自来这种事也没有让女人管的道理。你自过你自己的日子,把自己照养好了便是。至于其它人,各有各命,你又管得了几个?”
说完还觉得不很痛快,却又自觉失了体统,更有一股莫名的羞惭自愤,便跺了一脚出屋去了。
主屋里一夜无眠,无人知晓。可天色才是微微,便听得世子发了脾气,安娘旋丽赶紧出来,却瞧见世子气乎乎的走了。安娘看了一眼旋丽,旋丽这才赶紧进了屋子。只是挑帘看着里室,并无纷乱。而季姐姐躺在床上,竟似还在睡着。
不好打搅,便出来与安娘说了见着之事。不想安娘竟是古怪的看她:“你将来有何打算?”
这是什么意思?旋丽惶恐,却不知该怎么接这话。看她连话也不说,安娘语气便更不好:“你虽曾是良家,可如今不过也是兄长卖了的。世子妃好意收容了你,你却还在这里拿乔作调。难道将来便这样不主不奴的一气混下去?你便有这样的心思,也该想想别人又干什么非要用你这样的。这些天你若还不悔改,等回了王府。世子妃出身帝裔,介时多少婢子用不得。我看你介时,日子该怎么过!”
安娘平素甚少说话,可今天这一大通却是语气铿锵字字有力。非但东屋檐子下听得清楚,便连主屋里外也没有听不见的。
而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旋丽摸不透也无言以对,而屋里床帏内的季淑却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世上女子皆以为一意哄着男人愉悦便能保证一生无虞,不会被舍弃。然男人要不要你,从来与你好不好无关?
他的需求永远是第一线。年轻的时候需要门当户对,有了身份又要教养学识,功成名就之后自然又得在平静的生活里添加激情,而至于老朽不堪时或者更加放浪形骸,或者想起家庭温暖。老婆还在的自然回来让凉了半辈子的老婆接受他自以为苍凉的心,而没有老婆的再娶一个回来,搞个晚年愉悦生活,又算得了什么?
要脸的男人,不要脸的男人,有担当的男人,没担当的浑蛋。其实说来都是一个模样。胳膊肘朝内拐,人心总是先顾着自己。至于骗与不骗,真真假假,又有谁会在意?
有需要,就有市场。
而他需要你,便永远不会舍弃。至于什么忠孝节义、礼仪廉耻?不过都是取舍的借口。
季淑本想在床上歪了一会儿,可是翻来覆去却怎样都是满心烦躁。许多说不出的情绪在翻涌,觉得怎样也不舒坦,便所幸起身。
往常好心都是自己起身,挑起帘子,旋丽再送水进来。可是今天才一下地,便听帘子外头步响,然后旋丽端着热水便进来了。洗脸梳发,更衣换装,其实都是平常做惯了的事,可季淑却总觉得这个旋丽有点怪怪的。
不再散漫,也不再恍惚,带着一股心惊胆战的小心翼翼。进退举止都严苛过的标致,而她越是那般,就好象全身上下越是不自在。季淑是个自在惯了的,而旋丽跟着这样的主子也渐是失了规矩。平时自由自在,可是一旦翻脸无情,由简入繁,却是怎样也难自在了。
季淑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而她越是这般,旋丽就感觉越是胆颤。她其实很不好意思再与季姐姐说跟随之事。可是晌午的时候,燕七进来了:“世子妃,世子收到长安的消息了,问您看何时派人把令尊请来?”
“让他自己看着办吧。我无甚关系的。”
燕七应是一声,转身便是走了。赶到下午的时候,安娘便领着两个仆妇进来了。禀告过安子妃后,便开始一处处的收拾东西。拣近日用不着的东西开始规置,又有暗羽开始在院子里开始挖坑。季淑也开始收拢她的一些大概想要带走的小东西,旋丽一直跟在后面想帮忙,可是该收拾什么?要带走什么?季姐姐不和她说,她便没处使劲。对照着做事收拢井井有条的安娘和那两个仆妇,便衬得她越发粗笨了。
“季姐姐,我若现在同意,你还要我吗?”
安娘有做饭的司责,一到时辰便撤走了。而她不在,那两个仆妇自然也不敢在,左右终是无人。旋丽便在笺上写了一页字递到了季姐姐面前。
可季姐姐并不收下,只是看着她笑了笑,便转身到里屋去了。
旋丽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季姐姐这是不要她了。可她已经看见了这些人的真面目,若是季姐姐不要她了,她以后可该怎么办?
而若是这次离开,季姐姐不再把她带在身边,那她会落在一个怎样人的手里?那人会欺负她吗?而介时,她是不是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了?
“若是可能,把她安排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吧。找个信得过,人品值得依赖的人家。养她几年,大了便让她自己挑个顺眼的人家。顺顺遂遂的过一生,也许那样才是她该走的路。”
当天晚上,很晚李仁才回来。那场莫名其妙的别扭刚过,两个人均是尴尬。李仁不知该如何开头?而真如海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理由。他痛快的答应了,却在拥她入怀的一瞬觉得莫名的心酸。
她把旋丽送走了,可是:“我却不能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