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预定是九月离开的,为此把大部分暂时用不着的东西重又封埋了回去。可长安一场变故,却是一直等到十二月,一切仍不顺利。李仁出了前招,高宗紧接着便有后行,一计接一计,长安的人大概不轻松,而岭南深山大泽中的李仁亦是成日长眉紧锁、深思考量。
对于这个女婿的行事方法,慕容阴明着实不甚赞同:“若依为父之意,直接派人在大明宫水池扔下东西便好。疫传京城,专攻底虚阳弱之辈,他高宗便是有十条命也得给我扔了。”
季淑头疼,晚上李仁回来了便与他讲了阿爷的计划。李仁听得面上一抽接一抽,怪怪看着真如海:“你觉得这法子如何?”季淑微微笑的拍了李仁肩膀一下:“我在长安没亲戚。”没亲戚就不管大唐子民死活了?李仁的脸色开始放淡,可真如海却贴着他的耳朵又讲:“可你应该有很多亲戚在那儿吧?”
李仁心念一动,扭头看真如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家阿爷全天下都没他的亲戚,可你却有很多。所以人家才说,家大业大累死人。不过说来都是为了自己家的事,累就累点,忍就忍着吧。”真如海拍着他的肩膀,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李仁让她气得啊,逮到怀里就开始啃。
“你干什么又咬人?”季淑不悦,李仁却信誓旦旦:“象你这么坏的丫头就该直接吞进肚子里才保险。”
“那你吞啊。你要有有本事直接吞进去,我没意见。可你咬我,我有意见。”真如海说得很正经,李仁却是已经让她气得有了调笑的心情:“要知道凡事都要循序渐进,不可能一口吞下去不是?得慢慢来,一口一口的吃……而总有一天你会让我啃光的。”
“可我会反抗。”
“那我就震压。”
“我继续反抗。”
“那我就继续震压……”
一男一女在床上做游戏的下场其实只有十八禁一种结果。李仁已许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一觉睡得极是香甜。而次日醒来,回悟昨天之事,才发觉他们无意中说出的对白竟是句句宽慰人心的金玉良言。心头又烫又暖又妥贴,竟是一时不想起身,搂着她在床榻之上又偎了半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然世间诸事总是极难尽如人意,哪怕李仁再是计策百出,可使进长安却是收效甚微。
白日抑郁非常,惮精竭虑。晚上回到屋里来就喜欢捉弄真如海。或者惹她发彪,或者歪缠说些浑话,而她恼归恼,却还是费尽心机的想法子婉转着劝他。以至每日醒来时,李仁都会觉得心头满满,哪怕一日再烦再累,回来只要看见她,那些千斤重担就皆变轻了。
如此辛苦一直到来年四月,一件震动大唐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越王李贞起兵造反了!”
“口号称天子无情,诛杀兄弟,残害姐妹。为保全家性命,不得不反之,望祖宗见谅!助他绞杀那不仁不义、残暴恶毒昏君,保全皇家血脉。”
李仁极少与季淑谈外面的事情,今天这是第一次。
象是受惊过度,又象是强自要压抑某些蠢蠢欲动的心思。格外焦虑不安,却还要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你、和他有联系吗?”
真如海一句问话,僵住了李仁浮躁激荡的心。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真如海的话。可偏偏她那难以回答的问题却是一个接一个。
“若是父王在世,可会附逆?”
“而若一旦战火重开,你那些在意的亲戚百姓性命岂不是又如同草芥?”
“便是全天下的庶出王爷全起来造了反。那么谁又能笑到最后?而你就一定肯定你能赢?或者说赢到天下的帝王会善待你们兄弟?”
“而若是大义不成,父王昔年被冤之名怕是铁证如山,板上钉钉;而又若大义得成,新君诛杀你们兄弟,你介时又能否逃出升天?那些跟你起兵的随从亲信跑得了吗?他们的宗族性命又会落到何处?若是一个不幸,你们全部遇难了,那么吴王一脉断裔,这个结果谁来承担?”
“可难道我便这样一日一日的在山中住到死不成?”
李仁原本安安静静坐着,他自然知道真如海说的皆对,并不着恼。可听到最后一句断裔之时,却是突然爆了:“我若不去,难道便整日呆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陪你画眉取乐不成?不思进取,无视父王冤情,一辈子呆在岭南做个闲野山人?若是那般,我又何必辛苦多年?只管领着二弟他们改名换姓做个富户不也就行了?我这些年辛苦为了什么?”
“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我亦不愿昏昏碌碌一生。若是那样不死不活的过上百年,生来何用?死有何趣?”
李仁这一番话竟是从未有过的市场震喝!
象是倾吐出心头所有怨霾似的畅快,可真如海的脸却一点点的白了。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只怔怔的看着他,然后一步一步出屋去了。
李仁定在身后,他自然知道适才之话伤到了她,可是他又能怎么办?难道果真呆在这里一世?其实他并不在意权柄富贵,父王为他们留下了足够金银,几世也用不完。可是……呆在这里又能干什么?
“她若是有个孩子便好了。”起码他可以用心教导孩儿,不必象现在这般今日进一步,明日退一步,日子看不到希望。突然之间,李仁想起了慕容阴明,想起他在银水村不死不活的模样。难道有一日,他亦会那般不成?
又是一年春起,满山青红碧绿。还是下晌,阳光明媚。山青水秀,便连顶点天色也蓝得清澈无边。
好象是昨天下了场大雨的缘故。可是,是昨天吗?或者是前天?季淑记不清了。再想想今天几月几日,只依稀记得是四月,上旬,可到底是哪一天?她居然不清楚了。
她这样活着算是不死不活吗?
好象算是!甚至活得没有趣味,没有尊严。她得整日费尽心机哄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男人,顾忌他的一家子。然后一会儿沉闷一会儿彪悍的演戏,以配合她的种种计划目的。可她这样做为了什么?为了生存?
她下定决心要离开的话,李仁一定会杀了她吗?就算生气把她关起来,又难道会把她饿死不成?亦或者阿爷会下毒弄死她?种什么蛊来折磨她必须听他的话?
她不是曾经还指责过妈妈为什么要忍吗?
可她现在确实是在忍!甚至没有什么稚弱无辜的孩子来牵绊。
难道她便坠落至此?怕死到了这种地步?
而她便是哄好了他,又能怎么样?
她爱他吗?他能给她什么?金银珠宝?地位权柄?使奴唤婢?呵!可能会有,却必会附送姬妾成群、子女无数。甚至全家抄斩、罚没掖庭。指不定还会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中了,收在身边做个姬妾。然后便是各大文学网站经久不衰甚至愈演愈烈的宅斗!主母姬妾、姨娘丫头、嫡子庶子、女婿姑爷、亲家的亲家的亲家、爬床的收房的霸占……
她不是曾经厌恶透了那般的生活方式吗?
她恨妈妈为什么不离婚带她走?妈妈并不是养不起她!叶家也没有低到会被季家踩的地步!
她觉得妈妈没骨气?
可是她的骨气跑哪儿去了?
从穿越的每一天开始,她的目标就是混日子!容惠设计她,她不恼;便宜爹设计她,她也不恼?村人拿她取笑,她也无所谓!兴趣来时,逗逗人。可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混日子。
嫁给李仁后就更不用说了,简直丢尽了二十一世纪新女性的脸。
可、在这么个时代,她又能干什么?
去了哪个地方,女人都只有成亲生孩子、相夫教子这一件事做!
她能改变这个世界吗?不能。
那她能从根本上改变男人吗?也不能。
那她能改变什么?
那她又该走向哪里?
而这世界上除了装聋作哑的活着、不死不活着混的、到底还有没有一条路给她走?
天转、日行,暮日西垂后,天黑成了一片漆色。
可世子妃坐在山顶之上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而又过了半个时辰后,贺强终于看到世子提着一盏灯笼,从山下缓缓上来。
看一眼真如海,依稀动作熟悉。她在银水村的时候,就常常这样,一坐便在山上坐大半天。而:“坐在这里能看见什么?”
“一样的山一样的水。”
还有一样的男人、一样恶心又猖狂的世道、永远枪毙不完的杀人犯强奸犯买卖儿童贩卖毒品、永远消除不尽的人心险恶人性自私冷漠乖戾刻薄恶毒!
她连努力的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甚至于有一天,她居然变成了她曾经厌恶的模样!那再往下她会变成什么?杀人犯?下毒者?工于心计、玩弄手段将男人置于股掌之间,便自以为征服了全世界的女人?
季淑的脸色变来变去,李仁纵使心累,可看她伤心成这样,还是伸过手来拉起了她:“跟我回家去。”
家?
这里是她的家吗?
一个念头闪过,季淑忽的站了起来,因坐的时间久了,起的又猛,眼前一片漆黑。似身边有人抱住了她!
可她能让自己再呆在这个怀抱里吗?
兀的推开,一路奔向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