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天庇佑、上苍回护。王兄血脉幸存于世,传大唐李氏血裔。虽久别王庭,流落民间,然不改其志,忠心孝敏。特下此,赐晋原吴王世子李仁为郁林王。旨通唐境,天地见证!”
三更时分,在深山之中,本已经各家皆是早睡。可今日满别苑之人却是齐齐挤在东院。待王兄念完抄录而来的圣旨内容后,扑通扑通屋里屋外跪倒一片。这些人平常个个是英勇豪气的男子,可今天却是有好些忍将不住抽噎了起来。屋里璄小郎的哭声最是明显,含着悲愤伤心,更大概有喜悦无数。
可内室里,季淑坐在床榻之上,却已经全身上下冰冷一片。
他如愿了!
终将回到郁林,改回原姓,称著称王!
这下子,便是她不孕,甚至残废,慕容阴明都不会带她离开了。她终将在一方小小的天地内终老一生。看那个男人姬妾成群、子女无数。那些人会跪在她的面前,会满口恭敬。而她……则得一副慈爱,雍容大度!
如同曾经的妈妈一样,原谅别人犯的所有的错,将一切包装得如厮‘完美’!夫妻恩爱,女儿听话,孝顺长进。一家和乐,万事亨通!
季淑突然开始怀疑,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在耍她!明知道她恨极了妈妈的那种作派,却要让她也走上那样的路。是为了让她明白妈妈的苦楚吗?身临其境,切身体会那样的决定是多么的不得已?
开什么玩笑?现在是大唐,她只有一个人。
而妈妈那时候却是在新社会,在二十一世纪!季家在南京是有些办法,可是林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要不要季家那时候不会巴得要结这门亲!他们借着林家的势,一步步风声水起。事出之后,却是万般只要妈妈忍让回复。如果林家那时候倒台了,季淑不会生妈妈的一分气。因为她明白,这世间除了爱情和尊严,还有生存和利益。可是,林家并没有倒,甚至比季家更加前途似锦。甩了那个男人,妈妈仍然可以找到条件很好的男人。可是,她没有。她决意要烂在那堆泥滩里。包括她,与季淑!
“世子妃,要不要用点粥点?”
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世子就带着诸人到正堂议事去了。虽是圣旨已下,可众人明白这不是高宗迫于无奈下的缓兵之计。究竟要如何让重回郁林之路变得平顺,还须细细思量。
安娘和旋丽一直呆在东屋,直到满院的嘻攘变得静寂后,才齐齐的进来主屋。内室里,世子妃坐在床榻上,怔怔的看着膝上薄被,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色。却也不见烦忧,不见愤恨,不见迷茫,不见困惑。好象整个人已经空了似的!旋丽心中难过,眼圈一下子便红了。而安娘则走近前来,低低的讲:“午食便没有吃,一直耗到这会子了。吃些吧。不然累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又有谁心疼?”
季淑回神,困惑的抬头、看安娘:“你是他的人。”
安娘苦笑:“是,婢子是世子的人。可婢子事实上是先王妃的人。您也许不知道,先王妃并不是真的病故的。”旋丽倒抽了一口冷气,季淑也惊呆了。而安娘藏在心头多少年的秘密,却在此刻不知为何的尽数倾倒了出来:“先王妃极爱王爷,自嫁入王府后,可说是倾尽全力。照顾王爷起居,与娘家不肖之辈划清界线。然她总是一界女子,总脱不得那些存心要缠上来的。那些人在外面给王爷惹了祸,害得王爷丢颜失面。王妃又急又气,却也没办法。更加待王爷倾好,绞尽脑汁,无时不愿王爷平安顺遂。王爷并不是不知感恩之辈,待王妃自然也是极好。府中姬妾空如闲置,王妃说什么便是什么。看似夫妻和好!可终究抵不过岁月。先王妃也是得妊不易,成婚六载才得了世子。才知有妊时,万般欢喜。可倾好不过一月,便听见的是王爷收用了旁人送来的姬人。”
“王妃……实际上是生生将自己饿死的。”
“自产下世子后,便是再不肯吃任何东西。她计划好了一切,逐一把她手下得用之人放走。无处可去的似婢子等,便遣放到远处。只留下世子一人在王府。王爷果然中计,将世子迁到自己院中照养。萧氏便是多存诡诈,却也无计可施。王妃得愿了!可她却是自产后,便再也不曾与王爷说过一句话。哪怕临终这时,亦始终闭眼。”
“生死不复再见!”
“先王妃临终前,托婢子留了一封信给王爷。婢子偷偷的看了,信中只有那一句。”
“婢子知道王妃的心思。知道她伤透了心,灰透了心。她便是倾尽心力喜爱又有何用?她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换来的不过是一时的敷衍。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得不来更多。她只是小小一界女子,从不曾寄望过王爷可登临大宝,君视天下。只盼望一家和平,平静顺遂。可便是连这些,她也得不到。王妃曾以为王爷不是那等风流浪荡之辈,知真心感真心,自制明理。可原来……她在他眼中,也不过只是一个寻常妇人。”
“为此,王妃故去了。在她二十三岁的时候,故去了。”
“留下了那句生死不复再见。使王爷答应,便王爷故去后,亦不同寝同陵。”
安娘说完,旋丽已是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而季淑虽然不曾出声,脸上也是一片热烫。而安娘则过来,轻轻跪在床前。抚住慕容氏冰冷的手,殷殷肯切:“婢子是先王妃的人,自然想世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可婢子虽生自微贱,却也是女儿心肠。婢子看得出世子妃的心思为难,也知道那样的滋味。却着实不忍心世子妃也落到与先王妃一样的地步。”
“放开些吧。这世间原本便是如此的。男子三妻四妾,便是平常。女儿家一心一意,便是妄想。又兼之您身子不好,那一天是必然会来的。与其那般,不如早些想开。不必自苦,不必自难。世子纵然有了别人,也会待您很好的。您若不喜,大可赶了他去别人那里,自己清清静静过日子,不也很好?婢子会陪着您的。陪您种花、刺绣、养鸟、喂鱼……”
“您大概还不晓得。在郁林,王府在清贺山有处别苑。临着好大一个湖,四季常青,风景秀丽。先王妃喜爱垂钓,常居在那地。婢子手艺里最精的便是烹鱼。待到了郁林后,过一段时间,咱们便和世子讲,移到那里去。而岁月时长,岁月暂短。其实一生,也不过只是转瞬。”
不知是果真累了,亦或者是安娘那慢慢缓缓的声调足够催眠。季淑一觉睡去,而安娘则帮着世子妃换了衣衫,抹尽了颊上热热的泪意。
故,当李仁次日早上回来换裳时,便见安娘领着旋丽在屋里收拾着简单的东西,而真如海则沉沉的躺在床上在睡。衣衫是换好了的,被角也压得工整。发髻尤其顺遂,象是有人着意收拾了的一样。一恍疑心涌上,李仁将食指蘸了些水,沾在了真如海眼侧,轻轻点点,反手到舌头尝了一下。苦咸!
“世子,水来了?”
“进来吧。”李仁起身,装作在一边解衣。安娘和旋丽端得水进来,放好便退出去了。李仁自行换衣洗漱后,感觉身上轻松了些。可回头便看见睡得沉沉的真如海……坐在榻边,看着她……李仁真的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不管他怎样,她总是不信他,总是忧心难安。他原先还能多照顾着她些。可如今之后,怕是事务烦扰,再难有闲暇时候。介时,她该怎么办?
一日又是在外院忙到天色大黑才回来,才进院子便闻了一股药味。进屋便见安娘过来,指着内室悄悄低说:“世子妃有些低热,婢子熬了药,才喝下睡着了。”
她发热了?李仁忧急的进了里屋,一摸额际,可不是热热的嘛。想来,应该是昨天在山上吹了冷风了。真是让人操心!
“我这些天事忙,你便多照应着她些。她虽是个倔脾气,可心是好的。有时候撒些小性子,你也勿与她计较。”
“看世子说的,婢子服侍世子妃是应该的。还有一件事要与世子禀报。”
“什么事?”
安娘扭头看了一眼在门边立着的旋丽,旋丽赶紧过来,跪在了李仁面前:“奴家不愿离开季姐姐,想留在季姐姐身边,请郎君应允。”
不愿意走?
李仁心头起疑,抬头看安娘。安娘领会,点了点头。李仁闭了一下眼,点头了。不过有件事,李仁还是要和安娘说清楚的:“她到底是外头来的,看样子底细还有些复杂。真如海是个脑袋热了就不管不顾的,你要留心着些。别好心帮了祸害。”
“是,婢子明白了。”
李仁松了一口气,可一扭头看见内室的帘子,便觉得心口某处又紧了起来。虽是无奈,却也甘愿:“安娘,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务必要让她欢喜宁静。”
“婢子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