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低热,发了三天。季淑窝在屋里,几乎看不到李仁的影子,只大约知道他晚上会回来睡。可她既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看他!
然,似乎李仁也没有时间再管她。他忙着策划如何在世间露面?如何在光明正大的接下那道圣旨?如今让世人以为他们兄弟这些年来,只是避世,并不曾做下任何事情。他要以清白无垢的形象再现世人面前,而令天下无人敢说吴王府的半句不是!
“这个小子是个好小子!”
居然从慕容阴明嘴里听到了夸奖李仁的话,季淑十分讶异,狐疑的看向阿爷。却引得慕容阴明失笑,弹了一个蹦头在真如海脑袋上,笑道:“阿爷欣赏他,和阿爷将来要弄死他,绝对不矛盾。真如海,阿爷要最后一次告诉你:男人要的东西,和女人不一样。休要总拿那些小门小户女子的作派来扰他。他是那样的男子,生来便是王权富贵下的男子,没有那么多心思和女人玩情情爱爱。丢了一个是可惜!可女人、终究只是个玩物罢了。你要记住这一点。”
呵呵!季淑气得失笑,却恨得连牙根也恨得唁了出来。冷眼盯向便宜爹:“阿爷倒是什么都敢和儿讲!”居然当着她的面,说女人不过是玩物!
慕容阴明却是瞧着真如海这副暗含杀气的模样,最是喜欢!这副模样,曾经常见。可自真如海醒后,却成了一个软面团。虽说演技心思日渐臻进。可慕容阴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至于少了什么?此刻有了答案。少了意气相投!少了她身上大燕皇裔应有的血气!
“我的女儿,是天上的雄鹰。不是笼子里的雀鸟!真如海,你应该学会不在意别人的说辞。”
“哪怕是阿爷的?”
慕容阴明斜眼冷笑:“阿爷难道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呆在你身边?别人说你一句坏话,阿爷也把人杀了给你泄愤?真如海,你是我的女儿,要学着有志气!别成天到晚计挂着针头线脑的一言半语。有空想想更要紧的事!如何抓住他?如何抓紧他?如何让他对你迷恋万分,言听计从?只有这样,你才会有一日成为大燕国的摄政长公主。而到那时,又有谁敢给你甩半个脸子?天下是你的,理、就是你的。”
末了,慕容阴明扔下一本册子,便走了。背景如刚松般笔直傲挺!仿若天下万物皆不在他的眼里,而天下之人在他面前也不过草芥一般。他只要动动手指,便可尸海如山。他有那样的傲气!更有那样的自信与手段!他不惧一切,而他曾经的寂寂不过只是因为缺少时机与运气!
“听说你阿爷给了你一本书!”
晚间李仁回来后,头一句话说的便是这个。季淑落眉,却还是把手上正在看的‘天书’递了过去。李仁接过来看了第一眼便知道这是怎样的东西,不过有一点他深为怀疑:“你看得懂吗?”
季淑扶额,坚决摇头。李仁更笑:“我想也是,这种东西都是需要入门的,不是谁看了都能学的。”他又先说了一句,而这次真如海接话了:“阿爷说,我以前会的。可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一本剑谱!季淑真想问候那个在第四空间卖糕的仁兄。
“还是明天仔细请教,从头学起吧。”
“我想也是。”人家武侠书里都是要先练丹田气的,就算少林寺的和尚还要先挑三年水,再砍三年柴才能练入门功夫呢。武当山没去过,不晓得。可在季淑便是有限的思维里,也没有直接练剑谱的行当吧?更何况,这些姿势也太奇怪了!这、这怎么扭啊?
用完晚食后,季淑便一直在那边对着书比划。没有更大的动作了,可是光看模样也有趣得很。
那是她家传的东西!这种东西是绝不应给‘外人’看的。可她却让半点防他的意思也没有。这个感觉让李仁愉悦。虽然他仍然感觉到真如海和他之间隔着一层什么,可是她起码、不防着他。
亥时初刻,二人上床休憩了。仍睡着一只大被,却谁也没有要亲近的想法。
各自睡去,一种微妙的平衡和默契!
让季淑突然间有了一种错觉,一种幻想。是不是有可能:在她没有看见的角落里,爸妈也是这样?他们在她的面前表演着幸福,却在进入卧室后,各自安睡,形同陌路?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也许他们那样做的动机,不过是因为她失忆了。而既然她已经忘掉了一切,何不给她一个最幸福的童年?最幸福的家庭?甚至最幸福的一生?
“你就敢肯定全是你爸爸的错吗?”
“婚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两个人若是开始的时候就不好,散了不稀奇。可若是开头的时候是恩爱的,是好的。而后来却出了问题,那么至少该想想,是不是自己的身上也有问题!”
奶奶曾经和季淑这样讲,却气得季淑当时发彪:“您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想告诉我说,我妈也有外遇?和别人鬼混了?上床了?”那个夏天,奶奶撞见了她和小姨在一起,鬼头鬼脑的说些什么事。她决定把季淑讲过来,说些话。却不妨一向乖巧的孙女却突然大发雷霆。她果然知道了!而更果然的是:“您以为我没查过吗?告诉你,我查过了。我妈妈没有外遇!而她在家里怎么样,你应该是心里很清楚。她做家务、做饭、洗衣服、收拾家、照顾老人,照养子女。奶奶,我妈妈是怎么对你的?你脑血栓发作,整整瘫在床上半年不能动,我妈是怎么侍候你的?你、你没有良心!”
季淑哭得跑了,一直跑到了小姨家。小姨抱着她,让她大哭,却告诉她:“这世上原本就是这样的。胳膊肘往里拐!你奶奶不管什么时候,最疼的永远都是你爸。而你妈,就是掏心掏肺,也永远挣不过的。”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你姥姥姥爷最疼的也永远都是你妈,而不会是你爸。”为这一句小姨嘴边的呲笑,季淑心平了。人生下来心就是偏的!或许便是因为这个,世间才有了那么多的不公。
从此后,她还是最乖巧的女儿。听爸爸的话,听妈妈的话,听奶奶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家又有钱,还有无数有权有势的亲戚。曾有同学羡慕着和季淑讲:“咱们学校,数你最幸福了。季淑,你真命好。”
她幸福吗?季淑不知道。她只知道,似乎所有的人都在为她好。为她尽力打造一个最完美的空中楼阁,里面花团锦簇、无所不有。可他们却都忘了!终有一天,她会长大。会学着看自己的脚下,看那华美精致的空中楼阁下,是如何的肮脏黑暗!
“淑儿,淑儿……”恍惚一片浓雾,雾中传来耳熟的呼唤声。象是爸爸!他知道她死了吗?他会怎么办?他会心疼?还是会觉得解放?他的责任终于了了,可以再去找他喜欢的年轻小姑娘?不必担心他的小情人,会把她的女儿推下楼梯。
“淑儿、淑儿……”声音渐近,而她开始渐自看清了雾中来人的身形。不!真的是爸爸!他来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为什么她都来到一千多年前,还是不能摆脱他?
“淑儿,爸爸好担心你。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今后可不能这样了,外面世道不好,你还只是个小姑娘。”那年她十五,初中毕业和同学去唱K,玩了很晚才回家。才到街口就看见了爸爸急得满地打转。他没有打她,没有骂她,只是数落了半天。可等季淑回到家,妈妈却是迎面给了她一耳光!而第二天早上,季淑才发现,爸爸的鬓角上竟然有了好些白头发。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一字一句,和着眼泪从紧闭的眼中倾落。李仁睡到半夜,听旁边有人在哭,便已经吓了一跳。可点灯唤了半天,却是无论如何唤不醒。真如海象是梦魇住了一般!似在做梦?哗哗的一直在哭,不知何时开始的,枕头竟是尽湿了。可她还是在哭,他抱着她,她还是哭!直到一句‘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一瞬间的心痛!
李仁几乎也是眼中满泪。他自有他的家国天下,可大燕却是她的家国天下。她为了他舍弃了她的家国天下,可他却无法给她所有的一切。她如何会不心痛?自此后,便只能与故国,在神游中相遇。而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又该作如是想?
泪亦倾面,唇角细细吻在她的额间。可才欲相贴,便听得远处似有打斗之声,竖耳倾听,果然如是。
顿生警觉,扭头厉问:“出了何事?”
后窗下一声燕去声响,可紧接稍刻,便又有来临,急急回报:“值夜发现两名探子在附近出现。正巧慕容先生在湖边赏月,已经交手了。咱们人手又多,应该无碍。”
“速战速决,仔细附近又有无暗窥之辈。”李仁已经彻底清醒,放下梦魇的真如海后,快步出屋。安娘燕七贺强均已经醒来,匆匆出屋,见世子已经到院中,刚要过来。却见一名暗羽急急奔进院子:“世子、不好了。慕容先生、中箭了!”
“爸!”
屋中一声凄喊,李仁手中一松,掌中佩剑咣啷一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