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微十六年,春。
郁林王府内繁盛的桃花结了满树的花蕾,尚在含苞,才露尖尖角,却已经窥见一斑那花中艳色。若是满树尽相绽放,会是何等风情?
瑶卿想:或许那便是姹紫嫣红、繁华倾美。
“你这个傻丫头,一大早的杵在这儿干什么?“瑶卿回头,便见一名宫装丽人带着两个婢儿笑然然走在身后。
“碧姬姐姐。“
“瑶卿妹妹。“
两个人互相福了一礼后,碧姬便亲亲热热的挽住了瑶卿的胳膊:“听说昨天晚上,王爷又召你去容止院了?妹妹可真是着王爷待见。想必咱们姐妹一起来了多少,却偏偏就妹妹这样得王爷疼爱。“
“姐姐说哪里的话?王爷也是极爱姐姐的。妹妹去了多半只是侍候笔墨,哪象姐姐那般承幸雨露。“
碧姬听了咯咯直笑,一头珠翠闪得耀眼。又闲话了几句后来便扬长而去。她后面的婢子提着盒子,想是又要给王爷送点心去了。服侍瑶卿的春儿看了十分忿忿:“这个碧姬,每每姑娘被召后,总要来堵一回,再给王爷送点心。一年多了,她不嫌烦,别人还腻歪了呢。“
因左右无人,春儿才敢这样讲,而瑶卿也不阻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夹道两侧的那许许桃树,以及那最深尽头的红红高墙。
“姑娘,你又是在想那边的事了吗?“
春儿也是从长安一道被送来的宫姬。只不过颜色稍差,入府便分作了侍婢差遣。不象碧姬瑶卿这样,不久便被王爷召幸,成了王爷的侍妾。然,因为王妃迟迟不归,这侍妾始终当得有些没名没份。原先盼着王妃为父亲守孝完毕便会归府,可这都一年半过去了,却仍然没有王妃回府的半句传闻。
“奴听琛缡院那头服侍三郎的婢子讲,王妃是个和气人,从来不曾打骂过服侍的人。心思最是慈和谦善了。“王府规矩森严,要打探消息只有从三爷那里着手。可三爷说话从来是有一招没一招的,要打听些事,可以得等上些时候。又因为她们这些人都是长安送来的,行事上不免要更加稳妥一些。春儿可是花了很多时候才打听出来这些消息。可是姑娘的脸色却是更加不好了。
“姑娘,别想了。总归王爷也是喜欢您的。只要过些时候,您给王爷生下一子半女。等王妃回来,总会给您个名份的。要是王妃喜欢,说不定还会封您做个孺人呢。“在春儿看来,她们家姑娘温柔贤淑,不招灾不惹事的,任谁见了都会喜好。更何况还有碧姬那等猖狂的衬着,王妃便是怎么看着,也得先提拔她们家姑娘才是。
可瑶卿却是再看了一眼那道高高的红墙,沉默的低头回院了。
她们这些人自从进府的那天开始,便被安排在了前院。哪怕承幸之后,也没有一个有幸跨过那道红墙。那后面才是王府的后帏重地,而前院的女子,便是一时再得宠,也脱不了有一日会被当成礼物,转手送给他人的那天。她阿娘便是那样怀着她被主母送给了别人。所以她生下来便是贱奴,而她如果跨不过那道红墙,那么她的子子孙孙也只会如她一样,代代为奴。
可是,她能指望王爷吗?想起每每被王爷召幸的时候,瑶卿就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冷。王爷召她时候颇多,可是大多时候都是在看她。好象透过她能看见什么人一样。
送来的诸多宫人中,她是第一个被召幸的。其实她们来之前,都被宫里的管事嬷嬷教授过内帏之道。可……王爷对她没有丝毫怜惜之情,甚至在事后扬长而去,直到天亮才又回来。发丝上带着满满一头的露水,仿佛是在哪里站了一夜……那在那次过后,王爷却是再也不曾碰过她一下。他总是在看她,却不肯再碰她哪怕一下。
“二哥,你找我?“
李琨大步流星的进来,徐娘便看了一眼屋中服侍的婢子们,领着她们尽皆退下了。屋中无人后来,李玮将一只小卷递到了三弟跟前。
是长安来的消息!
原本这些事都是长兄在管,可回到郁林后,长兄诸事繁忙,便把这事遣给了二哥。对于此事,李琨当然是很高兴的,长兄并没有因为先前的事和他们生分。可是、为什么二哥的脸色今天这般奇怪?
拉开纸卷,李琨一下子也哑住了。“高宗满近日将发旨,召郁林王妃慕容氏与李璄进长安,共贺四十圣诞。“
“这……长嫂如今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个旨意,咱们怎么接?“自前年慕容氏便不见了踪影,长兄派出暗卫四方查找,可就是没有她的一星半点消息。平常如何倒也罢了,现在的境况也不是惦记子嗣的时候。可高宗明旨要召见,若是交不出人去,可该怎么办?
兄弟两个为此一起去了长兄书房。三弟交上条子,李玮则讲出了自己的猜测:“长兄,您说皇上会不会怀疑,长嫂一直不归府,是借机把孩子养在别处,以为咱们留了后手?“不然进长安庆贺圣诞,为何不宣长兄拜见,反而要长嫂出面。
二弟这话不无道理!可李仁想的却大概是另外一桩事:“日前纪王来信,说是皇上给他的世子订下了一门亲事。是郑家的女儿,要纪王世子进京接旨成婚。“
李玮听后,脸色顿时便白了:“难道说……皇上要把长嫂和四弟留在长安做质?“
“大概是。而且不只我们一家,诸家王府大概都会有这样举动。“而最好的借口自然是六月的高宗四十圣诞。这样的事在本朝可说是从未有过的:“先祖太祖均未曾这般,皇上居然这样,就不怕为人诽议?“
话是这样没错!确实十分丢脸,可是:“二弟忘了前年诸王要起兵造反之事。“虽说起因是因为不明所以的诸位庶出公主王子纷纷摔马,可是诸家王爷哪怕真的只是为求自保,也均是露了反相的。高宗要扣人为质,却不会把话说在明处。而那些自认为不会谋反的自然得体察上意,乖乖把心腹重视之人留在长安。甚至得自己找上好理由哄过世人,才称得上'忠心'二字。
“四弟倒也罢了。不拘如何,总没人伤得了他!可长嫂……“李琨最急的其实就是这个,他本想直说的,可还是绕了一个弯。然,不管怎么绕弯,当然他口中说出长嫂二字,长兄的脸上还是忽的现出了不适。李琨哑住,不敢再说。
这一年多来,长嫂一直不曾现身。而他,却是连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怕长嫂留下什么话,说是她知道了慕容阴明的死因蹊跷才不肯回来。
而、长兄是这般的思念她……
“二哥,这可怎么办才好?“
关于长嫂的事,长兄一句话也没有便把他们发送了出来。李琨半句话也不敢多说,而二哥则是一路黑着脸。回到二哥院子,徐娘见二郎脸面不好,才要说话,李玮一个眼神瞪过去。徐娘乖乖的再度领人退下去了。
李琨看了一眼那几个婢子,髻后还俱留着尾发,可见二哥一个也不曾收用过。有心想打个趣,便逗道:“那个叫绮墨的好象挺漂亮。”他只是想打个岔而已,可二哥抬头便是狠狠瞪过来,吓得李琨赶紧又低下头去。耳风中听得一阵一声轻叹……“你回去吧。”
“那长嫂……”
“我来想办法。”既然二哥这样讲,李琨便退下了。
徐娘便站在屋外,见三郎出来,才要进屋。便听得里面二郎喘喘的咳了起来!心急得才要进去,可屋里咳声不见了,徐娘心中机灵,赶紧带了婢子们退得又远了几步。
屋中,李玮将一封信递到了暗羽的手里。这是他今晨收到消息后,便早早写下的书信。本有几分奈何想与长兄看,可瞧长兄那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便也罢了。横竖是他们兄弟已经做错了!倒不如这恶名恶人一直由他来做。“找到王妃后,将这信交给她。她看了,便会和你们回来。”
“可属下们确实已经尽力了。”莫说银水村让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便是附近县村也都细细的筛过,就是没有王妃的影子。暗羽们为此呕死了,上次虽说跟丢过,但不过一两天便又逮到痕迹。可这次却好,离的不过百尺距离,可转眼人便不见了。如何找也找不到!暗羽自建起,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亏。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走呢?”
二郎一句提醒,让暗羽恍然大悟。可:“我们也已经找过了。”都知道慕容阴明在山下开了山洞,他们父女常在那里做些诡秘之事。所以搜山时特别精心,就怕有错。但确实找不到!
李玮冷眉森森:“既是找不到,便放火烧山。烧山再是不行,便掳了村人去山上。一天不出来,便杀一个。两天不出来,便杀一双。”
暗羽让二郎这样吓着,当面应下却是不敢那般行事。转头告诉世子,如今已是郁林王的李仁!
李仁听暗羽说完便知道二弟的心思了。他这分明便是知道暗羽会来告他,才故意这样说。在王府的生死存亡面前,究竟是对妇人的承诺更重要?还是父兄子嗣一辈子的基业更要紧?
他在逼他!
而二弟从来知道,他其实是有办法,把真如海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