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圣人圣诞,四十整岁。天下进贺,百官跪拜,又有各地王府亲眷共襄盛举。本应是天下美谈,完美无缺才是。可、却出了一个瑕疵。一个让所有人无法不注目的瑕疵。
郁林王妃无故缺席!
明明听说人早来了,一直安分守己的呆在王府,为何今日突然缺席?朝臣宗亲,尤其自外地是来的各王府‘质子’最是关注。可那吴王四子李璄却是从头到尾低头不语。宴席从开始起,他盯着的就只有面前案几上的朱漆。宴席上歌舞杂耍一个抬头的都没有,便连菜食果肉也不过是偶尔添上一筷,做个样子。然后便一直垂着头,进到宴席结束。象是着急着什么似的快步出宫。
而等李璄在外一日回来,得到的消息却是:“王妃还没有醒来。”
熙娘一脸忧色,似真心着急一般。可这位小王爷却只是探头往院里看了看,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二日没有醒来,第三天还是如此。
前两日李璄还撑得住,可待三天过去了,长嫂还是昏迷不醒后……他气哭了!
“这可怎么办?三天不吃不喝的,这是要饿死长嫂吗?连个太医也不给。太过分了!”
“四郎……”乔翌提醒一句,可李璄在屋里却是哭得更伤心了。
消息传回大明宫,高宗气得满面漆黑:“你还说他是个痴情人,却连这种手都下得手。这还是他危困时娶的妻室,果真是狼子野心。”不只大的,连那个小的也不是个好东西。宴会上装老实,这会子又装哭,简直可恨之极。
武后让平白点了,十分冤枉。不过有处地方,甚是奇怪:“若果真是郁林王自己下的手,为何那李璄只是在自己屋子里哭泣?”若要卖可怜也该让人知晓才是。在屋子里自己哭,有什么用?
这话、倒也是有理的!
高宗不语,只在稍后派了派了太医过去。开了方子,煎了药。可到喂药的时候才发现慕容氏与其那婢子的牙关竟是咬得紧紧的,根本打不开,自然也喂不进任何东西。最后无法,只得施针。天快亮的时候,那婢子先醒了。扭头看到躺在床上的王妃,挣扎着下床,结果因饿得狠了,才起身,眼前便发黑,正经晕了。赶紧喂水喂粥,又吃了药睡下。等到次日中午,旋丽再次睁眼时,季淑也已经醒了。
“姐姐……”旋丽哭得泪人一般,熙娘却端着水碗,赶紧相劝:“王妃这才好,你哭什么?别招那些晦气进来。”旋丽抿嘴不说话了,熙娘这才过来,给王妃喂水。王妃倒也喝了,可瞅熙娘的眼神却是冰得没一丝暖气。
好象是她害了她们一样!这让熙娘好不冤枉。可上头的指令没下,她们便也只得什么也不说。
饿了三天,人全倒了。要往起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好在的是王府尊贵,燕窝人参各色汤品补养不断。七八日后,季淑与旋丽便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二人还是在屋子里不怎么出来,可是眼神种种却是防得她们厉害。但凡有婢子在屋,定然什么话也不讲,而若是她们不在屋里,便又要把门窗皆是敞开。好象是防着她们偷听什么,却又象是要看着她们有没有胡闹。搞得熙娘哭笑不得,这到底是谁在监视着谁?或者这本便应该,可象这对主仆一般,把事情挑得这么明白的,熙娘在宫中若干年还真的没有遇见过。
“姐姐,你到底在干什么?”
大窗之下,纸笔甚多。案上固然有文房笔墨,可那水盂中地的清水也是时时常有。继续以水为墨在纸上交谈,便是外头藏了只猫狗,也休想听到些什么。
季淑很满意旋丽这几日的表现,不管是那些哭泣,还有防备不满的小眼神,都十分到位。可只是如此,却还大大的不够。“我在保护我们。”
“如何保护?”旋丽猜得到是这个目的,可是个中情由是什么?她却搞不太清楚。而事实上,许多事情也不好与她讲得太明白,计划随际遇随时可能改变,但总方针却是要告诉她的:“从今天开始,你不只要防着府里的这些人,还要学会疑心王爷的人。”
什么?
旋丽不明白了,为什么要让她‘疑心’王爷的人?
“皇上本来就会怀疑是王爷自断一臂的苦肉计啊?”若她再怀疑,好无聊岂不是更加坐实了那项罪名不成?
季淑却笑着弹了一下旋丽的额头,开始摆了幽怨气愤的模样,低声与旋丽‘悄悄’讲:“这还指不定是哪个做的呢?这院子里就两拨人。他有可能,那个也保不齐。”说完,动了一下食指尖尖,示意旋丽往下接。
“那怎么可能?王爷……王爷是看重姐姐的。”
“得了吧!男人……哼!他如今还不知道搂着哪个风流快活呢?”
这次,季淑摆出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给旋丽看,而旋丽听到这句话后,悟了。
“您是说?王爷要舍了您?”
“不可能吗?”季淑凶狠狠的瞪过去。旋丽知道她们这是在演戏给别人看。可想起季姐姐不能生育,还有王爷收了的那些宫姬,再想幼时曾经看到的那些钻在佛堂里与世无争的主母们是如何晩景凄凉,眼圈竟是生生的发红了。
季姐姐说得对,便连那个人那般小时,还牵着她的手,一起玩耍时,便告诉过她:“男人的心不足信,阿丽以后可不要想着信一个男人。你越是信他,就越有可能某一日被他害得体无完肤。”
慕容氏身体渐好的事是人人看得见的,暗羽们渐自放心。却在某一日开始,突然发现旋丽竟在偷偷的打量他们,眼神十分奇怪。平素里他们与王妃虽不亲近,可旋丽偶尔进来出去办些杂事,看见他们都点头笑笑。何时开始换了眼神?原本不留意也罢,若开始留意,便更觉如是。
可王爷在他们走前吩咐过了,若非必要,勿与王妃多做亲近。只是旋丽的这些模样着实有点奇怪。暗中发信,送到郁林。
李仁本来只是头伤,却在真如海与四弟走后,突然发了高热。后又添了咳嗽,近月来都一直在床榻养卧。倒惹得李玮李琨有事过来到卧宅来看他。
十天前,收到的消息:真如海无故昏迷不醒。以至误了朝拜。
七天前消息又讲:王妃昏迷三天了还醒不过来,而高宗竟不曾派太医来诊治。
李仁本来病势已经好些,却一时急火又重了。幸好三天后,终于有了快报说王妃无碍,已经好转。
终于算是松下一口气来!他自然知道长安之路凶险,可才入其内,便让人下药害了去,李仁到底愧疚。可几日后,却又有奏报来说,王妃身边的旋丽总在悄悄的看着暗羽,眼神奇怪。
“长嫂不会疑心,是咱们做的吧?”
暗羽们不好把话说开了,可李琨没忌讳,而且一句就吐噜了出来。让李玮连瞪他的时间都没有。虽然三弟确实可能与对了。可以这样的事情让长兄多少尴尬?
李琨让二哥瞪得也知道了。可、这分明就是事实。长嫂这是明明白白的疑心他们了。“她、她也太小看人了。咱们、何时那样对过她?”本来想大声说出来的,可心里却总有点虚虚的。话出口带了几分嚅嚅,便更让人听了无语。
李玮本不想在这事上多说什么的,可三弟说话太不靠谱。况已经扯开了,倒不如正经商量个对策:“我觉得还是得和长嫂解释一下。不然让人钻了空子,可是不好。”
“那你说了她就会信?还是我如今的话顶用?”
李仁一句反问,让李玮无语。长嫂从来不待见他们,而长兄如今与长嫂……却又……都动手了!听说是拒绝长兄亲近她时下的手!连亲近皆抗拒,又怎么可能不疑心着长兄会为了什么目的卖了她?害了她?
“其实,她这样疑心也不难理解。”徐娘最见不得二郎耗神想事,便说了实话:“这女人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王妃又没有自己的孩子。这是现在她不知道慕容阴……”见二郎瞪来,徐娘赶紧改嘴:“若是知道了,投了别人都是可能的。她生得那样好,又年轻。还是个素来疑心大的。又有那样的大仇在。她虽气自己阿爷,可终究亲生父女。知道了没有不恨的。而且我瞧王妃是个醋性大的,王爷收了那些人,她难保不因爱生恨。介时,若有人挑唆……”
“其实,若有个孩儿,母性刚强无私。再如何,王妃也会看在孩儿的面上顾着郁林王府。可是……”偏偏没有,而什么也没有,将来王府肯定会传给别的女人生的孩儿。哪个女人蠢到那样,会为了这样的夫家费心费力?
“你这是在说我吗?”李玮大喝。
“二郎!”徐娘慌了,她断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就事说事而已。可李玮却早已气悔非常,一拳砸在桌案上:“是。是我当初想的法子,是我害得长嫂不能生育,长兄没有嫡子。是我错了!是我造的孽!是我造下眼前的如今困局?”是他错了!可他也想改,想弥补。可却无论如何,总是不对。
“这怎么能怪二郎?是她自己脾气暴?谁会晓得,她竟在屋里放了那样的酒,还喝了那么多?”李玮因病偏瘦,又不常在屋外,皮肤白皙。刚刚重重一拳,掌底一下子便红了。徐娘心疼得厉害,赶紧拿来药酒,可李玮却气得一下子砸了出去。
他见不得那东西。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如何一时估量不详,以至于后祸连连,纠扯不断。若没有高宗宣召,长嫂一辈子只能呆在后府,虽开始别扭,可总有一天会想通。长兄本便待她不同,他们兄弟又在旁边劝着看着,虽然可能依旧无子,但总能让她舒适一生,也算还了她的债。可……偏偏……
“二郎,你说以我的模样,在长安找个权贵,予我遮风挡雨,可还使得?”
慕容氏的那话突然跳上心头。李玮心底一阵更加难受。
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小心眼的女人!
若她果真要反了郁林王府!那么………在隐阳当过县令的厉大人是第一个跑不了的。厉大人的连襟徐知府、岳丈秦明府……一連串,那可足有二十多人呐。算上九族亲眷家仆朋党……上千也不在话下。
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够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