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永嘉坊位在上城区东位,紧邻兴庆宫,左右住户皆是皇亲国戚。这次陛下圣诞,召入长安的王爷府邸们永嘉坊倒有三户,其余王府也皆在左右坊间。听说各家各户皆是人马大队带来许多,到京后便赶紧走亲访友,揣摸陛下心意。可郁林王府却偏偏怪诞。
两个主子皆是每天关在屋里不出来。小王爷还有个正经习好,看书。可那慕容王妃却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然后和她那个婢子在一起抹牌取乐。搭子不够,就让屋里服侍的人顶上。打得好了,让主子赢了钱,不赏!打的臭了,赢了主子,也不罚。就象屋里这些全是活死人一样,既懒得看你一眼,也懒得与你计较。
做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用什么,最最可气兼古怪的便是从不出门,从不见客。甚至叔嫂两个自进府后,谁都不更着谁,各住各院,几天面都不见一次,话更没有。让熙娘都不知道该和主子报告些什么去。唯一值得一说的便是那三十个护卫了。
“都是上好的身手,且规矩严重。三十个人分三拨两队。慕容王妃与小王爷处每班五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准点接替。余下时间全在房里。与任何人都不说话。便是那个领头的,也是惜言如金的人。整个府里,若没有皇上賜下的这些人,倒象是座空府一样。“
大红的密绒细毯,低头看不到边。熙娘跪在阶下禀告,而上座处话声匀匀:“那为陛下备的贺礼如何?“声音雍容平和,不见半分焦躁火气。只有偶尔一子半子落盘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这个熙娘倒是看见了:“一份四套的松柏桧槐树雕原根桌椅,天然情趣。又有金银错角嵌白玉明珠打造的亭台楼阁微座四副。还有天麻杜仲灵芝等物,均是黔中道特产之物。不算很出佻,可也看得过去了。“
“那她们可知明日便是陛下圣诞,须得入宫朝贺了?“
想到此处,熙娘最是好笑:“慕容王妃似乎不知,还是护卫今日午时送来了一本宫中饮宴礼节的册子,才知道。王妃那婢子自接了册子,便在拼命研读,倒是慕容王妃满不在乎的样子,一下晌都在逗檐子下的雀儿玩耍。“
禀报完毕,杂人退下。凤榻之上,皇后武氏笑语嫣嫣看向对侧:“这郁林王倒也有趣,居然娶了一个这样不按理出牌的王妃。“
对坐高宗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悦:“他可紧张着呢。前脚送了王妃弟弟走,后脚便病了。听说他们兄弟十多年在岭南,都不曾正经病过。如今,朕宣了他的王妃弟弟进宫朝贺,他却吓得病了。这让人传出去,好象是朕要如何剐了他的心肝一样。“
心肝?武后讶然,高兴宗见她不知,便更是心头有气:“朕怜惜他们兄弟在外飘泊多年,府中空虚。赐下宫人服侍他们兄弟,原来倒还好,可自那慕容氏回了府,那李仁却是天天呆在后头,连慕容氏的面也没让那些人瞧一眼。慕容氏的院子里统共服侍的五个,全是原来在岭南服侍的。好象朕赐的宫人个个心肝歹毒,要害了他的王妃一样。“
“呵呵,真看不出来,郁林王竟是个痴情性子。不过原也怪不得,听说那慕容氏有倾城之貌,熙娘说她瞧第一眼的时候都呆了。怨不得郁林王舍不得。“
武后话语轻快,满口乐趣,与其相谈,便是再愤愤的心境也会逐渐平和愉悦。高宗最是爱此,语中也不禁露了笑意:“是啊。亲自跑到岭南去接,可不是舍不得吗?“
“臣妾可真是好奇了,这可会是个什么样的可人儿把郁林王招了这么喜欢。“本是逗引好奇的引头,可高宗的脸色却一时还不如刚来。武后看了一眼旁边服侍的宫人,满脸皆是笑意。
因明日便是大日,早早便要进宫朝拜。所以今日晚间,便要把要用的一概东西皆准备齐妥了才行。王妃们的衣冠朝服均有正经定制,倒也不必烦心搭配,早早摆出来熨烫熏香也就是了。可奈何这样的朝服竟是从里到外七件,还不算披帛。六月的长安,最是酷热。虽论起热来远不如岭南,可是这七层衣衫,锦绣华缎的披上去,不热得满头大汗,才奇怪。
“明日便不要与我上妆了。“四个婢子在外屋忙碌整衣的时候,便听里头慕容王妃这样和她的婢子讲。
“可、那样不太好吧?“旋丽有些忧心。她们本是来做质子的,平平淡淡最好。出挑怪异了,难免惹人非议。可她说完,却见慕容姐姐在笑,无声笑容并还冲她做了个鬼脸。旋丽心中咯噔一下,才要问,慕容姐姐却已经似不耐烦模样的随口斥责:“不然怎么着?那么多件衣服,热得脱了妆,岂不更加难看?“
果然王妃的话里一带怒气,那婢便不说话了。外屋四婢互看一眼皆笑。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洗漱,留下二婢在外屋值夜后,一切归于宁静。
旋丽自入长安后,一直是在卧房小榻上睡着,与季淑共室而眠。也好照应。平常皆是放心大胆的自睡,可今日旋丽却是隐隐的一股兴奋。慕容姐姐和她做的那个鬼脸是什么意思?象在盘算什么,可到底要如何?旋丽想不出来。
一直在榻上等到三更,也没见大床上有任何动静,反而大概是等得久了,眼皮逐渐困倦,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了。一觉沉酣,睡得不知天地何物。只隐隐觉得身边好象无数人叫喊,可却无论如何,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好困好困,好想睡觉。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人圣诞,不可马虎。寅时熙娘便起来了,因郁林王没派正经管事来,这府中上下便皆得由她调停。车马随侍均是马虎不得。可手边的事还没处置妥当,就见在王妃院里服侍的人急急的跑来了。耳边低语两句,熙娘也吓着了。赶紧三步并两步的赶过去。
屋门已经大敞开了,可还是一股焦糊之味。两个在屋中值夜的婢子已经让水泼醒了,看着熏炉上已经让烧焦了的王妃服冠,吓得不会动了。这服冠是宗正府下赐,目前只此一套。烧成这样,肯定是不能穿了。那、那让一会儿郁林王妃如何进宫?误了朝拜,岂不都是她们的过错?
熙娘自然也知道朝服毁了是件大事,可让她更为惊惧的事却还在后头。睡糊了的不只外屋那两个,里屋中郁林王妃与她的那婢儿全部昏迷不醒。躺在榻上无论是叫唤摇晃,冰帕子全部无用。眼看着时辰不早了,赶紧发牌子请太医。可太医诊治的结果却是:“王妃与这婢象是皆中了迷药。“
迷药?
怎么会中了迷药?
熙娘心眼疯转,赶紧又让太医看了外屋两个也睡糊了的婢子。可陆太医反复看了看,却道:“这两个却看不出来。许是有,或许吸得少些,脉相并不明显。“
熙娘这下知道不好了。一个屋子里呆着的人,郁林王的人就昏迷不醒,皇上派的人如今就好端端的。这若让人知道,可是个什么意思?“那,王妃什么时候能醒?”陆太医又看了一眼榻上那丽质,心里可惜连连摇头:“这可不知了。或许三五天,或许一两日。”
什么?那岂不是误了朝会?“太医可有法子让快些醒来?”
陆太医更加摇头:“莫说不知道迷药属性,不能便宜下药。便是知道了,折腾前后也要大半日,定是来不及了。管事还是赶紧往宫里送信要紧。”
诊脉完毕,陆太医告走。才出王妃的院落,便瞧着东边一院院口,站着一十三四岁大的少郎。玉服锦带,俊秀斯文,端的一表人才。模样与前吴王有七成相似,大约便是那位小王爷了。本忧心的看着这边,可待太医出来,却是赶紧避走了。陆太医低头叹气,这叫什么事啊?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长嫂院子一出事,他这边就知晓了。昏迷不醒?李璄忧心不止,一路待来太医,却听得是中了迷药。迷药?难道是长嫂下的手?因不知左右有无四耳,便喊了乔翌进来,这样问他。
乔翌知道小王爷的意思,可是:“王妃并没有吩咐。”若说慕容阴明那样的手段,王妃便是再不精通,手里也该有些东西。可是王妃这次上京,东西一概是安娘经了手的。而王妃从银水村带出来的东西,也基本上全让王爷扣在私室里。什么东西也没有,让王妃拿什么下药?就算是王妃要做什么手脚,也断没有不告诉他们的理由啊?
可、如今出事了!既不是长嫂下的手,那便是……那个人动的手脚了!
李璄眼圈发红。稍时熙娘过来请问,小王爷是否该出门了?乔翌看四郎,李璄深深吸气:“既是这样,才非要去不可。”长嫂不去是病了,不能动弹。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若说是为长嫂侍疾,岂不是打了高宗的脸面?好象他们故意要和皇上作对一般?若想得深了,大概还有这本是他们自己做的一样。
故,一刻钟后,李璄整肃停当,坐车前往后城。而在走向太极宫的宫道上,诸府皆是亲见。
郁林王府来人,只有一个。
慕容王妃,不知为何竟然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