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哭着跑到我家,那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在我外婆的身边,已经把她背下了楼,准备送去医院。我母亲听说以后,开始在大街上号叫,那声音,能从前街传到后街。
我一直讨厌母亲的这种声音,就像是叫我起床的骂声。小姨娘也讨厌这种声音,那时候,小姨娘也刚有了孩子。我的小姨夫是我的一个同学,当年还一块儿打闹,后来他成了我的姨夫,他说:“有本事你现在再骂我一句。”小姨娘从楼上下来,红着眼睛说:“哭这么大声干啥?妈还没死呢。”
外婆坐在车里面,我去看她的时候,穿着三姨娘给她买的羽绒服,黑色的,一整块被针线分成一条条,像蚯蚓。
我打开车门看到她,她抓着我的手,想说话,嘴唇也动,就是没有声音。母亲还在哭,咧着嘴,外公坐在车子的前座,不知道想着什么事情,从脸上看不出来。我想哭,我知道自己应该哭一下,至少流一两滴眼泪,可是当着那么多人,我哭不出来。看着车子在雪地里面慢慢地走着。
外婆左边坐的是我的父亲和我的三姨娘,右边坐的是我的小姨夫,我四姨夫,也就是我外公家新招的上门女婿,回自己的老家拜年去了。
母亲也跟着去了,家里突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坐在炉子旁边开始想着外婆,我刚准备哭的时候,四姨娘来了。
四姨娘抱着自己刚过白天的孩子,红着眼睛也坐在了炉子旁边,开始哭,并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到处是苍蝇留下的黑点,等眼睛不热了以后,我劝四姨娘:“不要哭了,想一想如果住院谁去看护病人。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一下,如果要住院,回来拿也方便,给我大姨娘说一下,来的时候把行李带上,可能要去医院伺候病人。房子门锁好了没有?”四姨娘的孩子还小,四姨夫腿脚不方便,外公又和外婆大有生死不相往来之势,谁来照顾外婆成了一个问题。
过一会儿,小姨娘又哭着来了,又过了一会儿,锁好了门的四姨娘还是同刚才一样红着眼睛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大姨娘同大姨夫也来了。
大姨娘住在离街上八九里以外的一个农村,可是很少来给我外公拜年。以前的时候,两家相隔几十里,不来,情有可原,现在两家隔着不过八九里远,大姨夫一家还是不来。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是两家好像都没有错。
他们坐在我家,一间小小黑黑的房子,顿时塞满了人。一个人的时候,我心里面特别难受,可是现在人多了,我反而不难受了,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想哭,人多了,眼泪就跑回去了。加过煤,我开始观察屋子里面的人。
大姨夫表现的最为轻松,坐在炕上抽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着给我的姨娘们说,没事,没事,不要担心,人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会好的。
大姨娘坐在大姨夫面前发愣,不时会给车上的人打一个电话问外婆的状况。开始准备叫车去看外婆,我打劝,别去了,等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再去。把该带的东西带着,准备去医院照顾病人,肯定是要住院的。
大姨夫说:“嗯,娃说的对。”大姨娘:“愣娃娃,万一有个事,也能看一下。”
四姨娘坐在炉子旁边,和大姨娘讲着外婆刚才的状况,怀里面抱着自己的儿子,有时候孩子哭着要吃奶。
小姨娘也抱着自己的女儿,也坐着,说:“去吃饭的时候妈还好好的。”
我开始准备饭,用擦子擦着土豆丝,大姨娘说:“愣娃娃,不要做了,谁还能吃的进去。”小姨娘也说。四姨娘说:“你别做了,待会儿我在食堂给咱买饭。”
大姨夫也说:“别做了,待会儿吃食堂饭。”我没听,还是擦着土豆丝,擦到了最后一点,被擦子把手擦掉了一块儿皮,血滴在了地上。
大姨娘:“愣娃娃,让你不要做了。”拿了一块儿卫生纸给我。其实我也不想做饭,可是我总想找点事情做,这样自己的心就可以静下来。
下午,检查结果出来了,脑梗塞,要住院。四姨娘,大姨娘,小姨娘都去了。
我家只剩下我和我大姨夫,他找我说话,我想着别的事情,有一句没一句的给他回答着,后来来了许多的亲戚问我关于我外婆的病,我忙着回答。大姨夫又找别人说话去了。
四姨夫当天也赶到了医院,是四姨娘让去的,我给四姨娘说别让四姨夫去了,去了也没用,自己腿脚不方便要人伺候,去了不帮忙反而添乱,四姨娘不听。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开始想,自己哪里还没有做到位。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那时候的我,已经不适合用伤心当借口来躲避自己的责任了。
母亲打电话告诉我外婆要住院,他和我父亲暂时回不来了。让我一个人在家小心一点。晚上睡觉的时候锁好门。
我家还开着一个超市,隔壁的超市曾经在晚上被偷过,所以母亲对于这一方面很不放心。我说我知道。隔了一会儿,父亲又打电话了说了一遍同样的话,我也说了同样对于我母亲说过的话,我知道,你们好好给我外婆看病,家里都好着。
家里面突然变得安静了,安静的我有点不习惯,想起了外婆,我的鼻子又开始发酸,眼睛开始发热。我爷在心里面想着外婆对于我们种种的不好,可是还是鼻子发酸,眼睛发热,
那时候,我们同外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外公刚把给我们的地收了回去。连父亲和母亲新栽的果树也收了回去,父亲那时候正在开出租车,每次等生意的时候就在外公一家住的楼底下,可是从来不上去,外公见了父亲也不说话。
最让父亲生气的是,外公收回别的地可以,他不说啥,可是那果树地是他前几天才去缠裹过防冻布的,缠的时候外公还对他说:“好好看护果树,以后是你们的。”可是后来却登在了外公一家的名下。
父亲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生产队的主任统计的时候给父亲说的。生产队的主人是我的姨爷,那天统计过后对我父亲说:“你爸把果树统计在自己名下了,是你们家老四看着勾的,你知道不?”父亲见着了外公,问:“我果树地咱在你名下?”外公说:“我不知道。”父亲说:“是不是老四干的?”“****妈,来了井场给他也就行了,现在连老子中两棵树都想要。”
父亲准备去找我的四姨夫。外公说:“你就当是我勾的,咋了,你想说啥?”父亲吐了一口痰,回到了车上。父亲后来对我说,你外公心脏了,地是你外公让你四姨夫放在他名下的,你四姨夫他没那个胆子。父亲又说,你外公,用着咱们了,咱们是宝,恨不得捧到天上去,用不着了,恨不得立马掐死。
自此,两家很久没有来往。父亲见了外公不说话,外公接我四姨娘的女儿,我正在上幼儿园的妹妹,路过我家,也不进我家的门。因为外婆这件事,两家又有了一点转机。
下午,四姨娘和小姨娘回来了,我的父亲,母亲,外公,大姨娘,小姨夫,三姨娘留下来看护我外婆。
过了几天,外婆病重,转到了市医院,第二天,我外公和我四姨夫回来了,其他人留下来照看我外婆。
外公回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老驴日的,把家里面一点钱全糟蹋完了。”
外婆躺在病床上不知道,或许是知道了,也说不出来,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总是:“嗯..嗯……嗯……”回答我,除了这个声音,她说不出来别的话。
外婆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家里已经闹开锅了。有的亲戚在你忙着的时候给你帮忙,有的亲戚在你忙着的时候给你添乱。
一开始是大姨夫,不同意大姨娘在医院照看我外婆,因为他一个人在家,懒得做饭,就开始找各种毛病。
家里住了没两天,就来到了我家,给我说,家里面的水管坏了,家里被淹了,褥子潮的睡不成。他舀水舀了一个早上,进房子还要穿雨鞋。房子快塌了,住不成了。
开始给大姨娘打电话,一天能打三四十个,四姨娘也给大姨娘打电话,劝说无论如何一定要照看我外婆,家里的事不要担心,我们会帮忙,就让大姨夫住我家。
我买了水管给他,庄子里面的人帮着接好。他砸开,说,这和以前的不一样,用着不安全。又开始给我大姨娘打电话。房子快塌了,住不成了。我父亲和我外公几天后回来,去他家一看,只有一个小水滩。
把水管修好,他又要去陪我大姨娘照看我外婆:“好歹是我丈母娘,病了,我连看都没看一下。”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去,只是为了能在医院的时候吃,去医院就可以在食堂吃饭,不用花自己的钱,并不是真正的为了照顾病人而去。
几天后,大姨娘被这个男人打电话打回来了,他们去看孙子。医院只有我母亲,我三姨娘和我小姨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