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如儿,我已知道。我们走。”绯雪说毕,脸上漫起一层冰霜似的杀气。
三人行至歌社门前。粉墙墨瓦内的歌声,飞入汉霄遏了行云,响入深泉引出了游鱼。然纤歌无力,若是这满池荷香满园杨花都沾了血腥气,还去怎么挽回?
这只剩下歌声的安静让三人的精神都绷紧到了极点。日影淡淡,影度长廊,清澈的池水中尾尾红色的锦鲤朝池边挤过来,肥肥的身子叠叠撞撞,水花扑溅。
绯雪一手拉着如儿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的指甲已经红光暗动。她懒懒道:“鱼儿们都该吃食了。如儿,你一向疼这些小东西,今日怎么不细心了?”
如儿被绯雪突如其来的一言问得愣了。绯雪虽在歌社日子已久,但一直少言寡语,更不会跟丫头小厮们闲扯这些。她清清发紧的嗓子,说道:“啊,这个,如儿,如儿疏忽了……”
“扑腾。”一大片水花哗啦哗啦飞溅起来,绯雪将手一伸,正抓住一条跃出水面的鲤鱼。她左右手都占着,只微眯眼睛看着廊下水面浑浊,朝那股冲天水柱徐徐吹了一口气。
美人吹气如兰,更像极了歌声中飘渺着吟唱着的歌儿,未及填词,听歌的人却自然在那翩翩的柔情哼唱中沉醉了。
“哗……”水花溅湿廊上,如晕染的大朵墨迹。水上赫然悬着一个全身湿透,青衫已经变作黑衫的老太婆。她满头稀疏银发如一团乱草,挂着晶莹的水珠,活像个十年没出世的水怪。
耐着性子听这老婆子喘了半天,绯雪凝视一眼手中死鲤鱼红玉般的身体,方冷笑道:“仁心妙手,你能躲在水中暗算,看来伤得还不重嘛。”
“咳咳咳……”仁心妙手狂咳着,似乎就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妖孽,昨日在街市上我好心饶你一命,你如何又来送死?”
死到临头还嘴硬。绯雪不屑与这老婆子计较,放了如儿手,嘱咐道:“告诉你家社主,我已经来了,让他再撑一会儿。”
如儿应诺之后便一路跑开了。绯雪对仁心妙手道:“我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妖孽,对你们这些正道自然恨透了,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
仁心妙手一愣,表面上嗤笑一声,却转而白了丞焰一眼:“我道是谁呢,原来烈焱谷的少谷主也来了。啊,差点忘了,昨日你还跟这小妖精联手对付自己的伯父来着,真是人心难测呀——”
丞焰抱着肩没有动,就如满池澈水。仁心妙手看两人不动手,越发的嚣张起来:“可怜卿煌灿那个老家伙,把侄子视如己出地养大,耗尽了心血却养了只白眼狼出来——”
歌声刺耳。丞焰冷冷盯着仁心妙手,还是没有丝毫动作。
“哦,不对不对。”仁心妙手又咳了几声,却比原先轻松许多,“煌灿那种正道败类,早在二十多年前——不对,是三十多年前就跟妖界那只骚妖精勾搭上了,还弄出了孽种!”
“我说卿丞焰啊,你这贼小子还真是得了你伯父的真传呢。我早说妖界灭门烈焱谷这事有些奇怪。抓不着老谷主也就罢了,那些阴毒狠绝的妖物怎会单单放你一命,给烈焱谷留下最后的希望?”
仁心妙手在那里喋喋不休,数片水草从她半秃的脑门上滑落下来,都没将她的嘴塞住:“定是你与这小妖精里应外合的吧!果真高明,这吃里扒外的高招,真是叫人想破了脑子都想不出来呀!”
刺耳的大笑声,让人直想把这个老怪物撕成两半。绯雪却淡淡一笑:“仁心妙手猜得当真分毫不差,令绯雪佩服。只可惜——”
绯雪一手拍在丞焰肩上,他身上寒暖之流正穿梭不定,绯雪输了真力帮他调理起来:“只可惜少主当时并未算到,我绯雪喑血殿殿主的位子会被妖王陛下罢掉。陛下既如此决断,那便是也不睬少主弃暗投明之心了。
“既如此,仔细想来,少主不能被妖界接纳;如果他私通妖界的事再被正道得知,天下之大,哪里还有少主的立锥之地呢?”绯雪思忖般说着,另一只手中红光暗聚。剑影般的红光照在仁心妙手青白的脸上,诡异非常。
“你,你想干什么?”仁心妙手情急之下后退了三退。她刚才胡言乱语一番正是为了拖延时间恢复法力,可也只够全身而退的,想要再接绯雪一两招,那却万万不能了。
“妙手乃微澜门人,我绯雪也仰慕潋滟大人仁慈圣德,不敢冒犯她门下弟子。”绯雪手中,一把亮红色长刀已经赫然在握,“可唯今之计……”
“为了保全丞焰少主日后的声誉,我只好委屈仁心前辈了。”绯雪一手已经离开丞焰,双手握刀,雪亮的刀刃,正冲着仁心妙手的眉心。
“这……这这……”仁心妙手脸上冷水冷汗混成一片,因她眉毛稀少,额上流下的汗滴几乎流到深陷的眼眶里,疼得她更为慌乱:
“你敢把我怎么样?你,你要敢动我一根寒毛,师父,师父她绝饶不了你!”
“潋滟大人未必会知道。”绯雪握着刀又近了两步,“若她知道你死在这里,我只管说你因炼这吸收人怨气以增长功力的邪门术法,被池底的毒藻怪吃了,试问潋滟大人还能说什么?”
她,她怎么会看出来?仁心妙手擦着头上的汗,她现在腾空于水面无可依凭,若是踩着实地早气得直跺脚了。刚才说了那么多,为何卿丞焰没有放出半点怨气供自己吸取?
“这池底,真有毒,毒藻怪?”仁心妙手又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这次不是被水呛的,而是被绯雪连气带吓的。
“你,你到底想把我怎样!”
“管好你的嘴。”绯雪冷冷将手中的刀扔给她,“再废了全身功力。要么照做要么去死,自己选吧。”
仁心妙手狠狠瞪着绯雪,绯雪双眼直直迎着她的怨毒目光,全然不避。她冷眼看着那把刀刺进仁心妙手的小腹,丝丝白气从伤处冒起,她全身邪功,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小妖女,你给我等着!有我们正道在,你们这种淫邪孽畜,绝对要不得好死!”
仁心妙手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天际。绯雪看着水面被她弄地一片凌乱,呵,这种人便是自诩正义的修仙之士?不过也是依着自己的欲望,除掉碍眼的异类罢了。
“丞焰?”绯雪叫了一声,丞焰方睁开眼,眼神清亮,笑容依旧:“多谢美女姑娘,不然我刚才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能抵抗这种邪术是你自己的精进。”绯雪招招手,“快,我们赶去弦歌台,骆建勋那个老狐狸,可没有仁心妙手这么好对付。”
此处是疏岚举行一年一度歌宴,以琴声歌声的仙力催放满池荷花的地方。如今歌宴之期将近,疏岚原该在此排练。 月洞门前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厮,低着头捂着胸口咳嗽,正是小恒。丞焰忙问道:“小恒,你受伤了?社主和你若晴姐姐可在里面?”
小恒惊得打了一个哆嗦,抬头看是丞焰,才和色道:“小伤而已,不碍事的。只是,只是……社主吩咐小恒不能放丞少爷进去!”
“为什么?”丞焰一面问着,一柄长剑已向门内刺去,一道金黄色的强光过将剑震开,好强的禁制,最少有五道。
“呵,不放丞少爷是吧,看来我倒可以进去。”绯雪笑着点点头,令丞焰先帮小恒及余下几个受伤的孩子治疗,她桀骜得抬起下巴,端详起这五道封神派特有的禁制来:
骆建勋啊骆建勋,枉你聪明一世,这五道禁制,你可算是布错了。
掌影如轻烟。那道金色禁制竟如被春风吹动的幔子一般。绯雪手中捏诀,口中念道:“土之养化,无物不融!星沉碧落,是为土咒!”
随着喀啦啦一声声,五道禁制一一被解开。里面的杀伐声和法器光芒渐渐传了出来。绯雪叮嘱丞焰道:“照顾好这些孩子,我一个人进去。”
“哎,美……”丞焰见绯雪头也不回得走进去,已经无法再逆她的主意,只得冲里喊道,“美女姑娘,一切要当心!”
一切要当心,千万,千万……
“丞少爷,丞少爷?”小恒叫着丞焰,他已经愣愣望着门内许久,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小恒的手已经被丞焰掐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