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吹尘不知道丞焰的下落,你的宛城姐姐,怎么会跟他走掉?”天亦轻笑着,一盅金桃酒已经一饮而尽。
“宛城姐姐?对了,昨天,她是跟吹尘走了。若真如你所说,宛城姐姐怎么会关心丞焰的安危?”
棠雨不解。在她脑子里,这两个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傻丫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天亦不耐烦得双指在棠雨额上轻弹了一下,“你竟不知,你的宛城姐姐,就是倾城妖孽的相好,柳叶坊柳依依?”
“哎?”棠雨一面揉着额头,一面叫道,“不可能!”
的确不太可能。天亦自那天在擂台之下看到白衣蒙面的绝色女子,便觉与依依相像;而后战时听她说话声,心中更为肯定。不过普天之下,相貌相似,声音相近的人也有的是。
天亦虽未亲自与依依交手,但早在柳叶坊中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天亦就领教过依依一手擒住他臂膀的手法与力道,与昨日白衣蒙面女舞扇的武功,显然是同出一路。
“我们现在虽然找不到柳依依,但与她同来的那个小丫鬟,还有明锻,应该还都留在逍遥阁。”天亦说着。
“你是想问明锻,他在打擂之前有没有见过丞焰?嗯,他上擂台时那么激动,可能真是得知了什么消息也不一定呢。”
天亦问好明锻所在的房间。他站在门口,没有即刻进去。门内传来一阵少女轻轻哼歌的声音,时值正午,这歌声听了,更叫人昏昏欲睡。
“笃笃笃。”天亦在门板上轻叩三下。接着便是一串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一个玲珑髻青衫裙的女孩子轻轻扳开门缝,只探出头来。
“公子找谁?”女孩子的声音怯怯的,看着天亦的眼中,又是迷茫又是陌生。
“姑娘,好久不见。”天亦恭恭谨谨对着坠儿一揖。
“哦,你是……”坠儿迷蒙的眼神渐渐清亮,终于将门大开,慌不迭得将天亦让进去,“原来是亦公子,快请进来。”
坠儿缘何会认得天亦呢?其实连天亦也没想到,丞焰生日那天,自己因追逐灵渡追到柳叶坊,那时第一个接待天亦的捧酒小厮,便是依依的贴身丫鬟,坠儿。
“公子何故到访?”坠儿忙得在房里跑来跑去,沏茶端水。话音步子仍然极轻。那合着的床帐子里,睡着的人定是明锻了。
“你家小姐,自昨日起便再没回来吧。”天亦问道。
“正是了,亦公子可知道小姐的下落?若能告知,婢子不胜感激!”坠儿对着天亦深深一福,面上忧色重重,让人看了也很心疼。
“我并不知道,恕在下爱莫能助了。”天亦笑道,“倒是你现在照顾的这一个病人,可帮你找到你家小姐。”
明锻公子?坠儿仿佛有些讶异,摇头道:“明锻公子,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我担心,我担心……”
“放心好了。”天亦站起身来,不轻不重拍拍坠儿肩膀,“有你悉心照料,明锻公子定当痊愈。既然在下帮不上坠儿姑娘的忙,那么在下也只好告辞了。”
天亦说着,没有再看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一眼——兀自熬药的炉子,紧紧遮蔽的床帘,桌上温热的茶水……
他不叫坠儿相送,头也不回,一直走到逍遥阁门口。
呵,这一趟没有见到明锻,收获倒还不小。没想到坠儿那样一个看似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小丫头,竟然是——封神派的暗桩!
那日打擂,明锻受伤分明不重,却直到今天都没有醒来;
坠儿明明说自己担心明锻不会醒来,方才她在房里,却唱着令人昏昏欲睡,带有灵力的眠歌;
她煮在药炉中的汤药,那股药味……天亦出身微澜门,虽主攻剑术,所学药理医理不能与若晴相比,但比之灵州之中任何一家普通医馆的大夫,却都强出许多。他单凭嗅的就能断定,那炉中的药,对明锻伤势绝对有害;
还有拉紧的床帘——明锻有病到不能见光的地步么?为什么要把他包得那么密不透风?
还有那杯茶——依依淡泊,不喜与人结交,明锻门派失势,又受重伤,坠儿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这个房间的访客,应该很少。但坠儿却能这么快得准备出一盏精心煮制的茶水——就好像她一直在准备着,等什么人来一样。
眼下要找到倾城妖孽,便有了三条路:其一,救回明锻,从他口中得到丞焰的下落。但如果是坠儿一直在下毒,那却不能对她用强……否则明锻在她手里,又会性命不保。
其二,逼坠儿说出她所知道的内情。这个方法的不可行之处在于,坠儿虽是暗桩,但可能只是按照主人的吩咐步步施行,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者,就算她知道,一个如此心机深重到天真的女子,会轻易毁掉自己精心表演的戏码么?
其三,直接探入封神派总坛,查个究竟。但这条路太险又太难,如果真的铤而走险,想必正中吹尘请君入瓮的圈套。这正是下策。
天亦快步走回酒馆,棠雨急问:“如何?明锻怎么样了?”
天亦闷闷坐下,以手支颐,并不回答。
“干嘛?去找明锻不带我去,回来了又不说话。”棠雨撅了嘴。
“交给你个任务。”天亦突然拉过棠雨的手,对着她的手心认真得看起来——
“啊?”棠雨急着要抽回手去,天亦却道,“我写在你手上的符咒,应该还记得吧。”
棠雨点点头。她洁白细腻的手心霎时亮起一串蓝色的字符,就是它了。
“帮我跑一趟微澜门吧。”天亦叹气道,“明锻的伤,普通大夫医不好的。医他的药,只有微澜门才有。”
“好,我当是什么事呢。”棠雨拍拍胸脯,“轻车熟路嘛。不过……我该找哪一位师兄弟呢?”
天亦思忖片刻,叮嘱道:“直接去找潋滟大人吧。”
明锻的伤已经严重到要请潋滟大人出马了?棠雨惊得吐吐舌头:“难道,你想求来什么灵丹妙药让明锻马上醒过来?”
“倒不是为此。”天亦抽了一根筷子在手中玩转,“是有人,给明锻下了毒……”
天亦玩转着的手徒然停止——逍遥阁二楼,坠儿明锻房间的窗子正被一只木撑轻轻支起。一只灵巧的画眉停在窗边,叽叽啾啾唱着歌。
窗内一只洁白的手伸出来,抚摸这画眉冰凉光滑的翅膀。女子的轻歌与鸟声应和,在楼下喧嚣的叫卖声,痛饮声和吵嚷声中,如乘着风穿透而来,听得天亦心下飕飕发凉。
仿佛过了百年般的漫长,画眉鸟终于唱完了歌,从它尖尖的喙中,吐出一枚黑色的药丸……
漫天丝雨,残春如线。与景逍城相隔千里的漪沦山,正下着绵绵细雨。上山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光洁酥润,倒映着那个窈窕的水绿身影,正如春色融化其中。
那一双长腿奔跑着,她的身后荡起一阵水色烟尘。随着她手心一串水光粼粼的符咒亮起,接引弟子撑起一把绛红色的纸伞,终于移过女子湿漉漉的头顶。
晴彩崖。一直走到这个寒风透骨,全无春天迹象的山崖,棠雨方合了伞。她抬头望望此处天空,一道极淡的银色天光笼罩着山崖,不知是什么神奇的屏障,竟连半丝雨滴都打不进来。
而她要拜见的水之守护,此刻正坐于崖顶一块雪白的大石上,双眼望着远方,手中紧紧捏着一只银色的篮子,篮中晶光璀璨,也不知盛放着什么。
潋滟白衣随山风飘举,展翅欲飞,要与飘渺山岚,奔壑流云融为一体。棠雨不禁恍然,这个山顶,离仙境天外云海,是否真的很近了?
很近,同享一盏清风,一篮明月,却永远也无法企及。
不知为何,这次棠雨没有冲过去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一切事情禀报水之守护,而是远远站着,静静看着她。吹云湿了衣角,冷风红了双颊,她也浑然不觉。
终于,潋滟开口了,双眼仍是望着她原先注视着的南方:“是天亦叫你来的?”
棠雨点点头,答道:“我们要救明锻。”
潋滟轻轻垂头,仿佛答应。她翻起皓白的手腕,手中已经捧了一捧篮中的物事。透亮如水如泪的冰晶子在她手中,如灵魂般踽踽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