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7117100000006

第6章

三木匠用锋利的大锛从高凤歧的下体上切出了多年后才会成为高级宴席上的贵重肴馔以后,重回三太太的闺房。他在手上捏了一片,让不穿衣服的三太太猜猜是什么东西,三太太看了中间有孔的样子就猜到是钱。三木匠递到她的手上让她摸摸,三太太这才猜出是肉。三木匠比垂头丧气的时候心情好多了,他故意逗三太太一会儿,说:

“又是钱又是肉,到底是什么?”

三太太噗哧一笑,说:“钱肉。”

三木匠高兴地夸她:“你真识货!”

三太太其实并没有认出来。这么熟悉的东西她竟然忘记了。她记得完整时的模样分解后她就认不出来了,她顺口说出了“钱肉”只是为了逗三木匠高兴,她可不知道她随嘴胡扯便为多年后的一道名菜命了名。三木匠也不知道这种名菜特有的效力就是医治男人无能的病症,他便扔掉了不用。再说啦,从高凤歧身上切下来的“钱肉”能不能赶得上牛身上的物体还不一定呢。隔了几排房屋仍然能够听到高凤歧凄厉的惨叫,三太太像认不出她久已熟悉的东西一样听不出高凤歧变了样的叫声了,过去的年月里高凤歧在三太太的闺房无论怎样快活也没有叫出过这样的声音。三太太好奇得不得了,不畏惧寒冷趴到窗户上谛听,不顾得拉了棉被盖身子,她问三木匠:

“什么叫?”

三木匠说:“猪。”

三太太立刻纠正他:“是杀猪。”

三木匠哈哈笑,说:“你的耳朵真好使。”

猪一样的惨叫勾起了三木匠巨大的热情,他热情得发抖像一头大汗时被一瓢冷水浇淋的样子,他却不冷只觉得胀热。他来不及脱衣服,把大锛的利刃对准了自己。三太太被三木匠凶狠的样子吓坏了,多年来幽居闺房,她还没有看见用木匠的工具在光身子的女人面前自杀的男人,她刚刚喊出比远处猪一样的惨叫更加尖利的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木匠的大锛已经把胸前的布钮扣齐齐斩断沿一条直线向下划向了更危险的地方。高峰不好逾越。一峰凸立有凹谷在前。三木匠的大锛锋刃像滑冰鞋的冰刀巧妙运转,做一个花样滑冰的高难动作,速度快得令人看不清轨迹,你刚刚看见一道白光在谷底滑过,峰顶已经豁然开朗显露了无限风光,运动健将打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跟头直直地钻上天去。三太太简直看呆了,她连一声喝彩都没顾得喊出,三木匠已经扔掉大锛把她的嘴紧紧地堵住了,三太太的叫好只能在嗓子眼里用力,像含了个大个头的热地瓜似的。

三木匠把三太太当成一件家俱处理,雕刨凿削任意而为,施展他高手木工精良的技艺。木匠活日久不做了手艺也会生疏,炕上的家俱荒废再久仍然崭新。实际上复原后的三木匠比原来的那一个更勇武。隔了几排房屋高凤歧的惨叫像冲锋的呐喊一样一直鼓舞着三木匠,三木匠在三太太的身上复仇冲杀的力量一阵比一阵凶猛,三太太真的渐渐招架不住了。最初她还迎合着远处的惨叫拼命叫出更大的声音,后来远处的叫声听不见了她也失去了叫喊的力气,到最后她只像死过去一样把眼一闭,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哎呀妈呀!”

听到三太太喊妈三木匠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像一段木头一样伏在三太太身上作出了决定,他要为死去的母亲烧一个体体面面的三年。

三木匠的母亲死在三年前那个麻雀跳在窗台上觅食的早晨,三木匠虽然觉得母亲活着只是一张会吃饭的嘴了,但是他仍然眼睛里含了眼泪。他仰着脸看母亲,故意让他临死的母亲看见他有眼泪落下来。母亲死到临头了也不糊涂,她知道儿子的眼泪要等到该流的时候才流,她就惨淡地笑一笑宽慰儿子,说:

“你又不用吃奶了。”

三木匠其实急需补养,他深深懂得在三太太身上的复仇比在高凤歧身上的杀伐消耗更大。他让四个奶妈挤奶的时间比往日延长一倍,准备补充两个高凤歧需要的营养,上好的茶叶他也多加了一倍,投放进去让初老万煮好。他吃的时间却不止增加了一倍。他牙好胃口却不好,他能够在并不太长的时间里把煮熟的茶叶嚼细,可是他不能够痛痛快快地咽下去,如果不是为了三太太,他真的要放弃这种难吃的奶茶了。茶的苦味好像渗进皮肤里的皮鞋油似的用擦子也很难擦掉,三木匠就张口发出了一串带苦味的号令,为他母亲的三周年忌日紧张地部署奠礼。最重要的工作是两项,一项是叫麻子六杀猪,一项是叫扎纸匠王承寿扎制冥器,冥器需要全套,包括枣红马一匹,牵马童一个,金山银山各一座,聚宝盆摇钱树成双,大库小库贴红枪会的封条,三木匠豪壮地说:

“全用金纸。”

扎纸匠王承寿明白,首领的意思是除了枣红马用红色的纸张裁出假毛,其他的冥器全用金箔纸裱糊。这显然没有必要。牵马童倒可以让他穿金光闪闪的衣服,因为他给大头领的母亲牵马坠镫自然也身价百倍兜里很有钱了;栽摇钱树的盆子却不必使用金纸裱糊,因为怕偷,有些人家穷急了固然不敢给你把摇钱树刨去,偷个栽树的金盆他们可不害怕;还有啦,大库小库原本是用来装金子的,你用金子当石头盖了房子,那么,到底是房子装金子还是金子装房子?扎纸匠王承寿疑虑重重,可是首领不给他提出疑问的时间,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扎纸匠王承寿还是按首领的吩咐用金纸扎制了全套冥器,让小个子的牵马童像一个金子的小人似的牵一匹枣红大马头前引路,带领着浩浩荡荡的大队走向荒芜的墓地。金纸裱糊的全套冥器擎在人的手上前进,摆了很长的一队,金光辉耀唰啦啦响动像一条金龙不会吐水。冥器组成的金龙后头跟了红枪会的全部人马,一千三百人的大队头上包了红布枪头子上飘了红缨。

大头领的母亲却不上马。老太太难请极了。三木匠跪在母亲的门口苦苦请求,身前摆了一方吃饭用的盘子,盘子上撒了草木灰以便让母亲踏了假充的地毯走出来。母亲的房子矮趴趴的房顶上长满了荒草,门楼也很低矮,两个月的小狗跪着才能通过去。三木匠哭诉,让母亲原谅当初贫穷修不起大墓,如果母亲有耐心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一定用皇帝修宫殿的石料为母亲重修住宅,让高头大马不摘下鞍子就能走进去,门楼的房檐碰不到马的耳朵。母亲在破房子里面撇嘴,恨儿子跟亲娘说假话,纵然她在死人世界里有耐心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也破不了活人世界的规矩,活人的世界从来不给死人烧四年,烧完了三年再就不管了,枣红色的大马就是打发死人一去不回的畜牲,你只要骑上红马活人就将你一把火烧了,不管他们痛哭流涕说过多少好话,他们才不管你的灵魂会不会也跟着火走了呢。三木匠不知道母亲看透了他的心思正在生气,还以为母亲临到出门才想起了梳头,又回去对镜梳妆了。他不埋怨母亲“临上轿才扎耳朵眼”的老毛病,只怪母亲起得晚了一些,她老人家可以忘记别的日子,自己的死日却应该牢牢记住,她应该知道死期临近会有好吃好喝连同一应花销送到门上,即便依恋被窝也该逼着自己早起一会儿,你愿意睡懒觉不怕,过了这个日子你尽管睡啊!三木匠有些着急了,他哀哀的请求渐渐地改变了语气,变成了不大耐烦的催促,他说:

“妈,你上马吧!”

一千三百人的红枪会会众比首领等得更不耐烦,便一齐跺脚齐声敦促:“上马吧!”

老太太吓了一跳,在死人的世界里她看见过无数别人的儿子请亲娘上马,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阵势,人家也有儿子喊娘喊累了的时候,即便再累也只是哑了嗓子流不出眼泪罢了,可没有哪个儿子喊了号让别人跺脚吓唬老娘。装束也不对,走遍了死人和活人两个世界,大家都是用白色和黑色表示哀悼和难过,穿白布的孝衣戴黑布袖箍,还没见过有人把黑色的头顶包红了像砍了头的腔子一个颜色。枪头子上的缨子也不对,你要是举着去新媳妇的洞房里闹房倒不妨再红一些,你既然到死人住的门口来站岗,就应该系上黑色的缨子像猪的尾巴。老太太真的生气了,她一弯腰从自己矮趴趴的门口抓起一把土来朝上一扬,他的儿子和一千三百红枪会会众捂住眼睛一齐大叫,像三太太夜里最快活的时候叫的一样:

“哎呀妈呀!”

老太太在自己的家里哧哧笑了。骤起的大风从红枪会首领三木匠白元兴的母亲低矮的坟墓门口逞扇面状刮起,扫过每一个红巾包头的人,朝每一个人的眼睛撒去同样多的尘土把他们的眼睛迷住,趁他们捂眼大叫的机会走到冥器跟前,把大库小库上红枪会的封条撕下变成公共的财产,折断摇钱树上挂满了珠宝的树枝,把聚宝盆的底儿打碎,剥掉牵马童身上黄金铠甲一样的衣服露出干巴巴瘦小的身体,两块石子同时射击,打碎枣红马鸡蛋壳做成的眼睛,没有捣碎马鞍,只把镀金的马镫扯碎揉成一团扔掉。捂住眼睛的三木匠和一千三百名红枪会会众没有看见骤起的大风井然有序的毁灭,看热闹的人却把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从三木匠母亲门口刮起的扇子面大风袭击了红枪会所有人的眼睛,却没有吹到看热闹的人整齐的头发——原来散乱的也照样散乱。近半个世纪过后有一个目光瞿铄的老头跟东林师范文艺班的工农兵学员讲起那一阵奇怪的大风,上政治的乔老师叫老头不要讲迷信,老头便不敢再讲了,准备让那阵大风像记忆一样只留在过去不再回来。

三木匠在大风过后揉了揉眼睛,一千三百红枪会会众像首领一样一齐揉眼,揉出了来到墓地以后的第一串眼泪。随后三木匠就下令烧了,不管他母亲肯不肯上马,托着吃饭盘子上的草木灰走到马背跟前,让他母亲骑上两只眼睛全被击碎的枣红马沓沓远去了。焚化冥器的火光耀得三木匠睁不开眼睛,他看不见母亲骑了瞎眼大马是否走错了路径,他的眼前像母亲的前途一样一片渺茫。

三木匠的母亲骑的大马最后的一片毛皮烧成了灰烬,麻子六在猪的脖子里捅进了最后一刀,结果了第三十二头猪的生命。麻子六奉命杀猪,屠杀开始以后便解下了头上包的红布,准备用猪血染红顶子作战士的标志。红枪会只需要红布包头作标志并不需要抹一张红脸,因此他决定先一口气把三十二头猪捅死,趁着麻脸上第一头猪迸溅的血还热的时候,把所要的坑坑都擦干净,然后再干干净净地剥皮。

麻子六的判断发生了失误,他估计大头领的母亲会拖拖延延迟迟不上马,他没想到老太太还会像小孩子淘气似的抓了土撒手一扬迷人的眼睛,使儿子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草草地打发走了。他刚刚擦净了嘴巴周围那一片坑沿,坑底的血迹还没有顾到,三木匠已经从墓地回来站到了他的跟前。从三木匠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麻子六猜到他是跑着回来的。麻子六担心三木匠用异样的步法走路不便飞跑,便停了擦脸偷看大头领的裤裆,发现那里一片潮湿冒着腾腾热汽,不知道是不是也如头顶一样出汗了。三木匠不给麻子六思索的机会,阴沉着脸命他鼓猪。

麻子六微微含笑。要是大头领携带了裤裆里的不便从母亲的墓地飞跑回来单单为了发布这样一道命令,那就太不值得了,他应该省下力气发布更重要的号令。杀猪鼓猪本是屠夫理所当然的差事,很自然的,你不下命令他也照做不误,你要是不让他鼓吹他还不愿意呢,鼓起来剥皮省力嘛。麻子六不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是操刀向前,准备把猪头割下来,割一个吹一个。三木匠迎着麻子六的屠刀伸出一只手去护住猪头,发布最重要的命令:

“不准割头。”

麻子六这才害愁了。他不是一般的屠夫按常规走路。别的屠夫不割头鼓猪图的是节省气力,麻子六恰恰是气力大得用不了,他只要把嘴对准猪腿上割的口子,肚子就像腮帮子一样胀圆了,需要从割掉了猪头的大口子那里不断地泄气他的肚子才舒服。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对着猪腿上的口子吹气同时用鼻子吸气的习惯,肚子只要胀圆了就不会瘪下去,他从来也没有担心会胀破了肚子,反正有割掉了猪头的地方泄气,刀把子握在他自己手里,他想着把猪头割掉再鼓谁也拦不住。麻子六在畜牲的宰杀中形成的观念注定了不适合人生的屠场。屠戮牲畜只需要牢牢握紧屠刀就行了,人生的屠场上比屠刀更具有生杀予夺大权力量的却是另一种东西,那就是权力,这种权力就埋在三木匠藏了写字白布的咸菜坛子里。自从三木匠把一块红布包在头上用大锛劈开了高凤歧的大门,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就开始支配杀猪的屠刀了,它想让你先割下猪头后鼓吹你就得具备麻子六一样大的气力,它想让你不割猪头就鼓你就得比麻子六更有办法找个口子泄气,否则,你真的要被气胀破了肚子。

麻子六把猪腿上的口子割得大一点,以便趁三木匠不备把用不了的气从嘴边泄掉,三木匠却用木匠的法则要求他,要他把猪腿镶在嘴边用割口的猪皮围住,卯榫合缝。麻子六含着猪腿的样子好像吹一把口琴,但是他却不顾得摇头晃脑自我陶醉,他的气找不到足够大的口子泄漏憋得难受,正是这样,肚子里的气多得没处放像气不够喘的一样叫人受不了。实际上这种滋味更难忍。气不够喘的不喘就是了,至少还有一个舒舒服服的肚子平平坦坦地摆到临死的时候。气多得没处放最吃苦的就是肚子,还不是胀得痛,是胀得令人害愁,想不出把这些气朝着什么地方撒去。麻子六最初还想少使一点力气,以为少使了力气肚子力的气自然就少了,正相反,他往猪的肚子里吹的气少了,多余的气自然要留在他自己的肚子里,他自己都能看出他的肚子比猪的肚子胀得快。他于是吹得用力一些,猪的肚子很快胀圆了,他肚子里的气却没有出尽,他的嘴只要不从割了口的猪腿上拿下来,他的肚子就撤不掉充气的阀门,他鼓猪的同时非把自己也鼓起来不可。三木匠看出了麻子六在用力和不用力之间徘徊犹疑不定,就一个劲催他:

“吹,使劲吹!”

麻子六满肚子的气简直没有地方发泄,他加快一些速度,刚刚把嘴从一条猪腿上拿下来又在另一头猪的腿上割了口子,卯榫合缝地把嘴镶上去。他相信“以多胜少”的最基本的规律,以为三十二头大猪的肚子总能盛得下他一个人肚子里的气。他跟冷冰冰的时间赛跑,不畏惧春三月料峭的寒气,脱掉上衣,露出胸膛上比猪毛细一些的毛发,把尖刀插在绑裤子的腰带上,带血的刀把贴着滚圆的肚皮,以便在猪腿上割口时伸手可及。他变得急不可耐了。他在猪皮上擦手,在猪耳朵上当刀,偶而发现用猪尾巴当刀更能够节省时间,他的嘴从猪后腿上拿离的同时伸手从腰带上抽下刀来,一只手抓着猪尾巴像剃头匠抓住了当刀的皮带,锋利的刀刃就在猪尾巴上蹭两下。最后的一头猪吹圆了以后他照样抓着猪尾巴当刀两下,插在腰带上收好,三木匠忍不住笑他:

“都吹完了还当刀干什么呀?”

麻子六慢慢喘息,等肚皮渐渐平坦下来才说:“还有用的时候。”

三木匠点头称是,让他把气喘匀了再开膛剥皮,吩咐他:“三十二个水脬全部留着。”

麻子六表示明白,说:“你一叫我杀猪我就知道了。”

三木匠佩服麻子六聪明,说:“那你一定也知道我要叫你鼓猪啦。”

麻子六摇头,他仍然在“屠夫鼓猪是自然的”上执迷不悟,达不到首领的思想境地,他不知道首领的艺术往往就在“自然而然”上变本加利花样翻新,这才造成了许多许多顺理成章出其不意的官样文章。三木匠能用腌咸菜的坛子藏了做皇帝的白布,他自然也能在寻常的猪身上施展割头与不割头的手段。像所有大大小小的首领一样,三木匠也不给部下解说其中的奥妙,他哈哈一笑就让麻子六继续动刀了。大首领两腿岔开迈方步行走准备离开血腥的屠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嘱咐麻子六小心下手别弄碎了猪的水脬,三木匠用大锛的利刃瞄着麻子六的小肚子指了两指,说:

“碎一个把你的补上。”

首领走后麻子六才发现他的气力差不多是白费了。事实上,最早胀起来的猪的肚子比他的肚子平坦得更早,他还没有吹完最后一头,最先吹起来的已经从脖子上捅的口子把气撒完了。麻子六拍着没有气的猪肚子大怒,不再鼓吹动了刀,气冲冲生剥起来。他居然没有怎么费力,刀子下去似乎更有准头,更多了一些实实在在的贴近感。麻子六顿悟:原来历代相传鼓起来剥皮的杀猪套路是多费了周折,不吹也一样的。以这一天为界,自此后麻子六杀猪再也不吹,无论是割了头吹还是不割头吹,他一概扬弃不用。这一天是公元一千三百八十年,古历戊寅年二月初五日,红枪会首领三木匠白元兴的母亲三周年忌日。这一天是惊蛰日,《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二月中……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麻子六不鼓吹便剥皮的革新开辟了屠宰技术的新纪元,其重大意义不仅仅在于消除了屠手可能会产生的肚子胀气的隐患,更要紧的是根绝了一种假大空的起源:看了被气吹起来的大猪总以为是胖起来的样子,到头来却空欢喜一场。后来的年月里建起了机械化的屠宰流水线,不禁不需要鼓吹,连剥皮的刀手都不用,直接从机器的肚子里吐出好吃的肉来只给人实实在在的结果,正是从麻子六那里接受了只要果不要因的哲学启迪。

麻子六辛辛苦苦收拾出的猪肉只喂了看客不款待战士,看热闹的民众吃猪肉炖粉条子(宾客也吃这道菜),红枪会会众却只吃豆腐。红枪会起事之初便恪受军师贾神仙立下的会规:“带眼的不吃,冒烟的不使。”他们坚持用红缨枪作最有力的武器拒绝使用火器,不吃猪肉牛肉鸡鸭鱼鹅一切生了双眼睛看人的东西,免得它们记下食客饕餮的本相日后报仇,最隆重的庆典也只上一道菜,大首领的母亲三周年忌日祭礼也是如此,只是豆腐块的个头有往常的双倍大更烫嘴,吃起来更慢。

高家商人借皇帝的死大作白色的生意暴富,他的后裔便为红枪会积下了做豆腐的大豆,高凤歧的大露囤有一个满满的装了大豆供红枪会享用。会做豆腐的初老万因他高超的技术而被三木匠看中,也在头上包了一块红布成了红枪会的一员,若是只讲冲锋打仗,普天之下全成了红枪会也要让初老万留在会外,不给他包头的红布。初老万红布包头做豆腐红白映照,女儿小菊作了他的助手。

小菊健康,结实,还没有长成大姑娘已经具备了构成大姑娘的一些最基本的条件,会用大姑娘才会用的目光看人。她这种目光躲在稚气的后面不像大姑娘那样坦白,所以她成熟地把人看了你还不知道,以为她仍然是小姑娘似的见了什么都好奇看人也像看一场把戏;其实她才不呢,她就是看一场把戏也能看出人的机关,懂得嬉闹的背后其实是人挖空心思的无奈。她梳小姑娘的两个小辫不是因为她没有梳出大姑娘那种辫子的心机和本领,只是因为她的头发还不够长,梳不成一根独辫垂到腰的下面。她不包脚也不是不喜欢成熟女人三寸金莲扭扭摆摆行走的款款韵致,只因为她没有母亲为她裹脚,她又实在害怕父亲的大手会把她的脚弄痛。她一双天足在人多的地方行走从来不迈大步。要是她一个人走的时候她就不管了,想走多么快就走多么快,跑也不怕。单独跟小顺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

只有小顺子看见过小菊能像兔子跑得一样快,小顺子要想抓住她需要有小狗一样的心眼才行。小菊要是从高凤歧东厢房的南面砖垛绕过往北跑,小顺子就跑到南面的砖垛跟前扭头折回来,绕过北面的砖垛把手伸出去,小菊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每一次小顺子抓小菊都用这样的办法,小菊一次都没有逃脱。小菊在小顺子怀里挣扎像一条头尾乱摆的小鱼,因为穿了衣服没有小鱼那般光滑也就挣不出去,小顺子就把她越抱越紧,直到小菊喊一声“喘不过气来了”,小顺子才胜利地把她松开让她再跑。小菊跑累了坐下来休息,小顺子教她爬树。

高凤歧的深宅大院里古柏森森,小顺子选树干上的大疤像老头眼睛的一棵教小菊爬,以便有人要抓她的时候跑不掉也好爬到树上去避难。小菊脱掉鞋袜光脚板踏上柏树古老的树干,她想着把树干当成高家大院铺了青砖的甬道,可是走不通。小顺子把住她的脚帮助她在树干上走路,她嫌小顺子手笨,说人家扶人走路都是把着胳膊扯着手从来不把人的脚握住,小顺子就改为抓胳膊扯手。方向不对头。小顺子能把小菊从树干上扯着手拉下来,就是不能把她提到树顶上去,他要达到扯着手教人爬树的目的需要有猴子的本领才行,他害愁的就是没有一根尾巴缠在树枝上,然后倒挂金钟头朝下伸出手来拉住小菊的手。他急中生智放弃了小菊的手改在最得力的地方,两手抱着小菊的腰往上擎。小菊上不去,身子贴着树干往下掉,小顺子的手抱紧了小菊的衣服却抱不住小菊的身体,好像故意给人脱一件从头上捋的衬衣似的,小菊的半截身子裸露出来,圆绷绷的很紧张。小菊“哎呀”一声落下来,不怪小顺子脱她的衣服,怪树干擦破了她的肚子,她咕嘟着小嘴说:

“你看看。”

小顺子认真地察看了小菊的肚子。小菊的肚子没戴肚兜像不生气的青蛙,肚脐眼能盛住一个小枣,大柏树古老的树干划的一道印痕像从脖子那里垂下了一根红线,小顺子看不见红线的两端系在哪里,它横穿了肚脐眼向看不见的一方伸去了。小顺子用一根指头沿着红线走一个来回两头都没有走到,他擎起指头来让小菊看,指头上并没有沾血。小菊仍然不高兴,她说:

“你给我揉揉。”

小顺子只好照办。他以为既然要揉就应该把整根红线都揉到,红线的两端用两只指头捏着捻一捻。他想着这么做却被小菊阻止了,小菊不让他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小顺子活动的地盘其实很有限,他的手刚刚到达能盛住小枣的肚脐周围,翘起的小指已经把衣服碰到了,他要想活动自如还得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掀一掀衣服才能办到。他收拢了小指把五个指头全都摆得像手掌一样平在有限的地面上转悠,像心烦意乱的政客在逼仄的房间里踱步,总想着计上心头突破别人设下的樊篱。实际上小顺子比老谋深算的政客从容多了,他的手走着走着就很自然地拓宽了疆域到达了看不见的地方。他不掀衣服看不见不该看的东西,小菊便不阻止他,他以手代目探测了没有人勘察的原始矿藏。他一下子明白了小菊不让看的原因,看上去肯定是不怎么壮观的。倒好像有些贫瘠呢。凸起的地方像两朵豆腐脑儿可是比豆腐脑儿坚硬,像桃儿却没有毛茸让人的手觉得痒痒。有一处让小顺子困惑不解,他不知道有泉水的地方是不是也应该长出水草。他知道渴急了喝水时不拨开草丛更能救急,可是他不知道有草遮荫的泉眼是不是更加清洌可人。小顺子被人生的大课题深深地困住了,小菊却显得比他历练得多,她像大姑娘一样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频频抖动像假装睡觉的小猫。她肯定忘记了她要让小顺子揉她的肚子,小顺子不揉肚子改揉别的地方她也不管。小菊的肚子上红色的印痕渐渐地变淡,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扯着红线的一端慢慢地抽走。这时候小顺子的肚子出了毛病,最明显的感觉是小肚子灼灼地发热,就是憋急了尿不出来的滋味。小顺子忽然想起了重大的事情,把手抽出来拔腿就跑,不顾得给小菊放下衣襟盖住肚子,他慌慌张张地说:

“忘了换水脬。”

有了在母亲的三周年忌日里麻子六提供的三十二个水脬,三木匠解除了“下”顾之忧,猪水脬不够用的时候他需要经常低下头察看一下裤裆那里是不是冒了热汽。三十二个水脬一个不破轮流使用之后三木匠就不必垂头而顾了。当了红枪会的首领他自然不再自己动手换水脬,像登了大极的皇帝不再自己梳头一样,他把这个差事交给小顺子来做,看中的不仅是小顺子少不更事可以守住令人害羞的秘密,也喜欢小顺子的手嫩。从高凤歧的下体上切出“钱肉”三木匠扔掉了不用,在三太太的身上完成了复仇的搏杀以后,三木匠曾经幻想过不使用猪水脬的日子也会到来,严酷的现实还是击破了他的幻想。而今而后,他固然可以扔掉所有的“钱肉”不用勇猛如旧,可是他要想丢掉猪水脬不用却万万不能了,好像红枪会爆动一样,起事比关住要容易得多。三木匠倒也不是那么害愁,他反正有麻子六一把刀子可供驱使,必要时他可以命麻子六不从猪脖子那里捅刀直接捅向猪的下部,取出水脬来热乎乎的系上。只要麻子六不把那薄薄的皮儿用刀子割破,小顺子的嫩手就能够保证滴水不漏。

小顺子和小菊的课业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换水脬的事情打断,迈不出决定性的一步。好像走惯了的轨道,总是滑向同一个拐角的地方卡住。小菊的借口总是她肚子上爬树留下的伤痕,早已经看不见伤痕了她也叫小顺子给她揉揉。她放松了一道防线,小顺子揉肚子以外的地方可以看了。小顺子便发现了一个秘密,小菊最初的遮蔽并不是因不壮观而害羞,她实在是守住了一份珍藏,那是会放光的宝珠挂在不让人看的地方,专门照亮一个人心上的洞府,这个人就是获准了可以看的人。小顺子心窍洞开,哗啦哗啦趟水前进,以手代足,踏遍青山和幽谷,乐而忘返。他小肚子那里的灼热来得更加凶猛,烧得他得得打颤,他一下子想起了三木匠在他的手下系上水脬的样子。他戛然而止,悬崖勒马,铁链子的马缰把马头勒得直直地竖起来,长鬃纷披如疾风撕扯,他掉头就跑。三木匠那里果然满了,急需更换。

小菊希望小顺子多坚持一会儿,哪怕他永远不迈过最后的一道门槛进入张灯结彩的大堂,他就是在长了绿竹铺了荷叶的院子里多站一会儿也好,他可以在那里徘徊踱步抬起手来拍打门环,也可以往池子里丢一块石子听一听响声大不大,可就是不要一摸门板就走了。小顺子愁眉苦脸,他不怪大头领交给他与小肚子发热紧密相联的差事,说一种别的原因,他说:

“我没有劲了。”

小菊让他的手停在边缘不要再动,说:“我就叫你揉揉,又不用你使劲。”

小顺子说:“我也不知道,我反正没有劲了。”

于是小顺子给小菊详细述说他“没有劲”的一些症状。过去他睡觉醒来不用胳膊肘支炕,腰一挺就能起来,现在他需要翻过身去用手掌按着炕才能爬起来,他要是还想着像过去那样把腰直直地往上挺,自己就能听见腰部像手压着棉花胎似的软软地撒气。到正午太阳正好的时候他还会眼花,那不是太阳光耀的也不是眼睛犯困了需要睡觉,他就是没有劲睁眼。过去他多么能爬树啊,现在他要是还想爬树就得小菊托着他的腰往上托了,他的脚倒还能夹住树干,可是他的膝盖软得不行了,走着道就一屈,一屈,像驴打绊似的。他捋上裤腿让小菊看他的腿肚子,他没有劲的脚松垮垮地支在地上,手拍着腿肚子丢丢荡荡的,好像里面盛的是水不是肉。小菊可以不相信小顺子的话,可是她不能不相信小顺子没有劲的腿肚子,她惊惶惶地问小顺子这可怎么办,小顺子说:

“就是得吃好东西。”

小菊问什么样的好东西。

小顺子说出一种宝物:“奶茶。”

小菊没有听说过这种食物。凭想象也许是白膘子猪肉加了黑芝麻熬煮。小顺子给她说明,她才明白那是地里生的和女人身体流的合在一块煮熟。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小菊倒可以想办法为小顺子弄来地里生的茶叶,可是她没有办法把四个年轻的奶妈从大首领嘴里夺过来,她本人当然具备了为小顺子挤奶的赤诚,可是她的身体还没有长到能够分泌乳汁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女人的身体要能够生产乳汁需要男人的作用,可是小顺子偏偏“没有劲了”,两难的处境就这样摆在了小菊面前:她要想挤出乳汁为小顺子焙制奶茶,她就得先让小顺子有劲,她要想让小顺子有劲,她就得先挤出乳汁为小顺子焙制奶茶。协助父亲为红枪会做豆腐的小菊被一道哲学的大难题困住了:到底是先有奶茶还是先有劲?

小菊苦苦思考,她叫小顺子先不要揉,免得影响她寻找答案。她终于想出了一个替代的办法但不知道是否可行,她试探着问小顺子:

“豆腐汤茶行不行?”

小顺子未予回答,他还不知道“豆腐汤茶”如何制做。

小菊有一些兴奋了,她说豆腐汤煮熟以后不放卤水就成不了豆腐脑儿,浓浓白白的豆腐汤跟乳汁像极了,趁着热的时候就把茶叶投进去,就等于乳汁刚刚从身体里挤出来冲进茶里。小顺子纠正她一个错误,说奶茶是把奶和茶一起煮的。小菊更加兴奋了,她说那更好啦,反正豆腐汤是煮熟了才能喝的,那就和茶叶一起煮好啦。小顺子被小菊兴奋的心情感染得不那么害愁了,但他对“豆腐汤茶”会不会使人有劲没有把握,只说:

“试试吧。”

小菊亲手为小顺子挤压豆腐汤。她可不像小顺子那样将信将疑的没有把握。她把衣服脱到最单薄的程度,以为挤奶也不过就是这样。父亲说她天气还不是那么热用不着穿得这么少,她用“你不懂”来回答做豆腐的老手初老万,坚持穿最少的衣服挤压豆腐汤。她的双手捧住颤颤的白布袋子,袋子里装了从石磨上磨下来的豆浆,她把胳膊压在袋子上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把乳白的汤汁挤压出来,袋子里只留下好喂猪的渣滓,豆腐汤湿了她的胸怀连她自己也产生了错觉,以为她真的是先制做了奶茶再让小顺子有劲。

小顺子吃豆腐汤茶比大首领三木匠吃奶茶省去了探索的工夫,他不需要在制做方法上再用心思了,他喝汤吃茶有条不紊,茶叶苦涩他也照吃不误。他自然也有吃茶不惯的时候,他也会皱着眉头嫌苦。小菊用可怜巴巴的目光鼓励他,他顺势便说:

“为你吃的。”

小菊乖乖地偎到他身上,说:“俺知道。”

小顺子把吃剩的豆腐汤茶底端到小菊嘴边,说:“你尝尝。”

小菊把茶推回去,往小顺子的身上偎得更紧,说:“我省给你。”

小顺子吃茶不止。他每天都从大首领专用的茶叶里偷出三个指头一捏那么多。三木匠对四个奶妈看得很严,拿着茶叶并不是十分高贵,他重视女人身上的出产漠视土地的产品,不知道两种土地具有同等贵重的价值。四个奶妈挤出的乳汁还没有凉透不烧热也能泡茶的早晨,三木匠刚刚离开三太太令人疲倦的大炕还没有开始办公,四个奶妈委托厨师向大首领提出呈诉:她们要求吃猪肘子加盐。还没等到三木匠答复,军师贾神仙便说:

“万万使不得。”

屠夫麻子六在三木匠的母亲三周年忌日里将三十二头猪毫无破损的水脬上缴的时候,也将一百二十八个猪肘子一个不少送给三木匠看看,然后交到了伙房里。三木匠命人将三十二个猪水脬吊在房檐下太阳晒不到的背阴处晾干,挂成一串好像后来的年月里装饰门庭的彩色灯泡,准备从头排着轮流使用。三十二头猪的猪肘子他让伙房里小心保管精心炖煮,只让四个奶妈享用,他相信猪肘子能让奶妈乳汁充盈质量上乘。军师贾神仙补充规定:猪肘子不可加盐。三木匠以为军师的此一规定与“有眼的不吃”一样出于慈悲的胸怀,便担心不加盐的猪肘子难以下咽,奶妈受不了那种苦楚,反而与大慈大悲的会规冲突了。军师否认大首领的推想,捻须解释:

“免中邪毒。”

军师详细解说大家喜食的咸盐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古的时候人们并不吃它。到了一个名叫黄帝的人当皇帝的时候,他手下有个叫宿沙氏的大臣把盐煮出来了。宿沙氏叫人在海边掘一个坑子,上面担了竹竿竹片,盖了茅草,铺了白沙。海潮到来的时候就冲沙,冲来冲去就把卤碱冲到坑子里了。海潮退后,拿火把往坑里一照,那卤气一下子就把火扑灭了,那就是邪气。宿沙氏命人把这些带邪气的卤碱刮到盘子里用火煮,煮来煮去就煮成了盐。所以自古至今咸盐便带了娘胎里就有的邪毒。三木匠惊讶地问军师既然如此为什么人人愿意吃它,军师说:

“这不奇怪,人喜邪毒嘛。”

三木匠问军师要是不吃盐吃什么。

军师说:“无盐之盐。”

那种东西三木匠还没有见到,高凤歧的深宅大院里也没有。他传下命令,要红枪会一千三百会众人人留神,以后不管打下哪一家富豪,都注意搜寻那种不带邪毒的“无盐之盐”。一千三百会众头上包了红布求首领告诉大家“无盐之盐”什么样子,三木匠叫军师描绘,军师不画画说一个谜语:

“左三圈右三圈,走进水里不见面。”

大家猜到那是一种会跑的东西,要见到必须在陆地上行走。一时还找不到“无盐之盐”佐餐,三木匠就听从军师的意见让四个奶妈吃猪肘子不加盐,免得乳汁里带了四个女人摄入的邪毒。四个奶妈肯定如军师所言像所有人一样喜欢邪毒,她们才托人提上呈诉要求吃猪肘子加盐。其实即便军师不说“万万使不得”,三木匠也不会批准奶妈的要求,他自己既然无法拒绝邪毒,他就从奶妈那里杜绝好了。他让人告诉四个奶妈,等找到“无盐之盐”,就叫她们吃带咸味的猪肘子。

红枪会首领白元兴在处理公务之余重新操起他的木工工具干木匠活儿,他要把高凤歧的那口大棺材做起来留着自己用。高凤歧的下体被木匠的大锛切成了“钱肉”的当夜,一直叫到三太太快活的叫声也弱下去之后停止了最后的惨叫,三木匠却没有把那口上好的棺材给他。凭三木匠的技术,他当然可以在三木匠的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的时候把大棺材成就起来,可是他实在舍不得把那口大棺材让高凤歧占了,倒不是舍不得那堆上好的木料,他舍不得在那口大棺材上耗去的那些吃着好东西的时光。他让手下人用一领苇席卷了残缺不全的高凤歧埋掉。高凤歧的大太太在高凤歧被切出第一片“钱肉”的时候,把腰带勒到了脖子上一头系着门环,三木匠命人连门摘下抬了大太太,身上搭了同样的苇席。二太太哭送高凤歧到墓地下葬之后,三木匠给她一个小包裹,里面包了简单的换洗衣裤命她远走,一直走到红枪会走不到的地方再落脚。三太太没有为高凤歧送葬,她倒真想跟在二太太的身后哭几声流几串真心难过的眼泪,可是三木匠不准她洗去脸上的胭脂粉,也不许她换下艳丽的绸子衣裤。露打月季花枝招展的送葬显然不合适,她就在闺房里听二太太哭嚎,没有出门,哭声远去之后她重新抹了一遍胭脂粉重涂一遍唇膏,准备随时迎接三木匠欢爱,必要时把三木匠隐密的地方吻红。三木匠喜欢鲜血淋漓的样子,他做木工学徒时曾经用大锛将脚趾一遍遍削去苦苦操练脚踩着木头做活的技艺,做爱时他也如此嗜血,三太太如果不把他吻得好像便血,他就把三太太雪白的膀子一口咬住,一直到嘴里有了咸味才罢休。他真如军师所言喜欢邪毒。军师没有看见他嗜血如盐,也就没有劝诫他。

三木匠做棺材与做爱同步进行,他正是与三太太游龙戏水颠鸾倒凤的时候想到了要在棺材头上雕刻龙凤,不是按照皇帝宫殿的模式而是照他和三太太死去活来的样子,龙在上凤在下也不是故意反叛一个垂帘听政的老太后凤在上龙在下的天地颠倒,而是因为他和三太太大多时候都是龙在天上张牙舞爪腾挪闪回,凤在地下飞腾展翅摇头摆尾。他这样安排龙凤的位置三太太并没有异议,只要在炕上三太太偶而有飞上天去的时候,她才不计较刻在棺材头上的尊卑上下呢。她这样大度也不是因为她没有坐在傀儡皇帝的身后挂一道竹帘发号施令滥施淫威,而是因为她不像那个死了男人的皇帝老婆那样没有人敢要失去了闺房的放肆。女人的争庞不在闺房就在庙堂,反过来也一样。

三木匠没有干扰,专心致志地在预备他自己用的棺材头上雕刻龙凤。红枪会会众钦佩大首领没有忘掉精湛的木工技艺,可是心头略有一点不愉快。起事胜利后大首领从敌人手里夺过口大棺材来预备自己用倒可以理解,大家不迷信,反正人人都需要一口棺材,能够早早预备下最好啦,谁都知道所有皇帝都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用能工巧匠把坟墓造好了,可是大家不愿意大首领还像过去一样做木工活儿,他一做木工活就像个木匠不像个首领啦。大家不敢把这个意见直接说给三木匠,怕三木匠怀疑他们瞧不起他当过木匠的出身,就婉转地说给军师贾神仙。贾神仙让大家把心头的这点不愉快丢掉,相信木匠既然能够打天下,坐天下的木匠就误不了做木匠活,他说:

“有先例。”

于是军师告诉大家,大明的皇帝熹宗就做木匠活,做出的器俱上好的木匠也望尘莫及。大家问大明的皇帝做不做自己的棺材,军师说他不做棺材做别的家俱。大家问大明皇帝的木匠手艺能不能赶得上红枪会的首领,军师就不做明确的回答了,大明皇帝被宦官专了权的故事他也没有讲。事实上大明皇帝熹宗朱由校就败落在他当木匠的业余爱好里。他每天里只顾敲敲打打迷恋木工活计,大宦官魏忠贤汇报工作的时候他总在雕漆凿刨,魏忠贤就跟皇帝的乳母客氏勾搭起来专了朝政,害得明熹宗只做了七年皇帝就驾崩了,连个儿子也没有留下,因为怀孕的皇后早被客氏派宫人打掉了孩子。而且那个宦官魏忠贤是并没有阉净的掺了假的太监,他勾搭客氏成功之后就把自己称做了九千岁,有时更增加到九千九百岁,只差一百岁就能活到皇帝那个岁数。这样的事情属于朝中秘密只有军师才知道,红枪会会众连同他们的首领都不许知道。贾神仙要大家相信皇帝可以做木匠活,他要是高兴,给每个人做一个吃饭坐的小板凳都没有关系,只要他给别人做的凳子没有他坐的凳子高就行。大家听军师讲的都是皇帝做木匠活的事情,距他们的现实越来越远,就反驳军师一下,说:

“三木匠又不是皇帝!”

贾神仙的眼睛瞪得比所有人都大,说:“他就是皇帝嘛!”

大家问三木匠是哪个国家的皇帝。

贾神仙指一下大家手上的武器,说:“红枪国呀!”

红枪国里一片红。三木匠头上包着红布坐朝理事,手下的臣民也只是在睡觉的时候才解下头上的红布,白日里大家看惯了红彤彤的头颅,只有到了夜里看不见任何物体的时候,才能习惯没有红色的头顶融入夜色。三木匠让他的元配夫人住中间的房子封作正宫,木楣上横挂一道红布簇三朵大花,封三太太为西宫住进西面的厢房,木楣上挂的红布比中间房门上挂的短,只在中间结一朵大花。三木匠深知做了皇帝之后他肯定要经常睡在西宫,可惜西面的厢房不会比中间的房子舒服。他有心让三太太和元配夫人换一换房子,想到三太太在高凤歧手里的时候就是“三老婆”的身份,他接过来之后不好随便更动,谁都知道“大老婆臭二老婆香三老婆的尿好熬汤”的道理,他就让三太太住西厢房永不搬家。东面的厢房装饰一新收拾成可以睡觉的样子暂时空着,门楣挂了红布暂不簇花,什么时候有了可以做东宫的女人,再把两朵大花簇起来。三木匠不着急,他像所有的皇帝一样喜欢西宫,有了西宫娘娘朝夕相伴,东宫永远是一所空房子他也不害愁,再说啦,只要他有时间等待,东面的厢房总有一天会住进合适的女人去,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会有短缺的时候,就是缺不了给皇帝做老婆的女人。只有一件事把三木匠愁坏了一筹莫展:他没有一个金銮殿坐下来让大臣们叩头。

拣一个太阳光像粗粗的金粉一样的日子,三木匠和大家商量金銮殿的事情。大家像知道自古至今都有皇帝一样知道皇帝坐的地方就叫金銮殿,坐金銮殿和做皇帝是一回事。巨大的困难正在这里,红枪国里的人没有一个见过皇帝,那么金銮殿的样子就跟皇帝的模样同样陌生。大家把殷切的期望寄予见多识广的军师贾神仙,贾神仙思谋良久,说大概像庙的样子。三木匠一听就不那么害愁了,如果造一座金銮殿像造一座庙一样容易,就不用外找木工了,他自己就能把房架子砍把出来。大家尚存怀疑,金銮殿的样子倒很可能像庙,但显然不会像造一座庙那样容易,果真造金銮殿如同造庙,这个世界上的皇帝就会像和尚一样多;自古至今,老百姓供养的和尚比侍奉的皇帝多了好多好多倍,就证明造金銮殿肯定比造庙的困难大,至少,金銮殿不会像庙一样地上铺砖,而是用金子铺地板,皇帝每天里脚踏着金子走来走去,想睡觉了打个哈欠老百姓也用两只手捧起来当圣旨,就是因为他坐的那块地方值钱。红枪国的困难眼瞅着更大了。三木匠固然可以自己砍出房架子省下木工的工钱,也可以拆了高凤歧的房子腾下砖瓦石头,把红缨枪头子逼到瓦工的脖子上强令他们不吃饭干活,尽快地造起一座像庙一样的大房子,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金子铺金銮殿的地板。

热切的讨论在最紧要的关口卡住前进不得,听紧张的呼吸就知道大家一直在思索。小顺子突然飞跑进来,手里拿了萎缩的老头拳头一样的东西走到三木匠跟前。小顺子在揉小菊的肚子把自己的小肚子揉热的时候突然中止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苦苦思索的三木匠竟然把自己的病症忘了。他看小顺子拿的好像是一块腊肉以为是要他吃的,他把手一摆,烦烦地说:

“不用膳。”

小顺子朝三木匠的下部努嘴巴。

三木匠看也不看,说:“它也不饿。”

小顺子眼看着三木匠的裤裆已经湿了可是不敢说,怕大首领怪罪他玩忽职守,他像最会保护自己的臣子一样委婉地提醒大首领:“不是叫它吃的是叫它用的。”

三木匠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换水脬的时候到了。幸亏小顺子恪守职责,要不大首领真的会苦思造金銮殿的法子而把整条裤子尿透。三木匠不要大家回避也不到内室,免得耽误了国家大事,他让小顺子当众操作尽量做得快一点儿。小顺子轻车熟路解下蓄满的水脬从两排人的中间走过擎到与大人的肩膀一样高,从窗口哗哗地倒出去。然后双手轻柔地把萎缩干松的一个套上系住,小心谨慎不伤到一点皮毛。整个更换过程中三木匠没有咧嘴露出一点痛苦的样子,只偶而哼哼两声像猪吃饱了刚刚睡下,显然是很舒服的表示。军师贾神仙以下红枪会有资格参与讨论金銮殿大事的会众全都把红色的头颅垂到胸膛上,故意不看大首领舒服的模样假装仍在苦苦思索。小顺子做完了例行的公事走出去以后,有个人说:

“我有个办法。”

谁也不说话,留时间给这个人把办法说出来。这个人从三木匠开始,依次贾神仙麻子六初老万把所有参与讨论的人看遍,在大家热切期待的神色中享受洋洋自得的快感,一直等到大家几乎没有耐心等待的时候才把办法说出来:

“用金纸糊个金銮殿。”

扎纸匠王承寿的办法没有说出来就有人猜到了他的办法大约就出自他的手艺,只怀疑王承寿没有胆量出口,能猜到的人才没敢说。扎纸匠王承寿的办法无疑适用于死人的国家,活人的皇帝坐到纸糊的金銮殿上就很不合适。金箔纸自然能把殿堂装饰得像真金子一样漂亮,也能在金子铺的地板上画出金砖的缝线像金牙的牙缝一样整齐和细致,可就是没有一块足够牢固的地方安放皇帝坐的椅子。王承寿解释说他的办法并不是像扎制大库小库聚宝盆似的用秫秸扎一个金銮殿再糊上金纸,金銮殿是用来坐的又不是用来烧的,他就是在庙一样的房子里用金纸糊地板,墙壁用薄一点的纸糊,也是金纸。大家还在迟疑委决不下,三木匠度过了小顺子更换水脬的舒服时间比较果决了,他说:

“我看这个办法行。”

大家说出担心:即便金纸的下面有结实的地面安放皇帝坐的椅子吧,可是皇帝上殿的时候是踩着地还是踩着纸?

三木匠说:“当然踩着地啦!”

大家说那就不是坐金銮殿啦。

三木匠说:“地上铺了金纸嘛。”

大家说问题就在这儿,纸就是金子做的也不抗踩,走过去的时候是囫囵的,走回来就得踩着碎的啦。

三木匠说:“碎了再糊嘛。”

大家说就怕没有那么多金纸。

三木匠说:“有办法,我轻轻走就行啦。”

军师贾神仙相信大首领会轻轻走路,必要时轻轻地坐着也能办到,他说:“然,上士举轻升虚。”

大家说并不是让大首领拿沉重的东西,只是要他空着手走过去坐下。

军师说:“还没有金銮殿,空着手上哪儿坐呀?”

早就猜出了扎纸匠的办法的人这才大胆地喊出来:“叫王承寿用金纸糊嘛!”

接下来的问题到底出在金纸不够用上。像庙一样的房子倒不是那么愁人,可是现造一座新的却没有那么大的耐心等待墙皮干透往上糊金纸,就用高凤歧的客厅代替。高家的客厅是经商的先人建造的,他在京城里借皇帝的死亡做白色生意大发横财逃出来的时候肯定带了金銮殿的图纸,他的客厅擎托飞檐的巨大立柱就很像庙里的摆设。扎纸匠王承寿准备用金纸把八根立柱也全部糊起来,要是大首领不能像他说的那样“轻轻走”落脚太重踩碎了金纸铺的地板,就可以踩着金子样的柱子来来去去。这样一来,需要金纸的数量更加浩大了。金箔纸以往的专项用途是为死人的世界制造元宝,扎纸匠扎制的大库小库里就装着金箔纸折叠的元宝,再大的库房只需要几张纸叠的元宝也就装满了,大小商店并不备下太多这样的金纸,因为不会畅销。红枪国要用金纸糊一座金銮殿买空了方圆百里所有店铺的金箔纸,让死人的世界断绝了元宝来源,扎纸匠王承寿还没有把一间房子糊好——三木匠自己也担心他不能总是“轻轻走”,就要王承寿把地上的金纸铺到踩不碎的厚度,也就是一层一层糊上去,用金纸垒成金砖。

红枪会为一座金銮殿出兵三河县抢购金纸。三河县是李东阳的地盘。老百姓说“李东阳土皇上,一天要税十八趟”。李东阳是土皇上不坐金銮殿,所以在他的国家里有金箔纸存货。李东阳不考虑死人的世界是否会断绝经济来源,他既然不用金纸糊金銮殿,他就不在乎他的国土上金箔纸外流。红枪会从三河地域上把金箔纸源源购来,没有遇到阻碍,他们肩膀上的红缨枪一直雪亮未沾血迹。最后一趟从三河县回红枪国的路上,他们劫了李东阳的一匹白马驮纸,李东阳的人等他们打马远去了,才朝天放了几枪像过年时燃放了最大个的爆竹。白马驮回金纸后再驮大首领。

三木匠骑了李东阳部下的白马行走有了搁猪水脬的地方。白马的背部平稳极了,三木匠在白马的身上无论走多么快都没有沉重下坠的痛苦。三木匠骑马行走便捷,带红枪会四处出击。派粮派捐,打家劫舍,惩治坏蛋,滥杀无辜。他们用红缨枪头子从一个恶霸的肛门里插进去让恶霸的屁股用力抽搐体验做女人的快乐,良久后猛一使劲把木杆从锁子骨下面捅出来让恶霸彻底舒服。他们打开大户的粮仓把发霉的粮食分给百姓,大豆一粒不分全部留着自己做豆腐享用。他们抵制日货在海边静静等待,一艘大帆船驶过来以后毫不容情地截下,大船上的货物一箱箱一捆捆全部掀进大海。日本国机器纺织的白色的布匹蓝色的布匹落进海里就不见了,装肥皂的箱子被海浪一波一波地撞碎,在海面上撒开一片泡沫鼓起一个个猪水脬一样大的泡泡,阳光下五彩斑烂。他们要把日本造的自行车同样推进大海里喂鱼,军师挥手说:

“慢!”

连三木匠也以为贾神仙是担心海里的鱼吃不下自行车的链子,要嗤笑神仙连鱼鳖虾蟹的事情也管呢,贾神仙目光阴沉看大海的那一边,说:

“以夷制夷。”

三木匠不懂。

军师说:“建他一个神车排。”

骑自行车的红枪会会众头上的红布被风吹动着两个角像燕儿展翅,红缨枪斜背在肩头枪尖朝上。三太太与三木匠欢爱到深夜凤凰腾飞时起意要学骑自行车,不是为了做一名战士行军作战时行动迅速,只为了在两个轱辘的车子身上享受飞升的乐趣。此后,村子东头的场园里就有了三太太学骑自行车的景观,小顺子为她扶着自行车的后座。车子往左扭,小顺子就往右使劲,车子往右倒,小顺子就从左边把它扶起来。三太太愉快极了,她说她什么时候学会了骑自行车,就在车后座上载着小顺子,不光在场园里转圈,也到大道上跑跑,像载自己的孩子一样。

同类推荐
  • 雾岛幽灵(胆小鬼在行动)

    雾岛幽灵(胆小鬼在行动)

    颜旭在旅途中遇到男孩玄国,玄国邀请颜旭去雾岛旅行。在雾岛:颜旭遇见了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夜半三更出现的侏儒怪兽、神秘山洞中的隐身人、已经失踪了70多年却依然年轻的校长。在跟踪调查中,颜旭察觉了玄国的秘密谋划。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是谁?醉翁树下的愿意能否实现?当一切看似不再可怕时,噩梦重又袭来。
  • 薛定谔之猫3

    薛定谔之猫3

    以雷子为首的八名战俘逃出战俘营之后遭遇的一系列诡异离奇的事情,书中首次还原了二战期间被刻意隐瞒的战争真相,揭开日本妄图称霸世界的野心。是一本绝对值得阅读和珍藏的好书!1932年2月5日,日军侵占哈尔滨。随即,这座城市城郊的平房地区赫然出现了一座人间地狱,它就是侵华日军七三一部队所在地。这个进行细菌研制、生产和细菌战的综合机构最初对外称“关东军防疫给水总部”,建有占地300亩的大型细菌工厂,下设8个部、5个支队、3个野外试验厂和1个卫生所。曾给当地人带来巨大的灾难,没有一个被试验者活着走出这座杀人工厂。
  • 京华碧血录

    京华碧血录

    《京华碧血录》二十五章,时政小说。原名《庚辛剑腥录》。《京华碧血录》一书,在近代反映庚子事变的小说中,思想内容是比较进步的。作品在写作技巧上,完全摆脱了章回小说传统,而学习外国小说的表达技巧,只分章,而无回目。在叙述、结构上均具现代色彩。
  • 猪倌朱勇

    猪倌朱勇

    无为,原名赵亮。甘肃平凉人,定居广西北海。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周家情事》。广西作家协会会员!
  • 我的歪想女王

    我的歪想女王

    "女仆,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荣耀一族!当史上最具破坏力的女仆遭遇蛮横的恶魔少爷,会碰撞出怎样激动人心的命运交响曲? 被称为宇宙无敌超级笨女仆的林筱瑞,在第111次被辞退后决定洗心革面,立志成为闻名世界的歪想女王!可她的新主人竟然是狂妄自大、脾气暴躁的剑道世家少主安圣琊,而且两人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并被安家扫地出门!一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女仆,一个是蛮横霸道又身无分文的恶少爷,两人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热门推荐
  • 总裁,你醉了(全本)

    总裁,你醉了(全本)

    因为失恋,和一大群朋友去酒吧买醉,喝得醉醺醺的胡可儿稀里糊涂的上错车,醒来时,发现床上莫名多了一位俊美的男子,而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他竟然甩下一句话:“我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我只对美女感兴趣。”什么意思,她长得就那么惨不忍睹嘛。可她发现原来他竟然就是龙氏帅气又多金的总裁,在夺走了她的吻、看光了她的身子后,竟然面露鄙夷的对她说:“你也算个女人?”士可忍,孰不可忍,士可杀不可辱……
  • 白虹明玥

    白虹明玥

    天地不仁以为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否天下苍生都只能沦为刍狗?
  • 有一种智慧叫手段

    有一种智慧叫手段

    《有一种智慧叫手段》介绍的七种手段,是从古今成功人士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切身经验,虽然简单,却招招实用。只要悟通其中任何一字,安身立命即可无虞;只要悟通其中二三字,必有一番成就;若是七字精通,必可挺立于凡俗之间,成为众望所归的人物。
  • 金文与青铜时代

    金文与青铜时代

    “中国文化知识读本”丛书是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和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组织国内知名专家学者编写的一套旨在传播中华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提高全民文化修养的大型知识读本。
  • 第五纪:轮回

    第五纪:轮回

    未来的某一天,病源碎片席卷世间,人们像其它所有生物一样都将被它改变。在那个世界,黑暗和光明没有被划清;在那个世界,科学和迷信没有绝对的界限;在那个世界,人类与神并非单纯的崇拜和被崇拜的对象……那是一个罪恶的世界,一个必须用一种恶行接替另一种恶行的世界!
  • 九天剑雪录

    九天剑雪录

    乱世烽烟江湖乱,九天之圣战尘寰,武林由来英雄义,剑雪一出天下寒!武林动荡,暗潮汹涌,消失已久的祸世双妖再现,武林再度掀起血雨腥风,面对动荡的江湖,面对一心复仇的强敌,中原武林又将何去何存?
  • 下一个冠军就是你

    下一个冠军就是你

    本书以在“你就是冠军”中国银行杯优秀青年评选活动中表现突出的优秀青年为主线,收录了学术科研、公共事务、商业、文化艺术、体育五个领域参评。
  • 圣血弑天

    圣血弑天

    苍穹下,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仁,当举剑问苍天。这是一个武者逆天的故事,当一个少年从边荒小镇中走出,弑天之路由此开始。
  • 绝世宠溺

    绝世宠溺

    一遭绑架,让平凡的她至此走上离奇的道路。跳下悬崖都没死,是不是会有很大的后福?年幼的初见,埋下日后的情深,精神险些崩溃,却因祸得福获得诡密力量似水长流爱,绵绵无绝期。
  • 校花的贴身流氓

    校花的贴身流氓

    一场地震,让屌丝王玄拥有了牛逼的瞬移能力,却不想,这异能竟是个打折的残次品,每次瞬移的地点总是出错,不是校花卧室,就是女神的房间。校花:不行,你看了我,要对我负责。女神:别走,我好冷!王玄很无奈:老天啊,你这是为什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当个安静的异能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