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求教于王鹏飞教授
1989年,笔者在长岛有幸结识了南京大学气象系王鹏飞教授。他是参加银川气象会议后,辗转千里,为“海滋”一说专程而至的。之后,我们曾在《气象知识》上对“海市”与“海滋”问题进行过探讨,笔者受益匪浅。
前几年,王教授撰文《岁寒水冷也会出现海市》(《气象知识》1993年1-2期),除阐述海市知识外,王教授认为:“海市是登州的旅游资源,《人间仙境蓬莱》和《海岛漫话》宣扬苏东坡未见海市,既屈煞古人,又大煞游人雅兴,更不符合科学实际,有碍于当地旅游资源的开发。”以王教授之见,苏东坡目睹了海市的理由有二:其一,岁寒水冷也会出现海市(海滋)其二,有诗为证。
依笔者拙见,办公到任登州五日而离,且在11月中旬海市不展尊容的冬季,苏公像始皇赢政、汉帝刘彻一样,未饱海市之眼福,这一史实无碍旅游业的振兴。其理由是:
其一,以海市出现的时间而言,古往今来,当地的海市均在春夏或夏秋之交,多在雨后天晴出现。而苏公到任登州时,当时风力多在5级以上,且雾霭朦胧,能见度低,没有生成海市的基础条件。所以,气象、海况是顶天立地的两道门岗,没有阳光、空气、风力、海面和能见度共同签发的“证件”,海市休想入境。况且冬季出现海市自古未见流传和记载。在苏公的《海市诗并引》中,从“重楼翠阜出霜晓”寒冬的早晨,到“夕阳万里孤鸟没”这一夕阳西沉时段的跨度,也不符合海市生成和没灭的规律。它并非是日出而生,日落而、没,苏公也不会在这里痴情地观赏一整天。
其二,就地理环境而论,长岛与蓬莱有着良好的地域组合。登阁远望、海阔天高,仙山长岛,历历可数。因此,“蓬莱阁上好作诗”自然成为名流骚客的借鉴。査阅历代墨客车臣在蓬莱阁上有关海市诗作,其共同特点是在春夏季节,以长山列岛为背景。他们写的多是海滋(自然实体的虚幻变形)或者实景,诗中饱含着浓熨的“仙”境笔调,古人称之为“登州海市”。被公认为佳作珍品的,奠过明代兵部尚书袁克立的《甲子仲夏登署中楼观海市并序》和清代诗人、山东学台施润章的《观海市》。在蓬莱阁琳琅满目的诗文石刻中,二位先生的诗作不愧为佼佼者。
不可否认,有的名流君臣因登蓬莱阁无诗留世而憾,于是,只好步、和他人之韵,甚至有的鹦鹉学舌地当追慕者、效颦者。试看登州知府任璇在《即东坡韵赋海市诗》序中坦白地说:“余典郡数载,未获畅观,仅从烟雾波涛中仿佛形似而已。乃怅然于怀,故即其韵而赋之”。可见,蓬莱与长岛之间的登州水道,由于水温和气温常年形成差异,加之平流雾径流,岛屿时隐时现,仙山出没无常,天公如此吝啬,能直观真感大饱眼福领略海市真容者,实属千载难逢。难怪任璇知府发牢骚,指责天吴不公,偏向苏轼,是可理解的。况且游人匆至匆离,恰逢冬季的一瞬间,更难如愿。所以,苏公与海市无缘。
其三,王教授可能指的是苏公见到了“海滋”。这只能说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因为长岛一带冬季出现过海滋,但有一个特定的规律:即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已过,寒流骤停,海面平静,阳光和煦,能见度高,伴随着大退潮(如退潮不显,说明天气仍然未好转)。这时的冷海面遇到了暖气流,海上的自然实体,即发生虚幻变形,礁岛两端起翘,只有“根部”着水,呈蘑菇、仙人球状,它必须在风力、阳光、海面、温差等同时具备的气象海况条件下,才有滋生的可能。而苏公到任五日,察民情、写奏折,日理万机,能抽身登阁一览,应在情理之中。可惜他没有眼福,只好求神拜庙,让龙王赐机而见。这说明苏公非但没有见到海市,即使海滋也未有机遇见到。假如广德王庙果真显灵,命海市(海滋)显现,满足了苏公的请求,岂不笑煞今人,戏弄了古人?况且苏公自己也未说目睹了海市的真容。
其四,就苏公的《海市诗并引》分析,他是以诗来补憾的。从苏公的心绪而言,诗是诗人的心声。这首失实的借景抒情诗,正是他感情的真实写照。是诗人饱经忧患之后心情的自白书。
众所周知,苏公的仕途是坎坷不平的。他44岁曾被监察御史舒亶诬告,以“诎谤朝廷”的诗作而下御史台狱。由于苏公心底无私,在囚牢中仍鼾声如雷,这使宋神宗深信“苏无大恶”,才免遭一死。第二年,他被贬至黄州,在逆境中讴出《大江东去》豪放的诗章。元丰八年(1085年)农历三月,宋神宗病故,10岁的哲宗继位,祖母高太君听政,使50岁的东坡命运有了转机,接到诰命,赴登州任军事首领兼地方长官。他十月十五日抵达蓬莱,二十日又接到回京任礼部郎中之诰命。因此,苏公之大作是在“落实政策”怀着感戴之情与赴登州未见海市之遗憾的矛盾中产生的。而这位集政治、军事、文才于一身的大家,欲炊无米,只好步韩愈游南岳“祈求云开”之后尘,祷于广德王庙,以求龙王赐机一见。所以,他在序中能实事求是地说:“……余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祠,明日见焉,乃作是诗”。
在这里,且不说龙王是否能统管气象,只说“焉”这一语气助词,足可表达其急切而怨恨之心理。细品诗作之前半,除“重楼翠阜出霜晓”一句外,哪里有海市(或海滋)的影子?撇开“霜晓”且不论,作者明明写着“岁寒水冷天地闭”,而神工却“为我起蛰鞭鱼龙”。这种大逆自然规律的奇迹,别说“异事惊倒百岁翁”,就是“千岁”、“万岁”也得为之倾倒。再说大作之首句,“东方云海空复空”,难道苏公迷向了吗?长山列岛位居正北,有楼阁、山、水、日定位,他不会弄错方向。笔者认为,古人称蓬莱、方丈、赢州为三神山,《史记》中载,“在渤海之东”,是仙山出没的地方。据资料说,三神山系道教范畴,苏公崇拜道教之养身学。每半夜必面东或南,披衣坐床,做叩齿、握固或闭息等养生之功。这是他对“东”的虔诚。恰恰诗的末司以“相与变天随东风”结尾,这又是一处破绽。
海市和海滋都是大自然的骄子。不可能随东方日出而生,或日落风起而灭。苏公念念不忘“东方”、“东风”,正是他信仰、意念和心绪的表白。纵观全诗,求神赐舍,借景抒情,想象有余,写实不足。可见,大手笔也难做无米之炊。
其五,苏公没有见到海市,对旅游业无损。笔者相悖认为:海市这一瑰宝以稀为贵。往昔,人们目击其景多系口传,很少上书见报。进入80年代,改革开放,旅游业兴。由于气象、海况异常,海市多光顾,人们以科学态度认识它、宣传它、推崇它,加之“海市”与“海滋”景观异同的争论,登州海市又出现了“回归热”。于是,这些旅游资源的价值也随之升华。
以笔者拙见,蓬莱阁是观赏海上奇观的最佳点,在此吟诗作画,长山列岛一带是笔下的素材之母;由于列岛周围海域空旷,这里的“天幕”和“海屏”又是接收海市的优势区。因此,长岛与蓬莱的旅游开发既有久远的历史背景,又有良好的地域组合。苏公“以不见为恨”,无奈仿效韩愈,走了天公的后门,以想象的海市诗补憾,这正反映了这一旅游资源的魅力所在。假如登州海市一年四季可见,游客都能如愿以偿,那么它还有什么令人向往之处?既然天公吝啬,苏公急于求见,更增其当地旅游资源的诱惑力。倘若可祷庙求神实现夙愿,岂不屈煞了科学,戏弄了今人,扼杀了实事求是?所以,苏公未见海市不冤枉古人,也不煞游人的雅兴。
附录苏轼的《海市诗并引》并浅释之:
余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常见于春夏。今岁晚不复出也。余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祠,明日见焉,乃作是诗。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
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
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
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
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
率然有请我不拒,信我人厄非天穷。
潮阳太守南迁归,喜见石廪堆祝融。
自言正直动山鬼,不知造物哀龙钟。
信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
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
新词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
诗意浅释:
东方的云海一派空灵。
无数的仙人出没在空中。
飘游的云层映出人间万物景象。
哪里有什么贝筑的帝王楼和仙人宫?
我知道,眼前所见的都是虚景幻影。
为饱眼福只好烦劳神工。
时在寒冷的冬季万物没有生机。
天公却为我鞭赶起蛰伏的鱼龙。
大清早重楼翠岭骤然显现。
奇异的景观惊倒了百岁老翁。
人世间,可以得到的允许努力争取。
世界上没有的东西有谁能去索成?
我轻率的请求海神,(他)没有拒绝我。
相信我以往的遭遇不是上帝造成。
潮州刺史韩愈遇赦被奉召回京城。
有幸目睹了衡山的许多名峰。
他相信为人正直能感动天地。
哪知道这是苍天可怜同情他潦倒的困境。
此刻眉开眼笑不是轻易可得。
神仙对你的赐舍已是十分的丰盛。
太阳西斜9空阔的海面连鸟都不见了。
只见平静如镜的天际处日落海中。
新诗妙句又有何用。
像海市一样9随着东风没灭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