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丰收够惨的，可谓是鸡飞蛋打。
从车老板破落成失地的农民，一腚饥荒。本来人均土地就少得可怜，又栽上了苹果树，眼看着连口粮地都被果树占去了，与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农民，没有土地可种，心里难受啊！那个难受的劲头，好比眼睁睁地看着丰收的粮食就是收不回家，心里急啊！别说钱不多，就是钱多，种了半辈子粮食的农民也不舍得花钱籴粮食吃，那会让人笑话的，就是别人不笑话，自己都觉得不舒服，不舒服大了，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不舒服。甚至于到了吃不好、睡不着的地步，挖空心思想弄点地种种。租种进城务工农民的地是个法子，但不是个长远之计，近水解不了远渴，说不定人家哪一天回来就收回去了。给人家伺弄好了的肥沃土地，再拱手交回去，如同给别人养孩子，孩子养大以后别人又要回去有什么两样，滋味不好受啊！你说是不是？
全球气候变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些年来不仅冬天变暖了，夏天变热了，就连雨水也被龙王爷调到别处去了，于是降水一年比一年少，养鱼池干了，河流一年比一年窄，流水潺潺的小河经常断流，成为季节河，雨季流水，冬春季节断流。
毕丰收家里分的土地紧靠河岸，河水断流以后，河坝失去了往日的作用，变得形同虚设。夏季偶尔也有一两次河水暴涨，发发河水。就是发点河水，也不会冲出堤坝，冲毁土地和庄稼。这几年人口增多，建筑成倍增加，需要大量的河沙去填地基或者抹墙壁，不仅河床上的河沙挖尽了，就连河沿的沙也被不自觉的人掏得千疮百孔，像被打成几截的长虫，有的地方有头无尾，有的地方有尾无身。
毕丰收的父亲是最先开荒种地的农民之一。可供开采的荒地毕竟十分有限，后来看到河床里长出大片的野草，就干脆开起了河床。秋冬的枯水季节，将河水集到中间，然后在上游垒起一道堤坝，将流水挡到一边，逐渐再将堤坝加高，再用小推车将围垦的地方的白沙推出，换上泥土。种了大半辈子地了，什么泥土长庄稼，什么泥土不长庄稼他心里最清楚。如果地底下是白沙或者是旱岭道，抗涝不抗干，有点水分很快就渗出去了，三天不下雨，庄稼就会打蔫。把白沙移出去，再到河床上挖黑土回填，黑土富含腐殖酸类肥料，是长庄稼的最好泥土之一，别看耕种的初期不好弹弄，一旦掺上少量的沙子，春天不论种上花生、地瓜，还是种上苞米，秋天就等着往家搬运粮食就行了，正如俗语所说：谷雨前后，种瓜种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
最初，开垦出来的土地只有院子那样大，三五年下来，几亩地就开出来了。看到先开的土地上长出那么好的庄稼，村里几个有把岁数的人也眼馋了，纷纷加入进去，或在上游，或在下游，截取几段，整个河床就五谷粉是了。远远望去像破碎的棋盘，大小不一地摆在河床上。
种地要交税，皇粮国税不交犯罪，这是妇孺皆知的。开不到地得红眼病的大有人在，议论过后，跑到大队书记那里告状，啜惑大队书记叫开荒的人交钱。大队书记十分为难，找不到收钱的依据。得红眼病的人闹哄的厉害，也不利于村里的安定，为了平衡一下心态，决定象征性地收一点点，决定出来以后，又引起开荒者们的不满，我们出力流汗的时候，你们不看见，等到有点收获的时候你们看见了。你们和当年的老蒋一样，是掠夺胜利果实，屌门没有。不管你收多少，都口说无据，味道不对，说什么我们也不交。刚开始的时候，还搞起攻守联盟，谁也不能开头交，他们就拿我们没有办法。可是开的数目不一样，个别人又是共产党员，要起先锋模范作用，这一起模范作用，就先带头交上了。
羊群走路看头羊，现实生活中就是有不看头羊的羊，毕丰收父亲老爷爷就是。倔强得要命，自己看准的事谁也劝不过来，就是套上三头老牛也拖不回来。况且，脞人出高腔，说起话来跟打三仗似的。话未出口，脖子上的青筋就蹦得老高，是那种不知不觉就把人给得罪了的人。对于开荒收钱这件事，他算认准了。国家鼓励开垦荒地，我们没有违背政策，你凭什么叫我们交钱，别人先交了献谄也好，拉笼头也好，我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大队干部有什么了不起，这件事说到家还不是鸭子跟鸡斗嘴，你口大我口小罢了。他本来就是不说话也上火的那种人，争论起问题，像好斗的公鸡一样，斗起来不认输。再看看他身下长出四条粗壮汉子虎视眈眈，一看就不是好惹的碴，谁还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这件事就那样拖着，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
外面的事总算安抚下来，没有想到后院又起火了，却找不到起火的原因。
老爷爷没少开荒，囫囵的地多了，农活相应也多了。很多农活他撒着欢就干了，有些重体力活也真够他驾驭的，毕竟到了古稀的年纪，心态好，不服老，岁月不饶人。遇到有些重体力活，他干着干着不一会就大汗淋淋，手脚不听使唤，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前些年，一早晨除一圈粪，一头晌送到地头，现在两三天干不完。刚除的粪堆在院子里，臭烘烘的，搞得他心里也臭烘烘的，想呕吐就是呕吐不出来。从家里往果园里送粪，路途说不上远，但要过大街，爬河沿，苦点累点他能忍受，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个人他丢不起，像他那个年龄段的人都整天站在街头闲聊胡侃，比他年轻好多岁的人也都聚集大队办公室后面空旷的广场上晒太阳，大家都笑话他财迷心窍，笑话他有四个儿子不用，自己出苦力，就好比家里有大骡大马不用，使用小毛驴。村里男女老少谁不知道他大儿子家里养着一头小毛驴，配备一套小驴车，毛驴被主人饲养得油光发亮，三车两车就把粪送到果园里，哪里用的他推着小推车去送啊？
粪还能将就着送到地里，给果树打药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干的。青年人给果树打药，用高压喷雾器，先把药兑好，一个人给喷雾器打气，抖落鸡肠子似的药肠子；一个人手握缠有喷头的长竹竿，偌大的一片树，半晌午就打上了。老爷爷和老婆用小喷雾器，这小米加步枪一类的家什效率跟洋枪洋炮没有法比，树梢够不到要给虫子留着，同样大小的果园，三四倍的时间打不上，天公作美没有问题，一旦风云突变，赶上下雨天，药就不能及时打上，虫害的最佳防治时机就错过了。
退一步说，给果树打药也可以将就着，给果树剪枝老爷爷就干不来了，眼看着年轻人的苹果品种换了几茬，不断选择优良品种，淘汰落后品种，从杂乱不一逐步换成只留一到两个优良品种，好管理，也便于收藏，可以一次性把苹果卖完，节约人力财力。看看老爷爷的果园吧，亩数不少，数量不少，从国光到香蕉、红星、红富士样样不缺。秋后，几斤国光、香蕉苹果不如一斤红富士值钱。由于红富士数量少，再加上舍不得疏果，像种庄稼一样爱苗，就怕树上的苹果不够长的，好多苹果长得鸡蛋大小，很少有特等果，几斤也卖不出一斤的钱。
果园的收入跟年轻人是没有法比，天上差地下了，和同年龄段的人相比收入还是相当的可观。开荒打的粮食吃不完，长的花生除了自己留下一部分打油吃，剩下的能卖两千多元。吃的不缺，花的有余，看着彩电，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是，欲望是一道填不满的鸿沟，老人在吃着碗里的同时还在想着盆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一定要积攒下一些，以防自己不能动弹时，花起来便宜，不用跟孩子们要。
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穷，需要，向儿媳们要。他们可怜你，同情你，就送给你了，你比年轻人的收入不少，花销也不大，可以说富得流油，你还想向人家伸手要，就不那么容易了。儿子嘴上不说，心里嘀咕，儿媳妇不是公婆养的人家不买你的账，谁管你罗锅腰害肚子疼，不但找出种种理由开脱，甚至不论壶耍起赖来。尽管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四个儿子，每年的养老金二百元，外加一百斤麦子和五十斤苞米。现在变成一纸空文，屁事不顶一点。
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媳说媳有据，谁说谁有理，不说也有不说的理。但有一点，粮食是人家儿媳的，不亲自送上门，你老头老婆总不至于去抢吧，每当傍年靠节的时候，就是老人生气的时候，老爷爷倔强不说，老奶奶逢人便说，无头无尾。谁给了多少，谁多少年没有养老了，儿媳妇也到处宣传，不给的照样还是不给。每年的正月初一，是众儿媳们的出头之日，都带上点心到小姑家拜访。几个儿媳妇往热炕头上一坐，把这一年的委屈向小姑姑诉说。小姑姑耐心地听着，就是不好插话。
大媳妇家正供给着一对上中学的儿女，生活负担本来不轻，自己的生活都实在困难，总不能让他典房子卖地，况且地是集体的，他只有耕种的权利，还没有买卖的自由。二媳妇、三媳妇刚刚盖起全村最叫硬的新房，确实也不富裕。同时，妯娌同唱一个调，分家时候房子破，儿子有亲生的，言外之意也有跟腿带肚子。二媳妇给姨姨做媳妇，婆婆是自己的亲娘姨，都不主动给，何况外人呢？小姑姑本来想替哥嫂说两句，听听媳妇们说得都在理，又是大新正月，凑到一起应该欢欢喜喜的，也只好和稀泥，来个顺水推船，老人吃不完、用不完，不给就不给，老人囫囵那么多东西他能吃了还是能用了。
有一点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自从毕丰收老婆跟人私奔以后，就在老人那里吃。一个院子里，吃饭的时候来了，不用说撵，就是请都巴不得。时间长了，吃就吃了，又没有东西给老人，其他媳妇在心里嘀咕，我们给养老钱不是成了给“养小”的钱吗？
话来语去，越捎越多。越说越复杂，矛盾越结越厚。二儿媳妇竟然不准自己的丈夫登老子的家门了，儿子也那样听话，竟然好长没有踏过父母家的门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