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岁末年根到来时，整个水泉镇仿佛给人间带来了洋溢的欢悦。许多在外流浪的游子便携带简单的行囊，踏上回归的路。从这满载乡愁的一路风雨、一路跋涉，抵达另一种彼岸，疼痛着的，如烟花般洒脱，亦如寒风般尖利。是这颗守望和远离的心，时常与乡音邂逅着一场艳遇，在暗香浮动的边缘，怀想着故乡之夜的清凉与冷暖。
学生们放假了，如脱了笼头的野马，在大街小巷奔跑着，只有等到夜色逐渐深沉，、月色渐渐布满整个空间，、夜风夹杂着细沙来临，才三五成群恋恋不舍地分散回家。整个古城由喧嚣变为宁静，游荡在空中浮躁不已的灵魂才能融入夜的野地。出生在这一代的孩子是幸运的，他们没有被混乱的红色年代沾染上横行霸道的恶习，他们不懂什么叫“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古城却不同，狂欢与酸楚同悲，将疼痛的书写渲染成密密麻麻的野草，草茎，久经风霜的寒鸦，以及一种声音，一次呼吸，待来年，以仰望的高度将城镇的魂魄迎接，接着便感受春暖花开，和花香如海的芬芳。
每年的这个时候，水泉镇是最热闹的时候。外出打工的男人纷纷回归，仅为着一种过年的喜庆，一种流传的氛围，一种根深蒂固的亲近，一种生生不息的繁衍，。回归了，久违的情怀。那城墙外拔地而起的简单的新舍，大多数就是靠这群在外面用艰辛的辛劳换取来的报酬支撑起来的。古城驱逐一群人。，却又成就一群人，驱逐一种信念，又营生一种信念。不管生活多么艰苦，只要回到故乡，灵魂便得以安抚下来，在某一个角落盘坐，生根发芽，永不分离。还有在外求学的莘莘学子，生长在古城的胡同里，文质彬彬的脸上，咧开嘴，传出朗朗笑声：“娘，我回来了！”接着热泪盈眶。
要过年了呵！一阵鞭炮声响起，告示着一家一年或者是几年的团聚，一个旧年的结束，一个新年的开始，此声不绝，此情不改。三杯两盏淡酒，几片肉炒白菜，和着节日的舒展，亲切的交谈，或者聚在一起为了逗乐押宝？，这灯火阑珊的每一夜，迎来盛大的欢欣。也有悲苦、凄凉之人，或怀念早逝的情人；，或想起赌气出走的媳妇。春节一过，就像烟花散尽、飞鸟投林一般安逸，待来年春日，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种地的种地，久日不见的伙伴面面相觑，然后应诉故乡情愫，此刻往日的心宽路窄，再不去计较，只闻鞭炮声声，家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毛溪韵想故乡的夜，一定比水泉镇更加热闹，：整个保定市在灯火阑珊处醒来，生长，跋涉，高潮，悠远。对于故乡来说毛溪韵的生活属于一次世外的旅行，灵魂的修行，在身心的寓所。尽管忘却尘世的爱恋与孤单，却也无法拥梦入眠，怀梦一宿，望家乡山高水长，不是她不想念家，是家拒绝了她。窗外的雪，洋洋洒洒，洒向茫茫人世，洒向冷清的校园，洒向沸腾的灵魂，如花似雾，清晰灵自然。灵魂与雪，与还有暗香浮动的夜，向隅而歌。毛溪韵哭了，身在他乡8年了，父亲何曾盼望自己的回归？
那一次毛溪韵手持菜刀怒火冲天的爆发，会留下无穷的后患，但是在战争和屈辱面前，千万不要选择后者，如果她选择了后者，战争必然会等着她。这就是对待无赖的最好办法，狗要咬你，你不可能去咬狗，而是拿棒子去擂它。毛溪韵知道常富这条癞皮狗是有仇必报的无耻之徒，他表面服软不过是为了稳住大局，他不能因为这个女人节外生枝，影响自己的仕途。俗话说：一等色狼爱才女，二等色狼爱淑女，三等色狼爱美女，四等色狼爱妓女，五等色狼害妇女。常富就是五等色狼。毛溪韵最美丽的那片天空，被这个流氓所污染，多么不值啊！毛溪韵长叹一声。每个人都固守一方天空，拥有一方沃土。有立于斯、长于斯如磐石一样坚硬的生存理由。，而毛溪韵没有，她曾经幻想过，世上有春播秋种的人生意象，定会出现春华秋实的绚丽景象。也曾经为自己选准自己的园地，那是至关重要的。在那个孤独的晚上，一直对她垂涎三尺的常富走进她的办公室，和她东聊西扯，最后说道了他的婚姻是个悲剧，他的女人是多么的龌龊，遇见这样的老婆是他这个大校长一生的不幸。接着他又讲了他和父母被赶在磨坊里的情景，毛溪韵听着听着，抽抽搭搭地哭了。他趁机拥抱了她，她觉得他不是一般的男人，凡人俗子是当不了校长的。她在哭，他在脱，马马虎虎她就被他收编在黑市夫人的行列，用现在流行的词叫“二奶”或：“小三”、“四娘”的。
一个女人给自己选择园地的当口，真实地凸现出了她的个性，渗透出她的幼稚，也融通着女性的美感。她拥有了一个借租别人的园地。在人蛇混杂的漩涡之中，毛溪韵失去了自己，她把自己丢在那个没有半点廉耻的男人身上，而仍旧在自己借租别人的园地深耕细琢，她以为一定会迎来梦寐中的幸福，直到他和另一个心分配来的女教师的风流韵事传到毛溪韵的耳朵里，毛溪韵仍然不敢相信，对她誓言旦旦的一校之长会背信忘义。毛溪韵急不可耐地等到放学后，直奔校长室，那个新来的女教师恰好也在，常富对着那个小女孩的面大声呵斥着毛溪韵：“我的老婆都管不着我，你算什么东西，用你管？滚蛋！”。毛溪韵恍然明白，自己一向经营的园地原来是别人的，他已经收回租借给她的园地，让她所有的幻想全军覆没。她怀孕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让常富手舞足蹈，他遗弃了那个新来的女老师，再三和她保证，与她结婚。一切不过是凄艳滴血的美梦，他要的不是她，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毛溪韵被逼着变成了女英雄刘胡兰，往敌人铡刀前一站，实际是一场恶战，她用花一样年轻的躯体，完成生命的阻击。
顾雪景匆匆地赶回来，进了三百多种观赏鱼狮子头、红元宝、斑马、蝶尾、日本锦鲤等，他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多种的观赏鱼，在水中翩然自如地游荡着的这些美丽的鱼儿，给人心旷神怡的激动感觉。他把鱼安全地交给太祖母翠莲早已请来的养殖专家。他没顾得上喝一口水，就急不可耐地来到书房中。饭桌上放着一碗米饭和一荤一素两道菜，米饭上已经有了灰尘，看来好几天没有人动过。雪景急忙找到枫露，枫露正在耳房里炸鲫鱼，油烟呛得她两眼直冒泪水。顾雪景等了很大一会儿，等着她把鲫鱼裹了面粉，一条一条炸出来，捞到筛子里晾好，才等到她慢腾腾地擦着两眼清泪走出来。雪景问：“枫露，我让你伺候的那个女教师呢？”枫露没心没肺地摇了摇头，走了，干别的活儿去了。雪景来到梅园，大喊着毛溪韵的名字，仍不见她的芳踪。雪景急匆匆奔跑到前院，看到那个用铁丝扭曲着树枝做盆景的人，他问：“大哥，你见我带回来的女教师没有？”那个园丁说：“见到了，我见她提着一兜子书走了。”顾雪景说：“你为什么不拦住她？她没有母亲，寒冬腊月你让她去哪里？”园丁说：“我拦不住，她好像很生气，脸色铁青。”顾雪景再也听不下去，骑了辆自行车一路飞奔来到水泉镇中学，铁门紧锁，任他喊破喉咙，就是没有人来开门。他想攀越铁门，尝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他绕到院墙比较低的一处，翻越进去，衣服都扯破了，露着雪白的棉花。顾雪景踉踉跄跄奔跑着来到办公室，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炉火通红，毛溪韵身上搭着一条毛毯，面对墙壁躺着。顾雪景扑上去紧紧抱住她，他疯狂地亲吻着她，她却冰冷得像一坨冰。
毛溪韵推开雪景，淡淡地说：“我们分手吧，我不是你们顾家的人，这是天意。”雪景没想到短短的几天毛溪韵会变得这样陌生。他说：“你不要这样对我冷酷，你是明白的，我真心爱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对我？”毛溪韵说：“你走吧，常富不会放过我的，我和你在一起只会连累你。再说，你的家人也不会接受我这个比你母亲小不了几岁的媳妇，我们的爱是纸上谈兵、是皇帝的新装，好遥远。”雪景激动地说：“你忘记了你说过爱我的吗？爱的涵义应该是博大宽泛的，对弱者的同情和援助，对丑恶的鄙弃和抵制，对美好高尚境界的追寻和创造，人类的所有美德都可以被爱的羽翼涵盖。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会和你携手并进，一起面对生活的坎坎坷坷。我的家人通情达理，只是我对我的太祖母说过，我在事业没成以前不会结婚的，可遇见了你，我就感觉，我那时的轻狂是多么幼稚，错过一个真心爱着的人，是最大的错误，一生都难以弥补。”毛溪韵是过来人，明白世上什么错误都可犯，惟独“情”字不能随便沾染，情是跳荡的火焰，疯狂炽热，令人心醉，但若不加制约，大火将吞噬一切。顾雪景，忘了吧！你就是一只美丽的蝴蝶，我用锦囊珍藏起你，同我一去不返的如歌的年华，碎裂着，飘零着、虚无着。
毛溪韵想说出最绝情的话来刺痛雪景，让他恨自己，远离自己。但是当她转过身的时候，雪景将一把尖刀深深地刺进自己的胸脯。毛溪韵没想到雪景会做出这样自残的举动，她吓呆了，尖声呼喊着顾雪景的名字，用手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她被他感动了，她点着头说：“雪景，其实我是爱你的，但是正因为我爱你，才会伤害你，直到你完全把我忘记。”雪景点点头，额头的汗珠滚落在脸颊上，疼痛使他英俊的面孔更加苍白，他对毛溪韵说：“溪韵，如果我的家人伤害到你，请你原谅，我用这种惩罚来补偿她们对你的伤害，我珍爱你赋予我的爱情，它太珍贵了，对于我不会有另一种东西能够取代它，正如不能取代我生命中永远鲜活的记忆和深情一样，和我回家吧，大过年的，把你独自留在这里，这样我比死都难受。”毛溪韵点点头，顾雪景抽出插在胸脯上的刀子，扔在地上，然后晕了过去。
翠莲坐在苏菲庄园里的热带植物下，硕大的热带植物叶子如一只鹰翅在天空滑动，翅羽好像钝刀切割着冰块，发出嚓嚓嚓嚓的脆响。毛溪韵的脑海也在嚓嚓乱响，也好像有苍鹰舞动着翅膀。她看到众多人的眼睛都在看着自己，无形中感觉无边的恐惧和压抑包围着她。一个叫叶曼的妇人带着她，边走边说：“我们走得快些，现在老太太有空，一会儿回话的人多了，老太太忙于谈生意，就没有时间和你说话了。”踩着卵石铺成的小径，走了好长时间，大街上寒气入骨，温室庄园内却四季如春，这种佳境也许连皇后娘娘都未曾享受过。穿过鹅卵石小径，上了石榴木小桥，一种盘藤植物如蛇一样缠绕着桥栏，桥下是清洌洌的流水，鱼儿在水中慵懒地游着，水草开花了，如点点繁星一样。走过曲折的木桥，进了月亮门，门顶上写着“苏菲庄园”四个草楷大字。叶曼对毛溪韵说：“毛老师稍微等一下，我看一下老太太那里有没有客人。”毛溪韵点点头。她往月亮门内张望着，只见里面有芭蕉、三角梅、凤尾竹，黄鹂在鸣唱，蜥蜴在爬行，蟋蟀在唧唧，蚂蚱在跳跃。毛溪韵心里说：顾家真有钱！叶曼出来说：“老太太让毛老师进去呢。”毛溪韵跟着叶曼进去，穿过假山怪石、曲桥，这边一畦紫甘蓝长得正旺盛，那边的生菜如初绽的花蕾，绿油油棋盘分布，好一副南国水乡画卷。在一片巨大的植物下，一个眉目慈善的老太太端坐在美人榻上，傍边站着梅园遇到的苏菲。毛溪韵想：这位老太太必然就是传说中的顾家灯塔人物李翠莲了？
毛溪韵说：“老人家好。”翠莲上下打量了一下毛溪韵，俏肩膀、瘦腰身、皮肤白净、眼中含有倔强的气性，只是有点老相。翠莲说：“毛老师来了，快坐到我的身边来。”毛溪韵迟疑着，叶曼说：“老太太既然叫你过去，就是对你尊重，你就过去吧。”毛溪韵坐在翠莲身边，翠莲用手抚摸着毛溪韵的手，一股母爱从毛溪韵掌心走进她冰冷的心田，心情好像震荡后的河面渐渐趋于平静！翠莲说：“前些日子为了修建这座热带大棚，你来了雪景也没顾得上告诉我，慢待了。”说完呵呵笑着，指着苏菲说：“这是我孙媳妇苏菲，她16岁上跟了我，前些年没少吃苦，着庄园用了她的名字，也算我这个老不死的对她的一点回报吧。”苏菲冲着毛溪韵点点头，毛溪韵说：“我和苏菲婶子在梅园曾经见过面的。”苏菲边给翠莲揉肩边说：“我问过她，她说她是雪景的同事。”翠莲假意训斥苏菲说：“来者便是客，这就是苏菲的不对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苏菲也不狡辩，默默揉肩。翠莲说：“医生说没说雪景的身子有没有大碍？”毛溪韵红着脸说：“今天能下床走动了，这事全怪我。”翠莲问：“听说你拿刀子劈常富去了，常富老婆替常富挨了一刀，现在还在医院住着？”毛溪韵点点头，翠莲长叹一声说：“雪景没有看错人，有胆识的女人，如果你愿意，我把雪景交给你了。”毛溪韵没想到翠莲这样宽宏大量。含泪谢过。苏菲对翠莲说：“奶奶难受就闭上眼睛吧，坐了这么久，一定累了“。翠莲就紧紧闭上眼睛。然而，她感觉周围还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刺激着她的神经。”翠莲闭着眼对毛溪韵说：“照顾好雪景，我晚上过去看他。”毛溪韵站起身正要告辞，一个女人进来说：“老太太，南方送货的来了，是竹笋，鲜笋当年就能成型、出售。他们在大门外等着老太太过目呢。”有一个妇女进来说：“老太太，咱们的柳编制品出售了，比上一次增加了三个点。”有一个妇女进来说：“老太太，北京来客人订货来了，要5千盆梅花盆景。”接着一个又一个管事的人来回话，翠莲戴起眼镜，一张接一张地看着票据，毛溪韵不由感叹，真是绝顶聪明的李翠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