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啊!”吴宇又略微凶了她一句,但里面还是带着对幼小的她的疼爱。
尽管已经决定了不会怕他,但情义上还是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张海清回答道:“说什么……我回来了。”她没有站起来,她想到站起来的话,两个人就要面对面呛嘴了,这样冲着对方的脸发火总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这个人,走之前也应该跟别人打个招呼,打电话也不接,我在超市旁边找了你好久,又想你会不会去买什么东西了……又站在那等你,问了收银员,她说你确实出门了,我又站在原地等……”吴宇觉得他说得太多了,他停下了这些话,然后说道,“你怎么连最起码的礼貌也不懂,你知不知道找你的人会着急?”
“不是啊,我又不会丢……”张海清显然有些气短,“我手机放家了,我不知道。”
她又补充道:“我这么大了,谁又不会把我拐走。”
她觉得自己无辜极了,但又觉得吴宇讲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也许找的人是会着急,他还要费那么多神去找去问,搁她身上她也不乐意。至于她会不会找吴宇呢,她想应该会吧。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吴宇这样说道,之后他又说不出什么话了,他本身也是一个比较口实的人,他只是望着张海清,看她表现怎么样。张海清拗不过他,只能噘着嘴低着头。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张海清已经在心里倒计时看他什么时候走。她忍住不笑,用余光去瞄吴宇,看到一个轮廓站在那里。她从十才倒数到五的时候,吴宇欲言又止,满脸心疼她的样子,然后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吴宇关上门后,张海清也离开了电脑旁,她双脚并直地坐在了床上。她想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住她了,别人总是不断地告诉她,要为他人活,那是因为他们可以从这些中得到好处,他们在做着对他们有利的事,可是她并不借助于让别人做出对她有利的事,她会活出自己。
张海清的同学A曾希望同学B能冒充她点一下名,可是同学C不希望同学B冒充同学A,同学C说这样是危险的。其实同学C并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她只是想让同学B旷课然后她们一起去逛街,张海清觉得真可笑。
她默念道:“我是做得不好,可是不要放在心上不就好了吗?”她想吴宇没必要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然后生气,她觉得他这样做没什么道理,但是他就是要生气,让她觉得无奈极了。
她突然想看看落日。她在犹豫着要不要跟吴宇说一下,否则到了吃晚饭时间他又会找她。张海清来到客厅,他的门关着,他刚生完她的气,现在去敲门好像有点不太好,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生气时间延伸到那么久呢。她想乞求他不要花费宝贵的时间在这上面了,他的不开心的确是她造成的,她有点过意不去;但她还是转过身朝大门口走去,不管如何,她都要做自己。
她故意将大门关得很响,好让吴宇听到她出门去了,她往他窗户前看了一眼,他一向都是拉上窗帘的。张海清惴惴不安地走在街道上,此时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很,她似乎感受得到这块地在转动,就像踩在转动的地球的一条街道上,空间无限地放大,她觉得好孤独。她失意地走着,到达海边时她也不再心波荡漾,太阳微微有些泛红起来,让她觉得挺温暖。这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他穿着灰色的上衣,她认得出这是住在他们对面的邻居,虽然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他是从海的方向来的,难道他也是来看海的?他也有浪漫的思想?张海清又想到人的感情都是相通的,她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的审美能力,大叔从小在海边长大,也许他从海里读到的要比自己多得多。虽然日子是无聊的,但是她的思想并不被冻结,她想也许这才是感觉寂寞的原因吧。她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大叔。”
这个男人愣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她这个一直没和自己说过话的熟悉人。如果换做城市人,肯定会为了礼貌而隐藏着表情,但张海清认为这一愣才是最真实的感受,她喜欢这样回归质朴的感觉,这些也许都只能在农村找到了。
“这不是吴宇的表妹吗?”大叔热心地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接着他又问。
张海清才第一次打量这个男人,他穿得土里土气,长得也不算高大,面貌普通,但是她突然间觉得这些都是外在的不真实的,她无法认识他的内在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一个人的内在是多么有趣、神秘的事情,如果人能够心心相印,那么人活着也就值了。
“我来这里玩呀。”张海清回答,“对了,你帮我跟吴宇说下,就说我可能要晚点回去。”
“好的。”
大叔一点也不啰唆,答应完就走了。
待大叔走后,张海清来到大海前,她为自己得不到那样一个心心相印的人而对大海喊道:“我没有你广阔!我没有你广阔!”
夕阳终于来了,周边的云彩被染上红色,天地间也霎时像变了样,大地变得更加柔和,天空温馨多彩。夕阳成为主角,它红彤彤地挂在天边,那么巨大地影响着天与地之间的景象,它是那么不可思议和神奇。
海中间一根金色的铺展开的线荡漾到岸边来,连平常灰色的沙子也染上了一层模糊的金光,这将是痛苦的回忆。她知道当她以后回忆起这件事时,会了解到现在自己是多么寂寞。
因为没有人,她用右手捂着胸口,那儿真的是那么难受,这样伤心下去会不会得心脏病?应该不太可能吧?她捂了一会儿便松开了,那时候就好像有一只别的手在捂着她的胸口,抚平着她的心伤,那只手是那么有力量。
她站在了那条铺展开的线前,她告诫过自己一个人也要勇敢,她知道她会的,因为凡事她都要从中看到希望,为了希望她可以做任何事。
太阳渐渐落山了,天暗了一些,云彩被染得更加炫丽,那些橘色的光穿透云朵,使云朵更加透亮,一阵阵海浪在那条线下涌动着,沙沙的声音扑在海岸上,落在张海清的脚前。
她后悔做了这样一件事,它将造成的回忆让她想来真害怕。太阳落下去了,风吹卷着稀稀落落的带着光的云朵,一会儿它们便都灰暗了下去,张海清觉得难以呼吸,她在这落寞的景象中无所适从,从刚才那么的温馨美好到一下子扑来的寂寥,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她失魂落魄地回家了,她想她没有力气向吴宇解释什么了,吴宇大概也不会和她说话吧。天黑了半截下来,大概天全黑了也没人在乎她吧。如果在家里,爸爸妈妈倒会在乎她,她毕竟是他们的女儿。她真不明白,亲情又是什么,她好像已经流落到很远很远的国度,对于人类字典上的词义不再了解了,又不能接受那些虚假的、不深刻的解释。
她推开了大门,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开着灯,两碟菜摆在桌上,一碟是茄子,一碟是鸡蛋,它们都只剩下一半,桌子上放着一个饭碗,看来吴宇已经吃过了。她望向挂在墙上的绿色的时钟,这大概是吴宇今天买回来的吧。屋子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可是这点改变与她毫无关系,因为她并没有去选购时钟也没有参与任何活动,它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挂在了墙上,这种感觉真奇怪。张海清用柔弱的眼神打量着吴宇的房间,此刻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明天就可以死去,只要这个人能生活得美满。她知道吴宇并不是与她心意相通的人,但他是个好人,能为一个好人牺牲也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反正人都有一死。
她想和吴宇言归于好,她是很讨厌这样反反复复没有骨气的人,但是就连牺牲她都准备好了,为别人做一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在门口站定,然后敲了两下门。
房间里传来一声:“进来。”
张海清打开门去,吴宇正坐在他的矮桌子前,望着进来的张海清。“那个……对面的跟你说了我要晚点回来吗?”张海清站在门口问。
“说了。”吴宇尽量温柔地对她说。
“好。”
张海清突然对他说:“我怕他忘了。”
“你最近有什么事吗?”吴宇问。
“没事了,那我去吃饭了。”张海清关上了门,这种尴尬的场景让她不想多待。既然已经开口和他说话了,就打破了僵局,他心中也不会再有什么郁闷了。她坐在饭桌前,并没有什么胃口,盛了一小碗饭,勉强把它吃下。然后她把剩下的菜倒到垃圾桶,把碗放到厨房里,出门去倒了一下垃圾。此时天已经黑下去了,夜晚凉爽的风刮来。
张海清倒完垃圾回来关上大门,然后坐在大门口的椅子上乘凉。为了避免待会进不去,她将大门的钥匙放在口袋里。这样只要吴宇不出来,他就不会知道她在这里,现在她不喜欢待在室内,想要待在室外,这里有自由的空气。月亮挂在头顶,对面的那些房屋亮着灯,她的屋下阳台并没有开灯,所以他们只能看到有一个影子坐在那儿。斜对面也坐着一个老妇人,和她同样安静。高藤椅边放着一根拐杖。老人只是静静地在那边坐着,好像并没有什么欲望。过了一会儿,她的儿子出来了,她便跟他进去了,只是那把椅子还留在那儿。张海清享受着海边村落夜的安逸。半个小时后,那位老妇人的儿子把椅子搬了进去,然后张海清听到他锁大门的声音,他们客厅的灯熄灭了,房间的灯亮了起来。
张海清回头看了看,吴宇的窗帘拉着,但是从四周还是透出光来。他好像很喜欢待在电脑前,她可无法这样,让她面对着电脑一下午,她宁愿趴在桌子上一下午。
现代的人真让她奇怪,他们只要一待在电脑前就连叫都叫不动,因为花在那虚拟世界里的工夫过长,他们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体会到的东西真是少之又少,只有她一个人还活在真实世界里,这让她感到有些寂寞。
她现在好像已经慢慢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比起要和别人假装笑脸,还是一个人待着比较自由。她的那片小天地终于在她身上发生了作用。但是她知道暂时孤独可以,一辈子孤独那就是可怕的,然而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她并不担心。
这时候她的手机振动了起来。现在是谁打电话给她呢?其实她现在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她看了一下,是妈妈的,她任由它振动下去,妈妈打电话过来,一定又是什么烦她的事,她期待着手机的振动早点消失,让她的心重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