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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莫道尔是痴情种 当日负心悔何来

第四回

莫道尔乃痴情种

当时负心悔何来

诗曰:

曾经沧海水未寒,空凭痴心望楼兰。

错却罗敷终日醉,章台再会泪已干。

却说许昌自回谷后,伤势虽已几近痊愈,可身上伤痕毕竟掩藏不住,无瑕子与谷月轩见他伤的不轻,忙追问内中因由。许昌实想不出什么借口敷衍师傅,何况师傅乃武学大家,是何派武功留下的伤痕,一看便知。他又不屑像方云华那般,污蔑他人,只得据实以告。无瑕子起初听到他被方云华逼进战圈,又被何秋娟重伤,不禁大起护犊之意,大骂武当派掌门卓人清教徒不善、何秋娟行事鲁莽。许昌讲到后来何秋娟也被重伤,方云华口出不逊时,无瑕子却又怒了,直斥许昌不该出此下策,还重伤长辈。许昌诺诺称是,心下却老大不服,倒是谷月轩一直在旁为许昌说项。无瑕子才怒气渐消,道:“此事你虽非本心,也无淫行,须怪你不得,但你伙同宵小,重伤正道长辈,纵容那小贼污秽言语凌辱良家妇女,实非我正派中人所为。此番行事,伤了我正派和气,日后还有一番计较。未明儿,就罚你两月内不得出谷半步,连忘忧村都不能去,专心琅环洞洗心壁内,静思己过,专修武功,你可心服?”

原来逍遥谷前身逍遥派有支藏书之地,名为琅环玉洞,后从天山迁居于谷中,山崖上便建一秘洞,复名琅环玉洞。那代祖师虚竹子先生又出自少林,初时虽不通世务,掌门流于宽厚,晚年渐渐举止肃然,按少林法度建思过之地,命门中亲传弟子若有违戒,便送于此处闭门思过,又取达摩面壁之意,名为达摩壁。后代掌门为风雅之士,便改名为洗心壁。其实于此处修行也有莫大好处,洞中也藏满诸派武功典籍,供弟子参研破法,故而逍遥谷虽于此武学末世,门中精要功法失传很多,也是江湖翘楚门派。

无瑕子此举固是惩戒之意,实又是含庇护之情。若不等风声平静些,天山派冷静一下。任由许昌出外游历,恐天山派盛怒报复便逾期而至,许昌孤身在外,岂能抵挡?许昌心下也知师傅这番好意,但少年执拗性子,自认为并无过错,终于生了些许芥蒂,但不敢违命,口称:“徒儿领命。”。谷月轩见他怏怏不乐,忙安慰道:“小师弟,你千万别错会了师傅好意。要知道那洗心壁内,有无穷武学典籍,对启发你我武道实有莫大裨益。你且安心待上一些日子,精研武功。等你出来,为兄必定与你好好切磋,全力助你角逐少年英雄会。”许昌听到这话,自是感动不已,连连道谢,只是一想到面壁思过,苦捱日子,还是闷闷不乐,兀自去了。无瑕子看着这小弟子怏怏而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小弟子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弟子,颇为机灵聪明,又与他一般于琴棋书画诸般杂艺,颇有天赋,又是玲珑心思,深得七位好友欣赏,说是他最得意、最心爱的弟子也不为过。他又如何忍心责罚,只是天山派,天山派。他想到天山派与逍遥谷纠葛的往事,居然流下了几行清泪。他不欲让谷月轩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忙转过头去,随便说了两句,就回屋歇息了。谷月轩还是看到了,见师傅不欲让他知道,便没追问缘故。他呆呆地想:“师傅修道多年,早已清心寡欲,随性喜乐无穷,如何还流泪伤感?难道我逍遥谷谷主也不得逍遥真意?到底如何才可逍遥?”

且说何秋娟母女回到天山后,何秋娟便闭门苦修武功,以期来日,报被辱之仇。易兰则怒气勃发地把丈夫何未峰拉到闺房,诉说当日之事,硬要揪着何未峰去逍遥谷、武当派讨个说法。何未峰此人是个忠厚长者,虽于大事上果断明智,但平时则十分温懦,尤其是对于妻子,竟常含愧疚之意。他总觉自己容貌粗丑,早年又年少气盛,惹了高手,以致给人弄瞎了右眼,实配不上妻子的美貌,因此对她百般迁就。此时,面对妻子愤怒却不算过分的要求,他竟断然拒绝。易兰大怒,竟要离家出走。何未峰忙阻拦妻子,软语温求,道出苦衷:“夫人,非是我不愿给你出这口气,实在此非寻常时候,我正派不可失了和气,为人所乘。二十年前的魔教,似乎又蠢蠢欲动,近日似乎又收服了一批左道高手。看来不日就要对我正道不利,此生死存亡之际,我正派当同心协力应付这场大难。焉能为一无行小辈失了和气。”易兰虽然怒极,但也算识得大体,见丈夫说的不假,也无从反驳,只是怒气难消:“难道如此便算了。”何未峰道:“自然不是,只要渡过眼前这场难关,日后我自会上门与两派掌门谈及此事。”看着妻子满脸怒容,又道:“除了这番难关,便是国家都有一番祸事。日前,我去与卓道长商讨应对魔教事宜,竟见卓道长身负重伤。询问才知卓道长出外云游时,竟遇上一批东瀛武士,伙同鞑靼(明时蒙古分裂,东部蒙古称鞑靼)武士为祸渤海之滨。卓道长出手阻拦,岂知这些人武功怪异,兵器又十分锋锐,为首的一个东瀛人刀法尤为精奇。卓道长虽然将那些贼子尽数杀死,勉力突围,但对方终究是人多势众,卓道长也负伤不轻。”易兰闻言大惊,顿时花容失色:“什么?他,他受了重伤?现在可好了些么?”何未峰见到妻子如此关心另一个男人,对方还是一位道长,心里老大不是味儿,但还是压抑下那点念头,玩味笑道:“夫人真是急公好义,急人之急。放心,卓道长功力深厚,我寻到他时,伤势减轻了许多,恰好我带了天山奇珍三心雪莲子,助他行功服下,走时已然无大碍了。”易兰闻言才心下大定,想起往事,竟然脸上浮起红晕,倏而觉出丈夫语气不对,想到自己失态,不禁满是愧疚,垂下头不再说话。夫妻二人默然无语。

那方云华回武当自是见到了卓人清受伤,却是没与何未峰碰上面,真是他运气好。古实见到师傅受伤,自然也不及说起天山派冲突一事,专心侍候。方云华更是暗暗高兴,他也假意去师傅座前嘘寒问暖。卓人清见到两个弟子如此乖巧,自是老怀安慰。他想起先前东瀛浪人与鞑靼武士混在一起,不禁大觉怪异。须知鞑靼乃是本朝北方边患,为蒙古人后裔,东瀛浪人渡海而来,原也只为祸东南沿海一带,如何又来北方为祸。鞑靼人跟东瀛人也是言语不通,鸡同鸭讲,怎地能混在一起。难道其中有什么阴谋,意欲对我大明不利?(按:文中当朝皇帝永亨对应为史实万历皇帝,史上万历时期,瓦剌已然衰落,无暇东顾,只在西方称雄。笔者基于架空之上,复又架空。定为明英宗后便是明代宗,明代宗在位时间缩短,英宗复位杀害于谦保留,英宗复位后执政时间缩短,之后是明神宗永亨帝,史实上万历不朝,是首辅张居正死后多年,才开始。文中永亨皇帝则是于张居正在时便不朝,设张居正虽进谏几次,但也因迷恋权柄,终于没再规劝。史实英宗甍后,尚有宪宗【唐伯虎是此时人,唐伯虎保留,不设明宪宗】、孝宗、武宗、世宗、穆宗,其中孝宗朱佑樘是位“令主”。瓦剌、高丽、日本、女真等史实篡改亦是演义。后文或有明末故事,嫁接与明神宗上。特此说明,望看官莫以笔者张冠李戴,错读史实,实是为演义而移花接木耳。)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涔涔。武当派虽是道家,讲清静无为,但自三丰祖师创派以来,民族大义便是第一等规矩,三丰祖师就曾拒绝元朝封号,历代掌门均是深具民族气节之人。他忙把方云华叫至榻前,说通关节,命他独自下山打探消息,见机行事,万不可轻举妄动,徒然送命。方云华听到又可以下山,不用在武当山做道家功课,更是欢喜不已。对于危险,他倒丝毫不惧,他是个极机警的人,武功也是后辈中的翘楚,此番只是探听消息,如若人多反而误事。他这种事做的多了,自有一套保命之道,卓人清也是见他办事稳妥,远胜古实,才青眼有加,常委以重任。

方云华下山前,自然又拿出一番言语,诓得古实立誓在师傅痊愈之前,绝不说他们与天山派争斗一事。打点妥当,方云华便驰马疾奔,往沈阳中卫(按:明时沈阳由沈阳路改为沈阳中卫,由辽东都指挥使司管辖)赶去。忽忽数月,方云华终于赶到沈阳中卫,一路奔波,他已十分疲惫,胡乱寻了个客栈歇息。翌日,换了身干净衣衫,精神抖擞。甫欲出门,便看见客栈外来了一队押镖客,口呼:“合吾……”二字抑扬迂回,拖得很长。这个名头唤作“凤凰三点头”,声音齐整洪亮。这是走镖的规矩,意在向绿林示好,打火投店时也须如此,这几个喊镖号的趟子手果是利索。方云华认得为首的镖头,忙上前打招呼:“陆兄,怎么今儿跑了这么远的镖?”那镖头也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英姿飒爽,穿着不似寻常镖师粗陋的短打。他身穿锦衫,足登金线抹绿皂朝靴,竟似是王孙公子。虽是如此,但他绝无寻常贵家公子的虚浮气色,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内功已粗具火候。他见是方云华问话,喜笑颜开:“原来是方兄。嗨!镖局子这口饭不就是如此,哪里有大活,咱爷们便去哪里,何况这趟镖非比别个,是当朝宰辅张首相命人传话,让我们押批军饷到辽东都指挥使司。本来这当子事,不合让咱们江湖人做,只是首辅恐近日暗潮涌动,瓦剌、吐蕃、东瀛浪人沆瀣一气,恐纠集武士来劫,又不便派大队官军运送,给瓦剌人借口,兴兵来犯,便让咱们镖号接了这活。方兄你又如何来此苦寒之地?”方云华便对他说了卓人清所见。

他听了顿时大骂道:“他奶奶的!这群鞑子胡虏真是该死。习武之人怎能伤害无辜百姓,便是两国交战也不当如此。卓道长仗义执言,他们不仅冥顽不灵,还敢动手,当真视我华夏武林如无物。这群狗贼,但叫我陆少临看见,定然一刀一个!”原来他正是杭州第一镖号金风镖局的少镖头。江湖传闻,金风镖局少镖头十五岁时,便能打理镖局事物,性子豪迈爽直,喜交绿林豪杰,端的是青年翘楚。方云华点头称是,又道:“陆兄,你与这些兄弟押镖奔波辛苦,还是先进客栈歇息吧!”陆少临想想也是,便叫一干人等进店休息。

安排妥当后,陆少临却没回房,对方云华说:“方兄,你我平时难得一会。不想今日在此相逢,素闻方兄也是风流人物,小弟请你同去前面勾栏耍子快活,如何?”方云华知道陆少临素来爽直,说起嫖院子来,也毫不忌讳,便不忸怩推脱,道:“如此,便谢过陆兄弟了,只是押镖中,陆兄去风流快活,随行兄弟们不会有异议么?”陆少临哈哈一笑:“方兄当真爽快,毫不做作。好男子!多谢你提点。镖局兄弟知道小弟子性子,早已习惯,他们又是大老粗,去雅苑跟姑娘吟哦风月,是做不来的。待我们回来,兄弟拨些银子,让他等自寻路子快活便是。”方云华哭笑不得,只得随陆少临带路去了。

陆少临果是个中老手,虽则是第一次来沈阳中卫,却轻易寻到了一处院子。这院子还算大,匾上烫金大字:“环采阁”。陆少临与方云华甫一进得院中,便有****指使小厮喊堂。进了内里,方觉果然对得起环采阁名号,居然还有罗刹女,金发碧眼,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丰乳肥臀,三等嫖客看了定然大吞馋涎。(按:鄂罗斯与明交往,史实在万历四十七年,文中提前。)他二人却不好这口。陆少临嘻嘻一笑,拉着方云华进了一个包厢,叫来两个老鸨推荐的上等姐儿打茶围。陆少临笑道:“方兄,这院子的姑娘,虽不比我杭州姑娘秀气温婉,但高挑丰腴,倒有另一番味道,便是那鸨母都有些风韵。想听什么曲,你点吧。”方云华深以为然,便叫那两个姐儿唱一曲柳永的《引驾行》。两个姐儿声音宛转,虽不似江南女子音色甜糯,但吐珠玉之声,也叫人心醉。二女一弹琵琶,一奏古琴,方云华与陆少临望着美人容色下酒,当真是香艳无比。待其中一人唱到:“花朝月夕,最苦冷落银屏。想媚容、耿耿无眠,屈指已算回程。”时,陆少临觉出词中索意,有些不悦,对方云华道:“方兄,风流如你,也有想念的姑娘么?今日咱们难得一起耍子,还是听些高兴的吧。”方云华似怅然若失,便没回答。陆少临让一个姐儿换了越娘的《西江月》。那姐名唤董清儿,虽已不是雏儿,但也刚接客不久,尚有些羞涩,听到陆少临的要求,脸上飞起红晕,迷醉的看着陆少临的风姿,唱了下半阙:“顾我风情不薄,与君驿邸相随。参军虽死不须悲。幸有连枝同气。”

淫词艳曲,美色当前。方云华与陆少临俱不是雏儿,又皆为此道虎狼之徒,已然按捺不住,便各揽一个姐儿,欲去闺中欢好。其实按青楼规矩,上等姐儿通常不陪客,只陪客人唱曲,吟诗作对。通称为“清倌人”。就是真要成就好事,也须恩客出重金,办梳拢之礼,此女便只陪这恩客。陆少临知道这个规矩,他在杭州便有一位相好,唤做苏玉柔,长他几岁,才貌双全,他十分喜爱。只是他在沈阳中卫并非久居,定下梳拢,也无法长久恩爱,反是苦了人家生意。因此这次他并没走这规矩。又则沈阳中卫勾栏不多,这院子开创伊始,旨在慰藉辽东驻守军士,半官半民。若不是都指挥使和其它几位高级军官,也喜风月,这院子恐怕连通晓歌赋的上等姐儿都没。两个姐儿则是看方云华、陆少临二人风流倜傥,动了情兴,才肯答允,否则即便这里规矩松些,别的恩客也绝无可能在这片刻,就能令姑娘侍寝。

且说两对男女情兴正浓,欲各回香闺,成就好事,改打茶围为住局。刚一出门,便见大堂上一个嫖客撒酒疯,又哭又笑。堂上的嫖客吓得大都散去,只有两三桌还有人,但都离得他远远的。方云华仔细观觑,只见厅上一个圆桌坐着一个身形矮壮的男子,蓬发乱鬓,夹杂了不少华发,直如风魔。他身着宽袍,旧得好似多年未洗,身佩腰刀,背负长剑,原来也是武林中人。只是他如此穿着,实在不伦不类。陆少临与方云华都来了兴致,各握美人玉手,径直到他桌边座下。那人只是哭笑,并不理方云华等人。方云华见他叫了几个姐儿,姿色一般,更是老妓,不禁微微奇怪。那人要了两坛黄酒,一壶烧刀子,轮换喝下,手还不老实地在几位姐身上乱摸,只是脸色并无笑意,反而流下几行浊泪,放声大哭,自顾自的讲述身世。当真是个疯子!方云华等人莫不是此等看法。他涕泗交流地唱到:“缘何当年孟浪心,幸得卿顾视浮萍。初情已恶知镜花,错任小蛮嫁檀郎。”唱完,他喝了一大口烧刀子,呛得连连咳嗽,哭道:“我好后悔,当时不该为了那段缥缈的单相思,而没将你放在心上,最后还将你抛弃。其实没多久后,我就明白了那段单相思的可笑。她说我是疯子。呵呵,是啊,我可不就是疯子么,这么多年来也没修心养性,反而更加放浪。狎妓、勾引人妇、淫人母,不知悔改,现在见你嫁作人妇,反比从前愈加漂亮,却将我视作路人,回首前情,才知后悔。我可不是疯子嘛!我是疯子,也是白痴,是天下第一等白痴。可她也是疯子。都有病,都有病,哈哈!”

这段话真是骇人听闻,陆少临与方云华只觉得他又可怜,又可恶。陆少临问董清儿,这人在此胡闹,怎地没人赶他。董清儿道:“这位怪人,虽来此不久,就常常发疯,但给的银子很多,便是把其它客人吓走,他也出足银钱,算作包场,却也从不进厢房,非要在堂上胡闹。有时旁人急了,对他出手,反而被打成重伤。有几次还当场杀了好几人,却不知怎地,没官爷拿他。闹得大了,惊动了指挥使大人,大人见了他,他掏出一块漆黑牌子,指挥使大人却反而赔笑,勒令院子不许声张他闹事。众人不知他是何来历,却见指挥使大人对他如此恭敬,他又非主动杀人,旁人没去理他,他便不动手,因此院中再不敢多过问一二。”陆少临听了,便没再问,与方云华专心听那怪人讲述身世。

那怪人举起酒坛,片刻间便喝尽,溢出的酒水顺着唇髭,一直流到下裳上,已然湿透了。他也不去理会,仍兀自絮叨不停。他自称张书进,原是破落的官宦之后。从小习文练武,指望能博个功名,报效国家,光耀门楣。岂知朝堂为宦官把持,清流哪得进,不入宦官门下,施以贿赂,实报国无门。他屡试不第后,终于心灰意懒,浑浑噩噩的四处流浪。除却国家前途灰暗,让他雄心顿消外,早年的一桩情事,也在他心头久久不去,乃至日后消沉得沉迷勾栏瓦舍。大约在他十五岁时,父母尚未离开人世。他随父母出游,至泉州,邂逅了一位天仙似的姑娘,那姑娘身形婀娜,面目虽为纱巾所遮,但看轮廓也料是人间绝色,声若天籁,从她露出的一段雪白秀颈,也可知她定然肌肤白皙,温润如玉。那一刻,张书进的确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孩,可是他没多久就清醒过来,因为她似是发病,晕倒在地。张书进想抱她去医馆,可又觉得碰一下她都是亵渎。于是忙找来轿夫,将她抬到医馆。

两人就这样认识了,那少女长他数月,他便称她姐姐。她的名字也很好听,叫水铃儿。话说那时候,他早懂了人事,同窗间流传着春宫图《鸳鸯秘谱》。可是面对那少年,他竟从没生出过半分亵渎之意。或许,你我都得相信,世上有这样美得令人生不出亵渎之意的女子,也有面对心爱女子竟不敢逾矩的情状。那之后的相处,虽然只是借书信来往,(水铃儿是个大家闺秀,父亲是当地显赫的大商贾,与她父亲交好的一位叔叔,更是当时内阁班次。自然不会常常外出,与他同游。)他对她的爱慕愈加炽烈。她不止容貌倾国,而且才情远胜于他。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诸子百家、治史、民学,张书进无一比得上。他还是在认识她不久前,才对诗词有了兴趣,之前他专心学作八股文,以望高中,哪里会去碰这些。那时他作诗,全然不合格律,用字更是幼稚,填词就更不用说了。她却雅擅此道,制诗填词全无破绽,辞藻华丽,诗风温婉多情。有时他想,这样一位天仙人物,如何有人能配得上?不由得自惭形秽,便打定主意,只要能和她说上话,逗她开心,永远做她弟弟也好。

可惜人心苦不知足,张书进回去后,便与她书信联系。有次竟得知她身患赤丹病,意欲轻生后,心中痛惜不已。忙寄书安慰,还借机吐露了爱意,表明同生同死。等收到回信,已过了数月。自然是被拒绝了,言明只可做姐弟,他自然是悔恨交加,痛哭几日,借酒浇愁,欲行快刀乱麻,却又颇为不舍。就这么断断续续的联系了几年,真正交谈的时间,未必有一月。到了他十九岁秋试那年,父母竟暴病仙去,他悲戚之下竟又想起她来,自觉此生不得伊人垂青,便是中举也没甚滋味,竟然轻生割腕,幸为邻里所救。如此一来,他乡试自然又是落榜。落榜后,他终于心如死灰,不再指望登科进士,变卖了家财,安葬了父母,便浪迹天涯。

他落拓经年,始终不能忘怀,期间仍有跟她书信往来。经过了这些年,她的赤丹病竟好了。原来她那叔叔,替她找了一位先祖曾是宫廷御医的女大夫,以奇门方法施针用药,终于阻住病情,后又通过一位西洋大夫,用华夏未见手段,彻底治愈。为了健体,她还学了剑术。张书进自是为她高兴,但她再也不叫他乳名,当他是弟弟,而是直呼其名。张书进愈加苦涩。终于在加冠那年,随便找了院子,破了童男。事后他后悔不已,愈觉配不上她,向她忏悔,但并没说明狎妓一事。她的回信起初只是安慰,后来便渐渐不耐。张书进知为她所厌,更是心灰,自己又的确污秽,但又有些不甘,回信除却自伤自悔外,也有一较长短之意,言她于兵学、武功未必及得过自己。张书进这些年武功大进,虽然只是弱冠之年,但奇遇连连,得一邋遢道人传授神功。他百无聊赖之际,也只得借此转移悲戚,勤修苦练,终于内外功俱臻化境。但他并不与江湖人士,有甚来往,常留之地无非是妓院、酒馆、旅店。若是银钱使尽,便挑三流山寨下手,劫他人之富,济自己之贫,是以江湖声名不显。

他与她书信,偶论剑法,便知她所学剑法,果然只有健体之用,更无内功。若是以前,张书进自然视她为天人,只有自惭形秽,哪会去比较长短。此时不知怎地,就是不愿没有一处胜她。张书进没想到的是,这番话却终于把她隐忍的厌恶激发,回信说他有病。听到爱慕已久的她,居然如此说自己,他终于死心了。回想前事,固是认为自己确有心病,可她何尝不是。轻生、无病呻吟、时不时的极度悲伤、说话不似常人用语,像孩童昵声。那时他是觉得可爱,现在想想,她的确性子无常,也不似寻常女儿,果然大家都有心疾,只是各自不同罢了。此时他终于是放下了这段莫名其妙的单相思,只是她的名字却再也忘不掉了。是夜,他又大醉一场,又哭又笑,醉倒在路边。

他醒来后,愈加浪荡,不止去嫖宿院子,更无耻地勾引深闺怨妇。别看他貌不惊人,又身形臃肿,但是颇有才情,一首首诗词递上,总有些贪慕虚名的妇人为之吸引,他又油嘴滑舌,更兼从邋遢道人那学了道家上乘房中术,会熬战之法,终于还是玩弄了不少闺中妇人。甚至某地女苑课的女先生,都被他诱得**。事后那位妇人大悔,甚愧于相公儿子,毅然与他断了来往。他又不去纠缠,只是后来有次他与妇人书信时,妇人似是为丈夫知觉,不敢再回,之后那女人丈夫却来信质问他,是否真心欢喜自己妻子。他不敢回答,自觉理亏,便没再与她勾搭。此后也再没做这事,若是来性,便只去院子,只是内心凄苦,对两情相悦的渴望,实无法排解。

半年后,他游至辽东某城,在酒楼里遇见一位游方歌女。那歌女一袭白裙,长发飘飘,并没挽堕马髻,音色轻柔,只可惜容貌只是中人之姿。不过,曲子唱的好听,张书进还是来了兴致。听她唱了一曲《阮郎归》后,他赞道:“‘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唱的真妙。”当即吟道:“冷月清辉付北辰,桃花惯看开别院。从来不信伤春情,管他月钩与月圆。”唱罢,取了一千钱与那歌女。那歌女谢过。张书进道:“今日幸闻姑娘天籁,小可意犹未足。不知可否请姑娘赏脸,与小可同去游湖,再谈词曲。”那歌女脸色微红,她虽貌非玉人,但词曲精熟,声音宛转,在四处讨生活的日子里,还是有不少轻薄之徒来调戏。所幸随行大哥多番维护,才没为人所辱。此时见张书进方才相会,便欲邀约,不禁有些踌躇。迟疑了一会,看得张书进诚挚的眼神,终是答应了。她收拾琵琶,负在背上,将银钱分了些酒楼掌柜,也给了些那随行大哥,便随张书进出酒楼。

张书进带着那歌女去了卧龙湖泛舟。水面波光粼粼,湖水为烟雾锁住,轻舟荡荡,心起涟漪。二人各自问了姓名,便攀谈起来。只是歌女颇为羞涩,看来是个雏儿。这不谈还好,一谈之下,张书进愈发欣喜。原来这歌女也通诗词歌赋,也与他一般爱好古文风尚,追求文章质朴自由,只是造诣不如他深,更别说比得水铃儿了。张书进心里不由得起了一丝波澜,两人谈了许久,她又为张书进唱了两首他自己填的词,直到冰轮升起,二人才分别。此后,张书进与这歌女连连出游几日,他虽对这歌女已有些许爱慕之意,但这歌女毕竟容色稍逊,谈了几日,因就近勾栏,又故态复萌地去嫖院子。有几次均为她撞见,她并没责怪张书进,再与他出游时,也和先前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有日,张书进竟对她表白心迹,那歌女竟然默许。虽是如此,张书进却还没娶她,更没碰她身子。歌女也并没索求什么,如往前一般,只是改了称呼,叫他张郎。每次出游只常要张书进带她去武昌,尝尝那里特产。张书进每次只是笑着答应,却没带她走。

某天,张书进突然与她作别,只说有要事远赴他处,送了她一只信鸽,叫她带着亲眷赶紧去南方避难,切不可从河北走,须渡渤海,去天津、济南,乃下江南都可。歌女不知何故,见到他说的郑重,便应承下,带着随行大哥走了,并告诉他会一直等来迎娶自己。张书进目送她离开,这才放心,驰马往北直隶赶去。原来,此时正逢瓦剌太师也先,借明庭不肯和亲、贸易,兵寇大同、宣府、辽东、甘州。英宗竟受太监王振蛊惑,竟御驾亲征,英宗非知兵之人,竟然统军,岂不是乱军引胜。果然,英宗被也先引至大同,击溃前锋,后又至土木堡决战,暂时胜负未分,辽东兵锋稍缓,战火尚未烧至这小城。这里消息闭塞,没有驻军,合城只有五百快手,担当警卫。城中百姓竟似与世隔绝一般。这军情还是张书进月前,去沈阳中卫耍子才得知。便驰爪黄飞电,奔回小城,叫歌女去南方避难。

后来,英宗还是在土木堡大败被俘。中原汉人又经历了一次“靖康之耻。”张书进却在谋一件大事,几乎没联系那歌女。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自己对那歌女并无爱意,只是一时寂寞,想体味寻常男女****,找个寄托而已。大愧之下,在草原传飞鸽与歌女,让她死心,早日寻人嫁了,当初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欺骗了她,对她不起,请她原谅,希望以后江湖再见,还是朋友。那歌女再没回信。又过了一两年,张书进在瓦剌草原,甚是寂寞,有时也传书歌女问好,可始终不见回应。他怅然若失。

不知过了多久,那件大事办成,张书进便离了瓦剌,回大明江南散心,又四处嫖院子。他已经渐渐地忘记了日子,忘记了很多人,忘记了幼时同窗,忘记了曾经的好友,连跟他欢好过的妇人名字,也不记得了。没忘的,只有水铃儿这个名字。虽忘不掉这个名字,有时想起也会哭泣,但其实已无爱无恨,只是为当初莫名的情愫而哭。他这就这么浪迹天涯,头上已过早地生出许多白发,不知不觉他又到了辽东,到了沈阳中卫。一如往常,又去找勾栏。他没想到的是居然在街上,看见了那歌女,只是那歌女身边的随行大哥,已成了她丈夫。更让他难过的是,那歌女竟然比从前漂亮百倍,略施粉黛后也是个丽人,也愈加端庄。张书进此时只觉心中苦涩,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打招呼,想问她近况如何。那歌女竟把他当路人,不发一言,拉着情郎走了。

张书进心中大痛,这才知道,一生中可能唯一一次的幸福机会,也被他丢掉了。可是他也心有不甘,他当初固然是欺骗了歌女,伤害了歌女,可是不也是不教她所托非人么?如何多年后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可是真的爱她,不该为她终身有托而高兴?他还是看不破,参不透,一会哭,一会笑,进了院子,借喝花酒发泄。于是他遇到了方云华和陆少临。

方云华听完他的事,十分不哂:“呵!真是做作。既然不爱人家,又何必撩拨人家?见人家嫁人后变得漂亮了,反又后悔。真不是汉子。你若是淫贼,便做个淫贼的样子,想要人家,你不会去抢么,那人哪打得过你。你若是情种,便该洁身自好,何须做出那等下流事,***女?又做淫贼,又自命痴情,却来伤情,真个好笑!”陆少临蹙眉:“方大哥,你前面话是不错,可后面说的可太不成样子了。咱们进院子,嫖姑娘,那都得讲你情我愿,更何况是良家女,怎能用强?”方云华自觉失言,讪讪一笑:“是!是!陆兄说的是,是在下喝多了。”张书进被方云华这番话说的默默不语,但听到说对歌女用强,不禁怒气顿生。陆少临却道:“方兄之前说前辈的话,还是有些道理。前辈你真的欢喜那歌女?过了这么多年,你可还记得那歌女姓甚名谁?”

张书进听了,迟疑了一会,后又惭愧道:“我的确忘了她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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