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魇的房间,很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再无它物。
青璇瞪着这一览无余的房间,当然不会就此罢手。她已经可以断定,是末魇收起了她的东西。
弯腰俯身,室内本来光线就不太好,幽暗的床底下,看不甚明晰,于是她的头垂的更低,隐约中除了一双黑色短靴,仿佛真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合时宜的,响起两声叩门声。
一抬眼,看见那讨厌的面具。
许是做贼心虚,潜意识里觉得气势不能输,青璇先声夺人,喝到:“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
说完倏惊自己问得好无趣,这里本来就是人家的房间啊,她的脸颊,一阵微烫。
幽黑如夜的眸子眸光深沉,末魇望着她,恭敬道:“早膳属下已经端来了,请公主去用膳。”
那恭敬的姿态,谦卑的口吻,没有因公主恣意闯入他的房间,而流露出任何不满。
当然,她是主,他是仆,他没资格埋怨。
接下来,那个骄傲的公主,应该不屑的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趾高气扬、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
但实际上,青璇却仿佛石化般,杵在那里。
这是,末魇的声音?
因为他长长久久的沉默,不光青璇,皇宫上上下下,除了皇上,潜意识里都以为他是个哑巴,虽然皇上曾对她说过他是个寡言的人,试问有谁能寡言到在四年的长河里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信,权当父皇在逗她玩儿,但不屑找他亲自求证,别人则是不敢。
当一个你根深蒂固以为是个哑巴的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跟你说了话,那种惊天动地的震撼,无法形容。
他的声音,不似丑陋的面具,这么讨嫌。低沉,悦耳。带着某种魔力般,教人过耳不忘。
浑浑噩噩走出去时,终于没忍住,正儿八经,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眼,那好奇的模样,活像他们是初次见面。
对方低首垂眸,恭敬之至。
本来末魇是要遵循两丈的规矩,退到两丈开外,只是走廊太窄,他的背已经紧贴墙壁。眼下,无路可退。
不过青璇似乎也没意识到这点,即将擦肩而过之际,骤然止步,仿佛突然发现一处美景,看过一眼后觉得意犹未尽,还想再细细观赏一番。
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才发现,青色的面具上,绘满怪异复杂的图案,虽然恐怖,却也只到吓唬小孩的程度,尽管丑陋,但也不至于不堪入目。
因为她的偏见,她将这个把守护自己为己任的男人,当了四年的“空气。”
“咳咳,那个……我是怕那些笨手笨脚的下人怠慢了末侍卫,所以特意过来瞧瞧,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本公主提。”
装模作样瞎扯着慌,既然彼此心知肚明,就没必要捅破那层纸,就此打住,权当从没发生过。闹到皇上那里,挨骂的是她自个儿,到时不但赶不走他,反教他落个殚精竭虑护主的美名,得不偿失。
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黑衣人微丝不动,薄唇轻扬,“多谢公主美意。”
筹备了这么久的出逃事件以失败告终,但轻言放弃可不是青璇的一贯作风,日后再做打算。
风和日丽的清湖城街道上,一派繁荣景象。
熙攘的人流、车水马龙,玲琅满目的商品,小贩热情的吆喝声,顾客不屈不挠的讨价还价声,一切的一切,对深居皇宫的青璇来说,都是那么新鲜好玩。
身为尊贵的公主,吃的用的,定当是普天下最好的,可青璇却一点也不觉地幸福,所见之人,虽都满脸堆笑恭敬至极,但那都只是碍于她的身份,或巴结或畏惧,全都带着一张虚伪的面具,没一个可以让她推心置腹吐露心声。
她真的是太寂寞了!
因为不快乐,心情压抑,动不动就想发火,以至于到如今,一刻也不愿在皇宫里待着。
没了父皇的管束,她当然要好好趁此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低调的换上映影一身淡绿衣裙,摇身变成普通人家的小姐,青璇兴致勃勃的奔走于各个摊位之间,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只要是看上眼的,统统买下来。
映影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追着,身后还有两个侍卫装扮成小厮的模样,肩上扛着的,手里拎着的,全是青璇的“战利品”……
好奇的目光很快又被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糖人吸引住,青璇刚要挤上去看个明白,蓦然一阵微风扫面,一个白净的面孔猝不及防的闪进眼帘,惊得青璇连退两步。
“我们又见面了。”
俊美的脸,嬉皮的笑,正是那天半夜闯进来,把她未曾动过的糕点一扫而光、又把她捉弄一番的毛头小子。
他的出现总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让人吓上一跳。
青璇惊魂未定的捂着胸口,小鸡肚肠的想起了他那晚的捉弄,自然没有好脸色,哼一声,转身欲走。
“哎——”热脸贴上了冷屁股,阿七微一愣,又嬉笑着追了上去:“别急着走呀,公——”
冷不丁接到前方气呼呼人儿眼神凌厉的警告,立刻识趣的把那个“主”字吞到了肚子里,人家要“微服私访”,他这么大声嚷嚷着岂不是要把她的身份给兜出来了。
他不由止步,张望了一下,只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小丫头紧追着主子,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奇怪的望了他一眼,两个做牛做马的小厮,也不例外的扫了他一眼,充满警惕。
咦,不是说瑜国公主在哪哪里就会有末魇的身影,可是他怎么没看见?下一秒,阿七摇头笑自己太蠢,如果末魇还是那一身象征性的打扮,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公主就在这条街上?
瑜国公主深居皇宫,偶尔出现在世人面前,也会以纱遮面,隐在人群里,根本没人认识。末魇黑衣面具的形象深入人心,稍一改变,也无人识得。
自阿七出现那一刻,末魇的心,猛然一悬。他不想见到这个人,但这个人却有意在寻他。
隔着一段人流,密切注意着他的举动,看着他奋不顾身又去追公主,一向平静的眸子,难得的,浮现出一丝忧虑。
“你猜我昨日遇见了什么怪事?”俊美的脸死乞白赖的又贴上来。
这会儿青璇想明白了,要靠自己的力量离开皇宫是难上加难,眼前这个神出鬼没的小子,或许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于是她努力让自己的臭脸缓和下来。
语气却仍带着几分情绪:“碰到鬼了么?”
“鬼倒是没碰到。”阿七蹙着眉,想着自己昨天匪夷所思的遭遇:“我昨天在鹤仙酒楼,遇见一位姑娘。”
青璇斜睨他一眼,“怎么,你看上那位姑娘了?”
“当然不是了。”什么跟什么嘛!“我当时只看了她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哦,丑的无法入目?”
“也不是,那个姑娘,她跟你长的很像,害我差点儿认错了人!”
徐走的步陡然止住,青璇奇怪的看着他:“你说你在一个酒楼里,看到一个姑娘,跟我长的很像?”
“嗯!”阿七重重点头。
“有多像?”
“简直一模一样。”说完又有些迟疑,改口道:“呃,好像是一模一样……”
那不确定的“好像”两个字顿时让青璇失去了兴致,盯着他看半响,闷声闷气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阿七急了:“我骗你干嘛,我亲眼所见,是真的!”
一抬头,发现鹤仙酒楼近在眼前,忙指给她看:“喏,就是那个酒楼。”
鹤仙酒楼四个醒目的烫金大字镶嵌在大大的招牌上,透着些许豪气。
这么一瞧,青璇倒觉得饿了,单手一挥:“去鹤仙酒楼。”
阿七豪气万丈地一拍胸脯:“好,这顿饭我来请!”
映影全程吃惊地看着主子跟这陌生小哥,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相识已久,心里纳闷极了。眼看主子头也不会进了鹤仙酒楼,飞速扫了一眼身后,跟了进去。
即使酒菜早已上桌,阿七还是不忘辩解,“我就在东边那个桌上发现那姑——”
宾客满座的酒楼,劝酒声,高谈阔论声不绝于耳。东南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桌上,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面对着他们,坐在那里独饮,跟酒楼里的喧嚣比起来,愈发显得孤独。
好看的桃花眼,微怔了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个斗笠男。如果他没猜错,那个斗笠男应该是——
念及此,阿七话锋一转,微微一笑道:“你要是不信就算了。”
青璇此刻满脑子都在思付,如何才能瞒过末魇的眼睛,收买眼前这个聒噪的小子,教他不怕死的替她做事。
阿七可不知她的小算盘,仰头咕噜一口酒进肚,话不觉多起来。
“我自幼离家,独自在这江湖上闯荡,时间久了,倒有些思念故乡,一草一木,还有我那多年未曾谋面的亲人,都令我魂牵梦绕。”
饱富沧桑感的一番说词,从一个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毛头小子口中吐出,却没让青璇觉得怪异,看着俊美的脸上的笑容愈发的苦涩,内心深处那根弦,不由轻颤,仿佛对他的思乡之情,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