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月。
“月光如水般空明”,“zhuan朱阁,低绮户,照无眠”。都是东坡居士的话吧。也许是我刻意避免独自享受月的清辉,每夜拉拢黑色的窗帘,和美丽的她已经久违了。
今夜有月。“月光是风样清扬”,“章树叉,洒驳影,喜骚人”。实在记不得是谁说的。从小在华盖如蓬的树阴下,清数投下多少个铜钱斑的故事,好象也被风吹走了。
这一轮金辉的明月,金灿灿,月晃晃,犹如磅礴初升的明月,低低地浮在澄净如洗的天空中,那么圆,圆得似乎要溢出来,蹦出来了,那么亮,金色的柔光出色的泻在广袤的大地上,那么平静,平静的如同银光乍开的新镜,水银般的清辉,白玉般的清辉,仿佛四周如梦境,如童话世界,可是我不能独自享受这令人垂涎的爱的世界。
因为在没有明月的世界里,我们也这么过,总是乘着漆黑的夜,酷热的夜,辛勤地劳作。
暮春的早晨无月,窗棂里只有启明星的亮光,该出发了吧,去山里捡笋壳,去野地摘豆荚,同样是黎明前的黑暗吧,飞鸟在冷风中嗫啸,长虫在稀草中爬过,蹲在山石上吧?明天的希望,在心头支撑?在山岭道上阔步,肩膀上的扁担吱吱地响,然而黎明前的黑暗,黑得使人心底发毛,身后的沙沙声,忍不住使人回头张望,一无所有的存在,只盼望头顶上三寸明火,吓退跟踪的鬼怪。
可曾整夜无月,有,清辉笼罩宁静的山村,如同今夜,可不属于我们,累得沉沉入睡,发出鼾声醉入梦乡的我们,总是和这宁静的月光毫不怜惜地错过。
酷暑的夜无月,不能躲在阴凉的树阴下,一家老小嗷嗷待哺,你就得弯下腰,辛勤地劳作,捋一把草,葬在植株的根部,深秋就多一份收获希望,你就这样不停地劳作,汗水在额头爆出来,淌下来,浮在鼻尖上,挂在下巴上,头顶着兰色的灰烬,拉下来,擦擦擦,止不住眼里渗进来的咸滋滋的痛,惊起的蚊蝇不停地往身上扑棱,苞谷的高粱的长叶拉在身上割起一道道红红的血丝——柔弱的身子熬不住酷日的爆晒,从来不曾希冀轻柔的月光,带来那丝清亮,于是躲进寺庙里,往阴凉的泥地上躺一躺,隔一会换个地方,有一泓水,那是无比的享受,摊开四肢躺在小溪里,像牛游塘,让四肢沾满泥巴。
可曾整日无月,在日出东升时,在夕阳夕下时,她总是巴结施人于暴热的太阳,这样地柔弱,人们说起早贪黑的劳作,是批星沥月啊!像少女贫血的脸,像枇谷的空心壳,没有一丝儿生气。
深秋的晚上无月,收获的季节里,成熟的果实累挂在枝头,飞蛾叮咛,这还有办法,多化点时间用废纸包裹了它们,硕大的根茎浅埋在庄稼地里,这简直没有了办法,野猪从矛棘丛生的山上成群地来庄稼地里找食,它们用嘴拱,用牙掘,成片成片的吃,成片成片玉米苞谷一夜工夫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在黑漆漆没有灯光的日子里,藏身在竹林里,用梆子敲啊,铜锣的响声,夹着单人躲在山谷里的恐惧。没有月亮的日子里,看不清楚野猪有多少,只有它们杂乱的咻咻声,评估它们的力量,只有祈祷上帝让它们不能冲撞我的身体。
可曾整晚无月?有。偶月从漂浮的阴云里钻出来,铺洒清淡的光辉,可是辛劳人民的身上领略不到爱的光辉。紧张,疲劳的人们只有听天的希望,才是心中永恒的支撑。
我常想:月上柳梢头,相约黄昏后,是相小无猜,不耽生活的少年的享受;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是享受荣华,留恋安逸的中年的对生活的咀嚼;独上西楼,明月如钩,是离乡游子,客居勒旅,思念亲人的焦作,衣食无忧是共同的基础,可是只图生活温饱,为明月生活劳作人们,即使明月清风堆人身边,仍然今夜无月。
今夜有月,团圆的季节终于是可以赏月的季节,月亮金黄,在于我,年近四十,然而不曾听你朗诵过一句赞美明月的诗句,只是眼前仍然能映着一只朴素的影象:一只青筋勃起,指关节错位,粗燥的手掌,捏起一只月饼,一只金黄泛油的月饼,寄给我,轻轻地说声:吃吧。——也许这才是你的月亮,给我设计的月亮。
今夜有月,然而只剩下我独赏明月,不知你在那边,地母是否能给你另一种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