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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长寿乐

南昌生日

此首原载元《截江龙》卷六,《全宋词》据以录入。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云:此首原题撰人为易安夫人,宋人未见有以此呼清照者,未知有误否?《翰墨大全》有延安夫人、易少妇人,俱仅一字之异。

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漱玉词》则曰:“风格、笔调均不类李清照其他慢词,兹不录。”

徐培均曾作《关于李清照两首词的笺证》云:

寿词为词中另一格,须多颂辞,如辛弃疾《感皇恩》四首皆为寿词,其中《滁州寿范》第二首之“七十古来稀,人人都道,不是阴功怎生到”。又《庆婶母王恭人七十》云:“满床靴笏,罗列儿孙新妇。”又《寿铅山陈丞及之》云:“冠冕在前,周公拜手,同日催班鲁公后。”风格笔调全不似其《摸鱼儿》、《贺新郎》诸什。岂能谓非稼轩词乎?盖寿词为应景之作,难得佳句,清照当不例外……此词盖为韩肖胄母文氏而作。南昌,乃夫人诰命,全称为南昌县君或郡君。词云:“昼锦满堂贵胄。”昼锦堂乃肖胄曾祖韩琦所建,欧阳修为之作《相州昼锦堂记》曰:“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宋史·韩肖胄传》云:“琦守相州,作昼锦堂;治(肖胄父)作荣归堂;肖胄又作荣归堂,三世守乡郡,人以为荣。”宋绍兴三年(1133),韩肖胄奉命使金,《宋史》本传载:“母文语之曰:‘汝家世受国恩,当受命即行,勿以我老为念。’帝称为贤母,封荣国夫人。”清照有《上枢密韩公诗》,序称“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有此渊源,故当其母生日,上此寿词。

又:徐培均在《李清照集笺注》中又云:“因附此词于绍兴二年(1132)。”

待考。

微寒应候,望日边、六叶阶初秀。爱景欲挂扶桑,漏残银箭,杓回摇斗。庆高闳此际,掌上一颗明珠剖。有令容淑质,归逢佳偶。到如今,昼锦满堂贵胄。荣耀,文步紫禁,一一金章绿绶。更值棠棣连阴,虎符熊轼,夹河分守。况青云咫尺,朝暮重入承明后。看彩衣争献,兰羞玉酎。祝千龄,借指松椿比寿。

微寒应候,望日边、六叶阶初秀——天气稍寒,正应节气季候。看帝京,荚刚生出六片叶子,该是阴历初六。应候:应和节令。唐·方干《早梅》:“凌晨未喷含霜朵,应候先开亚水枝。”日边:指帝王身边。即指寿主(南昌夫人)的出生地。六叶阶初秀:阶已生六叶,刚刚开花,指寿主生日为阴历初六。阶:即,亦称荚,古代传说中的瑞草。相传荚每月从初一到十五,日生一荚;十六日后,日落一荚。观荚数多少,即可知日期。《帝王世纪》:“尧时有草夹阶而生,每月朔生一荚,月半则生十五荚,自十六日一荚落,至月晦而尽。月小则馀一荚,厌而不落,名为荚。”唐·李益《问路侍卿六月大小》:“故人为柱史,为我数阶。”秀,草木开花。唐·杜甫《九日寄岑参》:“是节东篱菊,纷披为谁秀。”

爱景欲挂扶桑,漏残银箭,杓回摇斗——冬天的太阳将要挂上扶桑,漏壶里的水也将滴尽,天就要亮了;而斗柄亦已回转,春天也将来临。爱景:指冬天的太阳。唐·徐坚《初学记·岁时部上·冬四》:“杜预注《左传》曰:‘冬日可爱,夏日可畏。’”景,通“影”,指日光。南朝梁·康孟《咏日应赵王教》:“相欢承爱景,共惜寸阴移。”扶桑:神木名,传说日出其下。汉·刘安等《淮南子·天文》:“日出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屈原《离骚》:“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此句言寿主出生的时候是冬日的黎明。漏残银箭:漏水将滴尽,只馀银箭,指天将晓。漏残,漏壶里的水将要滴尽。漏,即漏壶,古代滴水计时的器具。银箭,古代漏壶中竖立的带刻度的计时标尺,外形似箭,颜色银白,故称银箭。唐·宋之问《寿阳王花烛图》:“莫令银箭晓,为尽合欢杯。”杓回摇斗:斗柄回转,指春天即将来临。杓,北斗七星中柄部的三星,又称斗柄、杓星。斗,北斗七星。宋·杜安世《菩萨蛮》:“玉烛光明正旦好,斗柄东回春太早。”

庆高闳此际,掌上一颗明珠剖——就在这时,在高门大院里,正庆贺一个姑娘的降生。高闳:高门,显赫的门庭。指富贵之家。南朝陈·徐陵《报尹义尚书》:“伊昔梁朝,共奉嘉聘,张兹大帛,处彼高闳。”闳,巷门。明珠:比喻极为钟爱的儿女。《梁书·刘孺传》:“七岁能属文,十四居父丧,毁瘠骨立,宗党咸异之,叔父硋携以至官,常置座侧,谓宾客曰:‘此儿吾家之明珠矣。’”从下句之“归逢佳偶”看,此寿词所呈之寿主为女子。剖:破开,指出生。

有令容淑质,归逢佳偶——这位姑娘有美丽的容貌、善良贤惠的品德,出嫁时遇上好配偶。令容:美丽的容貌。令,美好。三国魏·曹植《美女篇》:“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淑质:善良贤惠的品德。《后汉书·祢衡传》:“淑质贞亮,英才卓跞。”归逢佳偶:出嫁时遇上好配偶。归,古代女子出嫁。《诗经·周南·桃夭》:“子之于归,宜其室家。”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佳偶,指南昌夫人之夫韩治。

到如今,昼锦满堂贵胄——到现在,她已是儿孙满堂,且都是穿着锦衣的达官显贵。昼锦:即昼锦还乡,白天穿锦衣还乡,和衣锦还乡意思相同。《史记·项羽本纪》:“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即谓夜锦还乡,人们看不到,故改“昼锦还乡”。宋·姚勉《沁园春》:“昼锦还乡,油幢佐幕,谁道青天蜀道难。”依徐培均言,这里即指韩肖胄曾祖韩琦所建“昼锦堂”。贵胄:帝王或贵族后代,亦泛指后代。

荣耀,文步紫禁,一一金章绿绶——荣耀啊!家中做文官的,一个个都掌管官印,系上绶带,在皇宫中行走。紫禁:皇宫。古代以紫微垣比喻皇帝居所,故称皇宫为“紫禁”。唐·皇甫曾《早朝日寄所知》:“长安岁后见归鸿,紫禁朝天拜舞月。”金章绿绶:指达官显要。《汉书·百官公卿表上》:“相国、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绶。高帝即位,更名相国,绿绶。”金章,即金印,古代用黄金铸造的官印。绶,古代达官显要结于腰间的丝带。唐·王昌龄《春楼曲》其二:“金章紫绶千馀骑,夫婿朝回初拜侯。”

更值棠棣连阴,虎符熊轼,夹河分守——另有两兄弟是武官,掌虎符,伏熊轼,两个儿子则都夹河而为郡首。棠棣连阴:兄弟福荫相续,都做高官。棠棣:又称常棣,木名。《诗经·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诗中因常棣花每两三朵为一缀,彼此相依,故以其喻兄弟。连阴:既取棠棣相连成荫之意,又取兄弟受封获荫之意。阴:同“荫”,覆蔽,庇护。虎符熊轼:指掌兵权,当刺史。虎符,即兵符,古代帝王调兵遣将的凭证。因为虎形,故称。铜铸,背有铭文,分两半,一半留朝中,一半交领兵将帅。调兵时,由使臣持符验合方能生效。此行于隋代之前,唐时,改为鱼符。熊轼,古代高级官员所乘之车,车前横轼为伏熊之形。南朝梁·范晔《后汉书·舆服制》上:“公、列侯安车,朱班轮,倚鹿较,伏熊轼。”后即用“熊轼”指公卿及地方长官。唐人多以其指刺史。夹河分守:指寿主两个儿子荣任太守之职。《汉书·杜周传》:“始周为廷吏,有一马。及久任事,列三公,而两子夹河为郡守,家赀累巨万矣。”

况青云咫尺,朝暮重入承明后——况且他们不久还要高升,很快就会再入朝为官啊!青云咫尺:指寿主之子将飞黄腾达。青云,比喻高官显位。唐·李白《忆旧游寄谯郡元将军》:“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咫尺,犹“一步之遥”,比喻极近的距离。咫,古代长度单位。唐·鱼玄机《隔汉江寄子安》:“含情咫尺千里,况听家家远砧。”朝暮:犹早晚,意即不久。《汉书·五行志》:“独有极言待死,命在朝暮而已。”承明:即承明庐,汉代皇帝侍臣值班之所,因在承明殿旁,故名。后世以入承明庐指入朝或在朝为官。后:语气助词,相当于“呵”、“啊”。

看彩衣争献,兰羞玉酎——今天你过生日,做了高官的儿子们争献美酒佳肴。彩衣:指寿主之子。据《孝子传》载,老莱子年七十而父母健在,为娱双亲,穿着小孩的彩衣作天真状。后遂以彩衣指孝子。《艺文类聚》卷二十亦有载:“列女传曰:老莱子孝养二亲,行年七十,婴儿自娱,著五色彩衣,尝取浆上堂,跌仆,因卧地为小儿啼,或弄乌鸟于亲侧。”兰羞玉酎:犹美酒佳肴。兰羞,指美食佳肴。羞,同“馐”,即食物。唐·李白《行路难》:“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玉酌,指美酒。酎,反复酿制而成的醇酒。

祝千龄,借指松椿比寿——我也祝愿你像松椿一样长寿。千龄:千岁。祝词,意谓长寿。松椿:即松树和椿树,古人认为最为长寿的两种树。宋·晏殊《拂霓裳》:“今朝祝寿,祝寿数,比松椿。”比寿:齐寿。战国·屈原《九章·涉江》:“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一如徐培均言,既为寿词,须多颂辞(靳极苍则称为阿谀),清照概莫能外,作为应酬之作,实也难言有何新意。不过就语言运用上,却仍多有可取之处。整首写得委婉含蓄,尤其是起首几句——“微寒应候,望日边、六叶阶初秀。爱景欲挂扶桑,漏残银箭,杓回摇斗”——从容铺陈,点明寿主是于冬末月阴历初六之凌晨生于帝京,耐人寻味;“昼锦”、“金章绿绶”、“棠棣连阴”、“虎符熊轼”、“夹河分守”及“彩衣”等用典亦从容不迫,典雅蕴藉,而“掌上一颗明珠”、“青云”等比喻也恰切生动,至今仍为人们所用。

好事近

词写伤春之感、念夫之情,幽深悲切。当为李清照孀居异乡所作。

陈祖美《李清照词新释辑评》云:此首写作大致与《渔家傲·记梦》一词差同,均系在赵明诚谢世的翌年春天所作;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则云:此词似作于赵明诚逝世后某年之暮春。歇拍“魂梦”二句,实为创深痛巨之语,非因悼念亡夫不能至此。姑系于绍兴三年(1133)定居杭州前后。

徐说虽未细言,却是应当考虑的。

理由有二:

其一,词含思夫之哀,但却非悼亡词。因而写作当不在赵明诚逝世后不久的几个月内。

其二,依词的内容看,亦似应写于经历了大的风浪(包括伤夫之痛、离乱之苦及再婚之辱)后,起居及心境稍安初“定”之日。如是,系年定居杭州时,便似更为合适。

毋庸置疑,从建炎三年(1129)八月赵明诚病逝,到绍兴三年(1133)定居杭州,李清照是在“悲泣仓皇”、病痛交加、颠沛流离中度过的。金兵南犯,皇室奔乱,李清照不得不“与流人伍”,在连天烽火中孑然一身漂泊逃难。先是去投奔跟随御驾的弟弟李迒(当时任敕局删定官),后是因遭“玉壶颁金”之诬(有人诬陷赵明诚生前曾将所藏玉壶奉送金人,贿赂通敌),为了洗雪冤辱,李清照想将家中所剩铜器古物等奉献朝廷以表心迹,是以又一路“追帝踪”,以致先后辗转越州(今浙江绍兴)、台州(今浙江临海)、嵊县、黄岩、章安、明州(即四明,今浙江宁波)、温州、衢州,大约于绍兴二年(1132)春,到达临安。一路奔波,李清照可谓历尽坎坷,其间,她视同生命的大量古书石刻、书画铭器,抑或在战火中“散为云烟”,或屡遭盗窃,以致所剩无几。李清照为此悲恸不已,再次大病(初次是赵明诚死后)。命蹇事乖,没想到偏又遭遇误嫁张汝舟之辱。是年夏天,她在大病无助的情况下,改嫁张汝舟。婚后方知张汝舟完全是为了占有古玩财物。婚后不久便对她横加虐待,忍无可忍之下,李清照即告发他以谎报参加科举考试的次数骗取官职,并与之离异。张受到贬官柳州的惩处,而按宋《刑统》规定:妻告夫,即使属实,也得“徙二年”。李清照因此而陷囹圄九日,因获赵明诚之姑表兄弟、曾与高宗皇帝共过患难的翰林学士綦崇礼出面营救,才得以出狱(时间大致为当年八月)。

此后至绍兴四年(1134)冬赴金华(今属浙江)避难,李清照便一直定居在临安。

综上背景,并细揣此首起句——风定落花深——词意,所谓“风”,或许即是指上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磨难?而言经历了再婚风波、病体渐愈之后定居临安的日子为“定”,当是说得过去的。那厚厚的“落花”,显然不只是“海棠”或自然之花,而更是词人被夫亡、离乱、误婚、陷狱等一次次、一片片地撕碎的心。其间悲怆,是深的。

故而随徐说,谨将此首系于绍兴三年(1133)暮春。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酒阑歌罢玉尊空,青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风停了,帘外落花遍地,红花白花拥积成堆。定:停,住。唐·白居易《湖亭望水》:“日沉红有影,风定绿无波。”深:厚。拥红堆雪:红色的花瓣聚团,白色的花瓣成堆。拥,聚,聚集。红、雪,均以花的颜色指代花瓣。

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常常想起在伤春时节开放的海棠,更加伤感。长记:同“常记”,经常记起。正伤春时节:《乐府雅词》卷下作“正是伤春时节”。四印斋本、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漱玉词》均疑“是”字为衍。赵本注云:“案此句无作六言者,‘正是’二字,必有一衍。”兹从之。伤春:为春天将尽而感伤。

酒阑歌罢玉尊空,青暗明灭——酒喝光了,歌唱完了;酒杯空空,油灯忽明忽灭地闪着。阑:尽。歌罢:歌声停止。罢,完。五代·毛文锡《恋情深》:“酒阑歌罢两沉沉,一笑动君心。”玉尊:玉制的酒杯,亦泛指精美的酒具。青:青灯,即油灯,因灯光青荧,故称。,灯盏。暗明灭:指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宋·范仲淹《御街行》:“残灯明灭欹枕头。”

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本想在梦中能得到一些慰藉,没想到梦也充满幽怨,令人难以忍受。何况又听到杜鹃的一声哀鸣。不堪:不能忍受。幽怨:潜藏在心里的怨恨。更:又,再。啼:杜鹃鸟的叫声。:鹈,《汉书·扬雄传》:“鹈,一名子规,一名杜鹃,常以立夏鸣,鸣则众芳皆歇。”又:传说中此鸟为古代蜀国皇帝杜宇的灵魂所变,故又名杜宇,啼声悲切。还有一说,即:“鹈、杜鹃实两物。”(见宋·辛弃疾《贺新郎》:“绿树听鹈。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自注)

词从“风定”写起,写因遭受狂风摧残而堆积满地的落花,却省去对狂风摧花情形的描述,或是因于不堪触目,或是实在一言难尽,总之匠心独具、极尽功力。“深”、“拥”、“堆”,本已惨不忍睹,而词中层层加迭的一系列既有情感意义、又有审美意义的意象——落花、帘、红、雪、海棠、酒、歌、玉尊、青、明灭、啼……则无疑包蕴了词人太多的愁思、悲绪,既情景交融、意境幽怨,又由浅入深、由淡至浓、由外及内、层层深入,让人深感透不过气来。

一如以“落花深”、“拥红堆雪”便写透伤春深愁;词人之思夫之悲,亦是以“长记海棠开后”、“玉尊空”、“魂梦不堪幽怨”、“啼”等数语,便力透纸背、悲深至极。它令人想起“瑞脑香消魂梦断”、“醒时空对烛花红”的少女时代,想起“玉人浴出新妆洗”、“共赏金樽沉绿蚁”、“笑语檀郎”的燕尔新婚,想起婚后“玉钗斜拨火”、“夜阑犹剪灯花弄”以及“雨疏风骤”的“昨夜”,想起“云中谁寄锦书来”、“千里关山劳梦魂”的夫妻小别后的无尽相思……虽然也有忧怨、也有愁苦,但是希望总在、团圆总在、关爱总在,而至今,这一切却都成了过去,此生不会再有。所以“雁字”、“归鸿”,已为“啼”取代。

徐培均解:传杜鹃鸣声似“不如归去”,宋·康与之《满江红·杜鹃》词云:“镇日叮咛千百遍,只将一句频频说。道‘不如归去不如归’,伤情切。”清照此词上阕谓“伤春时节”,亦如康意,盖怀归也。

说得是。但所谓“怀归”,显然不只是,甚至不主要是“故乡”,而是“过去”,是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妻相爱相依的“昨日”。

〔存疑〕瑞鹧鸪

双银杏

同《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一样,此词亦是历来争议较多者。只是所争所议主要地并不在于作品真伪上,而是集中于如下两个问题:

其一,是词还是诗。其二,是写于早年还是写于晚期。

先说一。

疑其非词,当始于赵万里。他在《校辑宋金元人词》本《漱玉词》里将此词列入“存疑”并云:“案虞、真二部,诗馀绝少通叶,极似七言绝句,与瑞鹧鸪词体不合。”

济南出版社1990年版《济南名士丛书·李清照全集评注》云:清照此词,不仅前后押两韵部,其中间四句,既不对仗,而且上下阕衔接处,亦不粘连,明为两首绝句。有人据此怀疑非清照作品,则证据不足。盖本为两首绝句。误抄一起,《花草粹编》编者遽加《瑞鹧鸪》名,并妄题为“双银杏”耳。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则亦将其“存疑”并云,均案:查《钦定词谱》卷十二,此调此体为七言八句,仅收冯延巳、贺铸两体,均为一韵到底,无两韵通叶者。又《词律》卷八,仅收侯真一首,亦用一韵。他首皆变体。故知赵说有理。清照《词论》讲究音律颇细,此处似不应换韵,疑为少作,其时恐词律未精。

徐先生考据到位,然而其先云“赵说有理”(也就是说当是两首绝句相加),后却又说“疑为少作,其时恐词律不精”(也就是说不是诗、仍是词,只是当时清照还不甚懂规矩,错换了韵而已),这是个矛盾。

这个矛盾的产生,也许只是因为牵扯到了创作年代的问题。

徐先生主张此词作于早年(为1101年,即清照18岁时),陈祖美先生亦是(她亦将创作年代系于1101年),然而两人所持理由却不相同,徐是顾词律(也就是何以换韵),陈是就词意(也就是新婚)。亦惟其如此,陈先生才特别强调说:下篇第三句有“居士”二字。如果把这首《瑞鹧鸪》视为李清照新婚不久所作,与她三十四五岁屏居青州时始用“易安居士”之号的事实是否有矛盾?答案应该是“没有”。因为“易安居士”,只有屏居青州后才能引以为号,而“居士”则可泛指自命清高者。无疑,燕尔新婚时的李清照最为清高自许,十八九岁自称“居士”,亦无不可。

陈先生之如上说,作为对“新婚不久所作”的辩解,无疑是必要的,但同时却也是有些勉强的。

是以靳极苍、范英豪诸先生才就词意(虽然如人常说:以词意判断、恐不甚妥;但反过来说,词意毕竟属于“内证”,不顾词意,无疑更是不妥的)而提出:此词很可能并非作于新婚之时,甚至也不是屏居青州时期,而是作于晚年。

靳极苍说:这首词,依并蒂连枝、明皇太真、擘开有意、两家新(辛)等,当是北宋时明诚外出,寄明诚之作。但依“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已是辗转迁徙挣扎之态,情绪消沉,又不似明诚在时情况。如此则此词当系泛指,作于晚年,自称“居士”也可为证。具体时地,词中没有。内容该是见并蒂银杏,伤所有因战乱而不能相聚的夫妇。

范英豪则说:据词中“尊前甘橘”、“擘开真有意”推测,这首词可能写于绍兴三年元旦日。因京师人有在岁旦擘柿橘分食求吉利的风俗。旅居临安的李清照仍按旧俗,因无柿而以银杏代之。而此时的李清照,刚刚经过了一次再婚风波。绍兴二年夏,李清照再嫁张汝舟,因不堪忍受张的虐待,同年九月离异,并因此而被判刑两年,后因亲属营救,九天后出狱。此词似作于离异之后。

在此,谨依两位先生之分析,将之系于清照晚期、明诚亡故之后作(或亦可暂系于1133年,李清照是年50岁)。

瑞鹧鸪:词牌名。此调原为七言律诗,唐时谱入歌词,遂成词调。双银杏:并蒂连枝的两颗银杏。银杏,植物名,俗称白果。松柏科,春季开花,花小,无花被,单性,雌雄异株,雄花穗状,雌花二至三个簇生于短枝上,每花具长柄,柄顶二叉,各生一种子,青色,熟时黄色,内皮白色。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银杏仪态温雅、端庄大方,却也不算特别美丽。酒杯前的甘橘也不漂亮呀,可却被人们看重并称作“木奴”。雍容:形容仪态温文尔雅,大方端庄。甚:极,很。都:姣好,漂亮。此句是化用了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所载的一个典故:“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未都。”尊前:酒杯之前。甘橘可为奴:甘橘,植物名,别称木奴。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沅水》:“龙阳县之汜洲,洲长二十里,三国吴丹阳太守李衡植橘于其上,临死,敕其子曰:‘吾州里有木奴千头,不责衣食,岁绢千匹。’”后人因称甘橘为木奴。可,正好,恰好。

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有谁怜悯过银杏?它和甘橘彼此差不多,可是甘橘为人看重并置于尊前,而它却是流落江湖。即使如此,它仍不自暴自弃,依旧是玉样的骨、冰样的肌,显示出高洁而又澄澈的品性。玉骨冰肌:古人形容美人之辞,喻清秀苗条的身段和洁白光润的肌肤。宋·杨无咎《柳梢青》:“玉骨冰肌,为谁偏好,物地相宜,一段风流。”这里将银杏拟人化,言其表里俱佳,有高洁澄澈的品性。

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是谁让把并蒂连枝的双银杏摘下来,使人仿佛看到醉酒的唐明皇依在杨贵妃的身上。明皇:唐玄宗李隆基。太真:杨贵妃杨玉环。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下:“明皇与贵妃幸华清宫,因宿醉初醒,凭妃子肩同看木芍药。上亲折一枝,与妃子同嗅其艳。”

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我将双银杏掰开,便看到了果中的仁,是实实在在的有情有意。于是我写诗吟诵,愿天下成双成对的人能体味其中的苦心。居士:词人自称。擘:同“掰”,用手把东西分开或折断。真有意:意谐“薏”,莲子的心。《容斋随笔》卷十六:“世传苏东坡一绝句:莲子擘开须见薏。”此处借指银杏之仁,为双关语,既指银杏有仁,也指人有实实在在的情意。两家新:有人解为“两样新”,即指银杏果肉与核仁的味道一样鲜美;亦有人解释说:古时夫妇互称为“家”。新,清新,“新”与“心”谐音,语意双关,又指夫妻心心相印。而靳极苍先生则独辟蹊径曰:“邢疏引陆机疏云:‘莲青皮,里白,子中有青为薏。味甚苦。’”“这个‘新’字是‘辛’的谐音字,就是那风味会是很苦的。”甚妙,从之。

疑非词,姑且不以词评之。仅说想法如下:

一、此词为两首绝句相加的可能性很大(除上述“不仅前后押两韵部,其中间四句,既不对仗,而且上下阕衔接处,亦不粘连”,“与瑞鹧鸪词体不合”外,四句两“谁”——“谁怜流落江湖上”、“谁教并蒂连枝摘”——若作一词看,既衔接多有隔碍,也是清照所不可能为。只有分为两首,方才情通理顺),因而理应“存疑”。

二、绝句相加说虽暂无铁证,却极是有理。因而诸如李清照研究会等权威机构以后若出权威本时,理应对此高度重视。窃以为,权威本似应将此词分作两首并归于诗作部分,以免传讹不禁。请考虑。

满庭芳

《花草粹编》、《历代诗馀》等题作《残梅》。

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漱玉词》将此词置于“大观二年屏居乡里至建炎元年南渡以前作品”;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言“此词‘何逊在扬州’,乃清照就地用典”,“观‘手种江梅’句,可知词乃建炎三年(1129)春暮作于江宁”。陈祖美《李清照诗词文选评》将其同《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多丽·咏白菊》(小楼寒)系于“重返汴京和婕妤初叹(1106年前后)”。

婕妤之叹,似被陈祖美视为李清照的两大“块垒”之一(另一块垒是政治块垒),因而在“求证”(解读)其创作时,多作为“定理”用之。这个定理,每每让陈之解读独到、切中隐情;却也常令其忽略了更为重要的块垒,比如政治块垒(前期是党争株连,后期是国破家亡),比如:作为杰出的女性,李清照跟整个男性社会的矛盾及恩怨。

况且,且不说赵明诚是否有过外遇(或者更有甚者是狎妓、纳妾),且不说在李清照对自己和赵明诚关系及情感的记叙中,我们所看到的更多的只是恩爱(他们平等相处、同甘共苦以至心心相印,确是那个时代里的夫妻所少有的),就即使是有过蚭之患、势必叹之,那也是当时之叹。也即是说,心可终生怨之,但在创作中却不可能动辄提及(因为他们在共同生活的日子里,十之八九,是恩爱的;李清照也断无可能无视眼前的恩爱,不顾内心的思念,而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为过去了的不快写诗作词、嗟叹埋怨不可)。

陈祖美曰:

后人以为此词专咏残梅,实际是作者以之自况。词中的“小阁”和“篆香”,是人们所熟悉的词人的闺房及闺房中陈设之物。至于“无人到”的“人”更是词人专用于对赵明诚的昵称,当与“念武陵人远”、“人何处”的“人”同义。“无人到”,当然是作者埋怨丈夫应该到而不到她身边来。这从此句前后所用两个典故可见一斑:

一个是“临水登楼”,一个是“何逊在扬州”。前者是在强调主人公虽然心情很不好,但却不同于写《登楼赋》时的王粲,王粲的襟中块垒是怀才不遇和思乡之戚。而词中的女主人公,也就是生活中的李清照的化身,那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家国之思。在汴京失陷,她由青州到江宁,产生了家国之思后所写的《鹧鸪天》,就直接了当地说自己也有王粲同样的“怀远”之情。因为这种情感,不存在不可告人的问题,真正使她难以启齿的是藏在“何逊在扬州”背后的典事。词人的苦衷和睿智也恰恰表现在对这一故实的婉转借取上。

然而,以往在阐释“何逊在扬州”时,只在杜甫诗中找到其字句的出处,对其在李词中的用意却不求甚解。这就无从了解词人的心情,也找不到其“寂寥”的真正原因。如果联系作者可能有过“婕妤之叹”的身世另以品味,则不难发现:原来词人是借何逊的《咏早梅》诗,来表达自身的难言之隐。因为何逊的诗中有这样几句:“朝泣长门外,夕驻临邛杯。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这类诗句,即使出自像何逊、杜甫那样著名的男性作者之手,也不外乎“美人香草”之喻。而对于女词人李清照来说,则具有真实感人的身世之慨;她此时当与失宠的陈阿娇和被抛弃的卓文君有某种同病相怜之处,所以她特别声明——自己的内心况味,与不为荆州刘表重用而产生桑梓之念的王粲不同,故“又何必临水登楼”……

这里,如果撇开“婕妤之叹”的假定并换个角度思之,仅用陈祖美先生所用的“证据”,似乎便可得出与之正好相左的结论。

一、词以“残梅”“自况”,“况”“残梅”而非“腊梅”、“红梅”,是因为词人深感身如残梅、花期即尽(年已暮);心如梅残、七零八落(心已碎),是因为词人经历了大的忧患。这忧患并非是“婕妤之患”,而是生命中不能承受(“难堪”、“不耐”)之患:是“雨藉”,是“风揉”,是有人偏偏雪上加霜、长笛横吹,搅动她的“浓愁”,让她不得不幽居“小阁”、“藏梅”于内,“锁昼”于外……如此之大的忧患,似乎也就只有国破、家亡、夫死、而自己则因再嫁而蒙羞受侮方能对应。(李清照在《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里明明白白地记述了此事,言:“近因疾病,欲至膏肓,牛蚁不分,灰钉已具……信彼如簧之说,惑兹似锦之言……优柔莫决。呻吟未定,强以同归。视听才分,实难共处,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身既怀臭之可嫌,惟求脱去;彼素抱璧之将往,决欲杀之。遂肆侵凌,日加殴击,可念刘伶之肋,难胜石勒之拳。局天扣地,敢效谈娘之善诉;升堂入室,素非李赤之甘心……哀怜无告,虽未解骖;感戴鸿恩,如真出己。故兹白首,得免丹书。清照敢不省过知惭,扪心识愧。责全责智,已难逃万世之讥;败德败名,何以见中朝之士。虽南山之竹,岂能穷多口之谈;惟智者之言,可以止无根之谤。”)

也就是说,谓此词作于李清照与张汝舟再婚又离(即绍兴二年,1132年)之后不久当更合适。

(顺便提及:徐培均谓“词乃建炎三年(1129)春暮作于江宁”,不妥,因为是年暮春李清照并不在江宁,而在池阳。《金石录后序》云:“己酉春三月罢,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水上。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厥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遂驰马去。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病亚。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亚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肓。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葬毕……余又大病,仅存喘息。”)

二、祖美先生对“无人到”的理解——即:“无人到”的“人”更是词人专用于对赵明诚的昵称,当与“念武陵人远”、“人何处”的“人”同义——既当且高,但由此所得出的结论——“无人到”,当然是作者埋怨丈夫应该到而不到她身边来——却是既不妥、也未必。

细体词意,词人对于“无人到”是非常清楚的。因为她知道“武陵人远(逝)”,因而不必盼(归来),似更无需怨(不归)。所以在整首词里(也就是整整一天时间里)才一动不动,浑不似在明诚活着时所写的闺怨怀人之作中动辄“理琴”、动辄“把酒”、动辄“倚遍栏杆”、动辄“终日凝眸”、动辄想“云中谁寄锦书”、动辄问“门外谁扫残红”……

尤其是将之同其他两首的“婕妤初叹”之作相比,似乎更加不能同语,这里没有“春草”而只有“残梅”;没有“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而只有“又何必、临水登楼”、“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三、祖美先生以“临水登楼”为例,将此词和《鹧鸪天》进行对比的目的显然十分明确,那就是想从正反两个方面来求证李清照的“不可告人”之情。即:

写此词时,李清照“并没有什么家国之思”,因而其“心情很不好”的原因(或“内心况味”)也就有别于王粲之“怀才不遇和思乡之戚”,既不是因于“家国之思”,而是因于“不可告人”之情——这是从正面求证。而“产生了家国之思后所写的《鹧鸪天》,就直接了当地说自己也有王粲同样的‘怀远’之情。因为这种情感,不存在不可告人的问题”——这是反证。正正反反,似无可疑却实有疑处,这可疑之处即是,其正也好,其反也罢,都是建立在一个假设的前提之上:《鹧鸪天》写于此词之后。

然而,这个前提却极有可能是个错误的假定。理由如下:

其一,此词中“又何必、临水登楼”语意双关,其本意为:看“手种江梅”就成,不必“临水登楼”;其寓意为:不必像陶渊明那样临水吟诗、像王粲那样登楼作赋。而之所以不必了,很可能跟“家国之思”、“难言之隐”都没有关系,而只是如同“没个人堪寄”一样,是觉那个人已不能再读。当然也还极有可能有另外的寓意,这就是——

其二、在《鹧鸪天》(当写于1128)中,词人还有心思借“临水”之陶渊明和“登楼”之王粲说“仲宣怀远更凄凉”、“莫负东篱菊蕊黄”;而到写此词时(似为1133年),词人已因经历了巨大的忧患而心灰意冷,所以才说:又何必再提登楼的仲宣、临水的东篱?“怀远”又能怎样,“凄凉”又能怎样,“菊蕊黄”又怎样,“莫负”又怎样?

其三、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词人才在此词中守着残梅和它说话(其实是自言自语),安慰它、鼓励它(其实也就是安慰自己、为自己鼓劲),才与当年亦是在扬州的何逊产生共鸣,这共鸣的原因就是梅,其共鸣点即是:何逊在梅树下“彷徨终日”,必是跟自己一样寂寥,必是跟自己一样和梅说了许多的话。

综上,且把此词系于1133年暮春。时年李清照50岁。是时,李清照另作《好事近》(风定落花深),可谓“残梅”、“落花”浑似。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梅花在闺房静静开着,关闭的窗子,挡住了外面的阳光。屋子里非常幽静。小阁:小楼,闺人内室。此指女主人公的居室。藏春:春在(小阁)里。藏,在……里头。春,指代梅花。或取自唐人诗句,马怀素诗云:“就暖风光偏着柳,辞寒雪影半藏梅。”李商隐诗云:“已遭江映柳,更被雪藏梅。”词人在这里以“春”代梅,以梅象征春色、抑或自己。闲窗:带棂的窗子。锁昼:白日里窗户也关着,挡住了外面的阳光。画堂:原为汉代宫中殿堂,《汉书·元后传》:“生成帝于甲馆画堂。”后指雕梁画栋的房舍,亦多被引申为洞房、闺房。唐·崔颢《王家少妇诗》:“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这里当指女主人公居室。无限深幽:非常幽静。“无限”是词人之心理感受,“深”是居室幽静的程度。

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刻着时辰的篆香烧尽了,日影已经到了帘钩下边。篆香:古时,人们点香计时,香上篆刻有子、丑、寅、卯等十二时辰,可燃一昼夜。故名篆香。宋·洪刍《香谱》:“近时尚奇者作香篆,其文准十二辰,分一百刻,凡燃一昼夜已。”烧尽:可知时间已很长。宋·秦观《减字木兰花》:“欲见回肠,断续金炉小篆香。”

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亲手种植的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观赏呢?江梅:一种野生的梅花。但诗词中用之,多泛指梅花。临水登楼:指晋·陶渊明临水赋《游斜川》诗、汉代建安诗人王粲登楼作《登楼赋》之事。陶渊明《游斜川》诗序:“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临长流……欣对不足,率共赋诗。”建安诗人王粲依附荆州刘表,不得重用,心忧国家危机,登湖北当阳楼,作《登楼赋》。这里综合两典,说明不必像陶渊明、王粲那样临水赋诗、登楼作赋。

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无人来往,孤身一人以梅为伴,这种寂寞,简直跟何逊当年在扬州的时候一样。寂寥:寂寞,空虚。汉·刘向《惜贤》:“声嗷嗷以寂寥兮,顾仆夫之憔悴。”浑:简直,几乎。宋·柳永《合欢带》:“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何逊: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南朝梁代著名诗人,曾任扬州刺史。《梁书》:“逊尝作扬州法曹,廨舍有梅花一株,常吟咏其下,后居洛思之,请再往。抵扬州,花方盛开,逊对树彷徨终日。”唐·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曾言此事:“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人们向来知道梅花是以风韵而远胜群芳的,也知道它经不住雨的摧残,耐不了风的蹂躏。韵胜:风神韵致,胜过群芳。宋·范成大《梅谱·后序》:“梅花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难堪:经受不住。堪,经得起,受得住。雨藉:雨的践踏。藉,践踏,欺凌。这里可释为摧残。《庄子·让王》:“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不耐:不能忍耐。唐·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华鬓不耐秋,飒然成衰蓬。”风揉:风的蹂躏。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要是再有人吹起呜呜咽咽的横笛,一曲《梅花落》的哀婉之音,搅动它满怀的浓愁,那它就更受不了了。横笛:横吹之笛,即现在的七孔笛。汉代横吹曲中有《梅花落》曲,声调哀婉。这里以横笛指代吹奏《梅花落》曲。宋·吴文英《高阳台·落梅》:“南楼不怕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

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芳香终会飘逝,花瓣总要凋落,你不要怨恨,要知道:你在这个世上的踪迹,可以被扫除得干干净净,但是你留在人间的情韵、情意,却是扫不去的。恨:怨。雪减:洁白如雪的花瓣一片片地凋落。雪,指代白梅花。须信道:唐宋时方言。《诗词曲语词汇释》卷五:“须信道,犹云须知道也。晏殊《渔家傲》词:‘莫借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扫迹:像扫地一般将踪迹扫尽。南朝齐·孔德璋《北山移文》:“或飞柯以斫轮,乍低枝而扫迹。”唐·杜甫《赠李白》:“山林迹如扫。”这里即指梅花尽谢。情留:即留下情韵、情意。“扫迹情留”同陆游“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卜算子》)词意相近。

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而且还有用语言所不能表达的美好之处,比如良宵月夜,淡淡的月光洒在梅枝上,倩影疏朗,依旧是风流潇洒、楚楚动人啊!难言处: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意境。疏影:月下梅影疏朗。宋·林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以梅自况,梅人无隔。

读梅读人,明白了以下事理:

一边说“又何必、临水登楼”,一边仍吟诗写词,既是悖论,也是命运。因为你就是你,你是李清照,你是个词人。

(引申义:写诗作词,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有“病”方吟;诗词不是“无用”的物事,对于作者而言,是聊以遣怀,对于读者来说,是终生受益。)

“莫恨香消雪减”,不是不该“恨”(怨),而是恨也无用、于事无补。

(引申义:既于事无补,又何必恨?不恨,方能反观自身;反观自身,才能明白怎样安身,如何安慰自身、解放自身。)

“须信道、扫迹情留”;“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或许也真的只是李清照的自我安慰、自我鼓励;体味再三,则尤感里头蕴含着巨大的无奈、深深的悲凉。

(引申义:或者这也就是“精神胜利法”吧。其对于人类、尤其是对于那些“难堪雨藉,不耐风揉”的生命个体,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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