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雨过天晴之后,章文秀独自从山东回来了,她显得很兴奋,满脸灿烂。
晚上,我提议让赵师傅炒两个菜给章文秀洗尘。章文秀说不用了。干脆她自己下厨请我这个“单身汉”到她家去做客。来榆林信用社一个多月了,我还从未进过章文秀的家。
章文秀的家其实是个“临时据点”,在榆林镇东头租了当地村民两间小房,离信用社有一里多路。起初,章文秀也是住在信用社,与丈夫结婚后,正赶上联社修建职工宿舍楼,联社给了章文秀一个名额,但章文秀让给了一个无房的青年职工。自己又怕给信用社添麻烦,和丈夫一合计,就在镇上租了两间小房,一年下来,章文秀交房租时,这位村民死活不收,说:“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住就是了,我收的哪门子钱,再说,你时常帮我家出主意,扶持我家养蜗牛、养肉鸽,帮助我家挣了不少钱,我还不知道怎样谢你哩!”
章文秀就想了个办法,把每年的房租存在这家村民名下,等自己搬家后再交给他。
走进章文秀家,我在里间只看到一张双人床、一只方木桌和一台电视机,别的什么也没有。
屋里没有组合家具,她说只是她和女儿的衣服,有几只纸箱就足够了,我看到在床下果然摆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提起组合音响,她说有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就行了,啥时候都带在身上,随身听很方便;提起电冰箱,她说经常忙得没有时间做饭,煮一点面条或者泡上一碗方便面;提起彩电,她说有一台小英吋就不错了,每天晚上,可以看看中央和省市县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房东听章文秀请来了客人,很快送过来一些自家菜园里的新鲜蔬菜和鸡蛋,并帮助章文秀很快弄出了几样可口的菜肴。
吃完饭,我问章文秀怎没和镇领导相跟上回来。
“不是同路人,怎能同路归!”章文秀往我碗里夹了一块鸡蛋说。
我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话里的意思,经章文秀一细说,我才茅塞顿开。
和章文秀去山东考察脱水蔬菜生产线的是镇长和一名分管企业的副镇长,另外还有两名女同志。起初,章文秀还以为这两名女同志是菜农股东代表,因为这条生产线是由镇政府牵头,菜农入股投资的,后来经镇长一介绍,才知是二位镇领导的夫人。
章文秀听了介绍后,心里就有些反感,又不是国家元首出访,带什么夫人,分明是借机游山玩水糟蹋农民的血汗钱哩!
夜里,镇领导领着夫人又双双进了舞池,章文秀躺在席梦思上却无法入睡,她已经完全明白镇领导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借机挥霍农民的血汗钱。
想到这里,章文秀只觉得这几天来的美味佳肴全变成了无数条虫子,在撕咬着自己的良心。她再也躺不住了,出了宾馆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白天去过的那家脱水蔬菜生产厂家,一个令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行动计划很快在心中形成,章文秀要到那里把生产线设备来源搞清楚,自己一人去考察一回。
到了那个厂家,厂里静寂无声,只有几个看厂工人在打牌聊天,章文秀给每人买了一包香烟,这些看厂工人很热心地告诉设备是从浙江买的,还给她找来一份产品介绍,上面生产厂家的地址、电话、负责人姓名一应俱全。
章文秀捧着产品介绍如获至宝,她谢过看场工人后,回宾馆给镇领导留了个纸条,连夜上火车南奔浙江。
上了火车,坐定位子,章文秀发愁了,身上买了车票,钱已所剩无几,到了浙江住,还有返回的路费怎么办?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浙江不行让社里送钱来,章文秀这样思谋。“不行,社里人如果送钱来,一来一往又得花上一千多块钱,社里本来就效益差,开支够紧张的,不行我到了浙江给人家打工。”章文秀打定主意。
列车上因人多,服务员少,卫生清洁跟不上,开水供应也紧张,旅客们吵嚷着意见很大,章文秀看到列车长狼狈不堪的神态,主动站起来,走到列车长面前说:“列车长,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的忙吗?”
“你……”列车长有些惊地望着章文秀。
“我干过一段列车服务员,后来改行了。”章文秀撒了一次谎。
“那太谢谢你了!”列车长感激地将手中的暖壶递给章文秀。
刚开始,章文秀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不是拖地脏了人家的皮鞋,就是倒水时倒得太满溢出来烫了别人的手。惹得旅客朝她撂白眼,但很快章文秀就适应了,很熟练地将几节车厢清理得整洁干净,还帮大嫂哄孩子,帮老大爷捶背,很快赢得了大家的喜欢,在列车长面前都夸章文秀这个编外服务员服务好。
到了浙江站,列车长给章文秀退了车票,并送给她一张名片,欢迎章文秀再次乘坐她的列车。
找到生产厂家,碰巧厂长出差去了,厂里人见章文秀没带介绍信,怕她是别的同行派来的“设备间谍”,说什么也不让章文秀看设备。
章文秀只好住了小旅店,每天上班一样到厂里的门房里等厂长,中午饿了,就泡上一包方便面吃,没事就跟门房老大爷攀谈,把自己从哪里来,一路上的经历断断续续讲给大爷听,大爷听了深受感动,并满口答应等厂长回来他一定尽力帮忙。
第三天晚上,章文秀刚躺下,旅店老板就喊有人找,她急忙穿好衣服开门一看,原来是门房大爷带着厂长来了。
厂长握住章文秀的手感动地说:“你的一切大爷全讲给我听了,你们那里的农民能拥有你这么一个好信用社主任,是他们的福分啊!”
第二天,厂长不仅带章文秀参观了一整套脱水蔬菜生产设备,还特地在酒楼设宴款待了章文秀,酒席上,厂长答应以最优惠的价格向榆林镇菜农提供一套生产设备,并派人免费安装、试机、培训工人。那天章文秀多喝了几杯,坐厂长的轿车回到小旅店后,一头栽倒在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返回时,章文秀买车票时,发现还差一百多块,她无奈地走出售票大厅……
“那你是怎么想办法弄到钱买车票回来的?”我想得到故事圆满的结局。
“办法是人想的,活人能让尿憋死。”章文秀淡淡地说。
猛然,我的目光落在了章文秀的胳膊上,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有一个明显的针眼。
“你……”我一切都明白了,只觉得泪要往出涌。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为医院献点血嘛!”章文秀平静地微笑着。
我强忍着泪水站起来。“你干啥去?”章文秀吃惊地问。
“我想出去走走。”我扯了个谎。屋外不知是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我知道这是天在为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