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老三动员盘家寨人向亲朋好友借款和搜尽家底筹集了20多万元购买土地款。乡政府得知盘家寨村的难处后,动员全乡各村借款给盘家寨。又筹集土地款20多万。余欠的50多万土地款,经乡政府与乡信用社协调,信用社也同意借款给盘家寨。盘老三和盘百灵将这笔巨款交给了市国土局办证。办出国土使用证后,全寨又一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盘家寨村对这块土地的使用统一作出了规划,在不提高买地价格的基础上给每户划了两个门面用地,房屋结构模式均为“吊脚楼”。村里又同林业局联系,批准了各户在承包山上砍伐一米二以上杉树的数目。山民们作完阳春后,都纷纷上山去砍杉树,以便趁夏季多雨的季节,黄溪河涨水时把树运到潇湘市农民街的工地上。
盘柏林家承包的山林地离家较远。盘柏林磨利斧子,带足粮食,卷起被子,带着矮子婆娘玉梅上了山。上山那天,日头特别早地升上了盘家岭,它露出红红的笑脸,笑嘻嘻地跟盘家寨人打招呼,日头的万道霞光铺满了山山岭岭。人们踩在铺满阳光的山道上,仿佛感到不是踩在山岭的铺满碎叶的地上,而是踏在铺满金砖的“农民街”上;山风徐徐吹来,山民们感到自己都像一个个气球,风吹着气球,正向潇湘市上空飞行。
盘柏林行走在山岭小道上脚步如飞,不一会儿,把玉梅甩在后面100多米。盘柏林返身见玉梅没跟上自己,就拉下脸来骂婆娘道:你是被“倒头鬼”倒了头,提不起步,快屙泡尿淋淋‘倒头鬼’。走路像个小脚女人。这那里是上山砍树,倒像一个小脚女人上街散步,慢吞吞的。玉梅已走得满头大汗。按她往日的脾气,她早把盘柏林骂得一佛去世,二佛升天。但玉梅今天的心情是喜悦的,她的脑海不断映现出自己家在街上将有一座新崭崭的吊脚楼,她将带着儿女在城里的“吊脚楼”地板上打跟头,翻斤斗;她和丈夫睡在新房新床上,她依偎在丈夫怀中甜甜地傻笑……玉梅没有计较丈夫的责骂,用手巾擦了擦汗,小跑着追赶丈夫。
“人逢喜事精神爽”。盘柏林夫妻想着潇湘市不久将有一座漂漂亮亮自己的“吊脚楼”,心情舒畅,走路脚步咚咚响,说话嗓子清亮亮。盘柏林反头看了一下婆娘,发现玉梅这个“矮冬瓜”比昔日好看。玉梅的脸色不再是菜黄菜黄,脸上白色略带红润;两颊不再是额骨高耸,微胖的脸逗人喜爱;头发不再是乱得像个鸡窝,头发抹了茶油光光亮亮;两个乳房不再是扁扁平平的瓷碟乳,却变成了两个大包子,丰满而又高挺。看见身后的婆娘,盘柏林返身堵住了玉梅,双眼呆呆地停在玉梅身上不动了。
望着发呆失神的丈夫,玉梅推了丈夫说:“走呀!”这回,盘柏林被“倒头鬼”拿着双绳绊住了脚,一步也走不动。因为走路热,盘柏林看见婆娘的胸口是敞开的,两坨肥肥的奶子被挤压着,更加饱满,更加诱人。盘柏林的心突地蹿起一股邪火,小腹那里胀胀的难受,血液沸腾起来,呼吸也粗了起来。盘柏林拉起婆娘就往侧边的茅蓬丛中走去。
盘柏林拉着玉梅,坐在茅蓬丛边的一块草地上。这块地长满了青青的小草,地上还长着红、黄、绿、白的各种小野花,活像一块大大的地毯。玉梅知道盘柏林要干那种事,忙拒绝道:“这是在路边,你不怕别人看见?”
盘柏林嘿嘿地笑着回答:“在山里干那种事又不是第一回!”
是的,盘柏林和玉梅在草地上干这种事已不是第一回了,玉梅记了起来,她和丈夫做这种事已经好遥远了。那是玉梅做姑娘快入洞房的时候,盘柏林曾在山里草地上摘了她的花蕊,开了她的“包”,弄得草地上沾了她的血。那天,是6月的一个上午天。盘柏林约玉梅在野鸡坪岭见面。盘柏林早早在野鸡坪岭等着玉梅,等得他心急火燎,不一会,玉梅穿着白花布衣像只蝴蝶似的向盘柏林飘来,两手像蝴蝶双翅似的摆动,煞是好看。盘柏林“喂”了一声,丢给玉梅一首情歌在挑逗着:
“月亮落岭又一天,
妹你无郎又一年。
月亮落山明早起,
妹不嫁夫枉少年。
玉梅以牙还牙还了歌:
“日头落岭又一天,
妹打单身又一年。
妹打单身不要紧,
哥打单身实可怜。”
盘柏林高兴地笑了,他接着唱道:
“风吹竹叶响罗罗,
情哥想妹日数多。
情哥想妹肝肠断,
没有成双无奈何。”
玉梅回了歌:
“江中石头生青苔,
妹想情哥哥不来。
七寸枕头留四寸,
四寸枕头等哥来。”
蝴蝶飞到了盘柏林身边,盘柏林捉住了这只蝴蝶。玉梅扑到盘柏林怀中时,玉梅因人矮,盘柏林双眼直射进了玉梅的胸中。玉梅那两只肥肥的奶子像两只小兔子似的似动未动。那丰满的屁股磨子般的大,肥嘟嘟,软和地充满着弹性,看得盘柏林口水直流。盘柏林试着用手触摸玉梅的奶子。他的一手一触玉梅奶子,就被玉梅那软和和,肉嘟嘟、热乎乎的奶子嚓的一声点上了火。那是积蓄了多年的欲望之火,这种压抑已久的岩浆一旦寻到了突破口,它就不顾一切痛快地壮丽辉煌地显示出生命的顽强。在这生命激情的张扬中,盘柏林不怕别人窥视自己和玉梅拥抱一起,不怕别人嘲笑他们俩人在草丛中像狗一样地交春,像鸡一样地赶生。在这烈烟腾腾,地火奔腾的欲海中,洞房之夜的陋习,床上白布的见红都变得不重要了。盘柏林要上天,要下地。他麻利地剥开玉梅的衣裤,像一只野兽似地撕吞着玉梅………
盘柏林和玉梅干完那件事后,俩人都累得躺在草地上休息。忽然,盘柏林听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人说话,吓得脸变成了紫色。玉梅鄙视不屑地看着盘柏林说,你刚才还是钢棍棍一根,怎么一下变成了猪大肠,屌仔缩在肚脐眼中,老虎钳子都夹不出?
盘柏林红着脸对玉梅说,有人看见我们了。玉梅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看见自己和盘柏林干那种事。她说,你在马路上搞自己的婆娘,警察也管不着。我倒要唱首歌,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事。她不管盘柏林同意不同意,就唱起了歌:
“我俩站在野鸡坪,
男脱裤来女脱裙。
演场大戏给你看,
害你今夜睡不成。”
躲在树木蓬中偷看的人笑了。盘柏林没有作声。玉梅唱完山歌,乐得哈哈地笑了。
玉梅想起那遥远的往事,心颤抖着,血在上涌,下部阴湿。但是,玉梅又是想起寨里的风俗。山里人都说,俩人在野外做那种事,会有霉气,家里会不吉利,家运不好走。上山砍树是为办建房备料,是建房开工的基础,干不得那种事。她立即拒绝盘柏林的要求说:“不,我们上山砍树,在野外干这种事会倒霉!”
此时,盘柏林欲火旺旺地燃烧着。他面孔通红,在这地火奔腾的欲海中,什么都变得轻轻飘飘,霉气和运气变得都不重要了。处在激情中的盘柏林已变成了野兽,死人倒屋,天塌地陷,刀砍斧凿,他认了……
盘柏林和婆娘起早摸黑在山上砍树,只有个把月的时间,就砍了200多根杉树。盘柏林承包的山林在黄溪河旁边,俩口子用柴刀砍出一条宽二米的山道,把树从山顶放下,冲到山底的河边,再扎排运走。树,把山道冲得溜光溜光,形成一条槽道。玉梅每背一棵树放进槽道,那树冲击槽道的轰轰声,像一曲优美的交响乐吹进玉梅的耳中,甜在玉梅的心中。
树放下后,盘柏林和玉梅在河边扎着木排。每个排都扎有三十多棵树,整整齐齐地排在河边。盘柏林还请了队里十四个年轻小伙子帮助自己撑排。200多根树扎成八个排,专等夏天下雨河里涨水将木排运到潇湘市工地。
一天上午,燕子低飞掠过盘家寨,蜻蜓不断向水面点水,“虫线”在满地爬行。盘柏林知道要下大雨了,他忙吩咐婆娘给“头牲”,鸭子‘划一字’,请撑排手在家吃饭,待雨后即发排外运。
一朵朵乌云像一朵朵黑色的蘑菇在天空中移动着,聚合着。乌云聚合在一起,把晴朗的天空变成一个黑灶锅。紧接着,天空中电光一闪,雷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大雨随着雷声倾盆而下。
黄溪河涨水了。盘柏林带着一行人走到黄溪河边。黄柏林在河边给河神烧着纸,点着香,求河神保佑木排一路平安撑出黄溪河,进潇水,撑到潇湘市的工地。
众人都把木排抬进水里,盘柏林在第一个木排上将竹篙一点,木排顺水而下。等第一个木排被水冲走100多米后,后面的木排依次序下撑。盘柏林双脚在木排上“八”字型的站立着,眼望向远方,不断用竹篙点着水。玉梅在排尾摇着木橹,配合盘柏林用力将木排撑到深水处,以免木排搁滩。木排在水中时而平稳地在河中流动,时而在峡谷中飞跃冲刺,在峡谷中,木排时而跃上浪尖搏击,时而冲进潭底,差点将木排打翻。快到黄溪河出口处时,盘柏林被黄溪河各种怪石林立的美景惊呆了。盘柏林曾在这儿做过木匠工夫,他曾听人说过这儿是东吴大将黄盖的故乡,黄盖死后,后人们把他葬在这里,并修了一座黄盖庙,一千多年来,黄盖庙香火不断,黄溪菩萨(黄盖)保佑着这方水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唐代大文学家柳宗元也曾游过此地,写下了《游黄溪记》。那时,盘柏林也来这儿看怪石,看深潭,他身在黄溪庙口,心还想着一家人的吃穿,竟没有看出一点名堂来。如今,他排撑到这儿,那些怪石似人似猴,煞是好看,他停住排仔细将这儿的景色瞧了个够,然后将竹篙一点,将排撑出了黄溪河。当木排冲出黄溪河到潇水时,河面宽广,丝草青青,鱼虾跳跃,映现在玉梅眼前的是一幅动人的潇水图。
盘柏林将木排撑到潇水河边,等待着后面7个木排进潇水。不到半个时辰,后面7个木排相继撑进潇水。撑排手将7个木排和盘柏林的木排“一”字形摆开,等候主人发号施令。玉梅看着这些木排,激动得热泪直流。她快乐高兴得像个小孩,情不自禁唱起了自已做姑娘时唱的情歌。此时,她的嗓有点嘶哑,喉咙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润滑。但她是带着一颗心在唱,歌声仍然婉转动听:
“妹想思,
妹有真心哥怎知?
蜘蛛结网潇水口,
水推不断是真丝。”
玉梅的歌声在潇水河面回荡,引得鲤鱼跃出水面听歌;哗哗的潇水停止喧哗,它们停下脚步要和众排手共赏歌音。玉梅的歌引得十五位撑排手心里痒痒的,他们抓耳挠腮,搜肠刮肚要和玉梅对歌。众人一齐回着歌唱道:
“潇水河中种莲藕,
莲藕开花朵朵鲜。
阿哥江边团团转,
隔水难移近花前。”
玉梅见众撑排手共同回了歌,快乐得屁眼珠子都是酸的。她扯喉扯嗓又唱道:
“天下落雨像银沙,
落到铜盆像朵花。
妹是天神分龙雨,
哥捧铜盆去接花。
众撑排手兴致蛮高地接了歌:
“妹家门口一层坡,
别人行少哥行多。
铁打草鞋穿烂了,
妹喊阿哥心暖和。”
众人唱完,扯开喉咙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嗬喂”!这声“嗬喂”,把男人对女人心中的爱喊了出来,把盘家寨人对新生活充满信心的希望喊了出来,把大伙祝福“农民街”早日建成的心里话喊了出来!
“嗬喂”声惊天动地久久地在潇水上空回荡。盘柏林竹篙一点,撑着排向潇湘市流去。众排手纷纷点动竹篙,依次撑排顺水跟着头排向潇湘市下游流动着。他们边撑排边唱起了撑排歌:
“江水流急哟哟,
木排冲下河啰。
我在木排站哟,
浪花拍我脚啰。
出了山坳坳哟,
姑娘挑担箩哟。
哥哥下河滩嗬,
精神好爽快啰。“
木排在水中继续前进,撑排的号子歌也继续在潇水两岸回荡:
“一只竹篙篙哟,
赶得青山退哟。
哥在排上走哟,
排在浪里飞哟。
山里的汉子哟,
看上河岸妹哟。
有心想提亲哟,
哥要喝醉酒哟。
嗨呀个嗨哟喂,
嗨呀个嗨哟喂、喂……”
号子声响彻云霄,引得鱼儿飞跃,百鸟齐听。
这批木材运到潇湘市河边工地码了堆。盘柏林请来师兄师弟,徒子徒孙,架起“木码”将杉树放木码上,砍的砍来锯的锯,工地异常热闹。盘老三闻讯赶来制止说:“我们的规划证还没办出来,快停工!”
盘柏林不以为然地说:这门面地是我花钱买的,初一起还是十五动工,我盘柏林说了算。盘老三告诫盘柏林说,你没有规划证,城管会来管。
盘老三和盘柏林的对话被正在做饭的玉梅听到了,玉梅听盘老三说城管不准自己修屋造梁,城管张大川的相貌立即浮现在玉梅的脑海。玉梅与张大川在市场吵的那一架,给玉梅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打那时起,只要张大川的影子在玉梅眼前一晃,玉梅在心里就默默骂起张大川来。但玉梅这次没把盘老三告诫丈夫的话放在心上。玉梅想,张大川是吃公家饭的人,市场是公家花钱修的,张大川管这管那与我姑奶奶不相干。可河边这块地,是我花血汗钱买的,每一寸地,流着自己和丈夫的血汗水,这地姓盘不姓公。张大川敢来管这管那,说东道西,我绝不留着口水养牙齿,我不骂得张大川吐血,我把盘姓字倒着写。张大川敢上梁拆屋掀瓦,我和张大川大不了“蛇死麻拐死”。想到这儿玉梅觉得自己是理直气壮,不怕张大川来说东道西,指手划脚阻止自己起屋造樑。
盘柏林听了盘老三的话,打算停止施工,等规划批下后再动工。他正想招呼大家停工,玉梅走到盘柏林面前双手叉腰问丈夫:“你想停工?放你娘的狗屁!还没等盘柏林回话,玉梅开始骂人了。停工你在这儿守木材,丢一根树你不心痛老娘心痛。修这么点茅草屋,还要个三年五年?你还要我们娘儿几个等到猴年马月才搬进这房住?”
对于婆娘的责骂,盘柏林没有回嘴,他也不敢回嘴。打从玉梅嫁进婆家那天起,盘老三也耍过“男子大马风”,可这招对玉梅不起作用。新婚洞房那天夜晚,盘柏林想上马,玉梅一巴掌推开盘柏林说,话还没讲清楚就想上马,没门!盘柏林问,你还有什么话没讲清楚?玉梅轻轻捻着盘柏林的耳朵问,这个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盘柏林想也没想回答说:“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当然我当家!”玉梅扯盘柏林耳朵那只手的力加重了,扯得盘柏林像杀猪般的叫。盘柏林怒火上升,拿起巴掌要往玉梅的脸上煽。玉梅手快脚快,跳下床抓起一把剪刀向盘柏林刺去,盘柏林被吓得忙往床底下躲。夫妻俩的吵嘴斗架惊动了公婆,公公用手咚咚地擂着门。玉梅打开门,公婆不见儿子在屋,问玉梅,柏林呢?玉梅笑了笑指着指床下面,婆婆忙喊道:“柏林,快出来呀!”盘柏林在床下答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讲过不出来就不出来,我说话算数。玉梅被笑得前仰后跌,公婆被气得铁青着脸走出了独生子的新房。
这时,盘柏林见婆娘发话就像皇帝老子下了圣旨似的,忙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应道:“不停工,不停工!”
玉梅满意地笑了。工地又热火朝天地动着工。
一天,胡一刀驱车经过盘柏林工地,看见那火热的施工场面,心里恨得直吐血。他把方向盘一转,改变了准备去自己工地的打算,将车向城管大队开去。车子刚刚开到城管大队门口,胡一刀见张大川带着几个城管人员外出。他拿出一条黄“芙蓉王”烟拆开,每人甩出一包烟问:“张队长,你们去那儿公干?”“到各工地查查,看有没有违法动工建筑?”张大川笑着回答。
张大川与玉梅在市场争嘴争舌吵架后,市城管局对张大川不文明执法进行过严厉的批评,并调他去“建筑工地调查小组工作。”这个调查小组的任务是调查各建筑工地违法情况,如若对工地采取停工,按有关法规处理。城管大队采取重大行动要经市局局长批准。张大川在调查小组既没当组长,也没当队长。胡一刀一声队长的称呼,喊得张大川像只“土屎麻拐”坐在牛屎坨坨上,全是个劲。
“河边有个工地砍树锯树修房,不知办了规划证没有?”胡一刀用不快不慢的语言“点着水”。
“我们去看看!”张大川和几个城管人员向河边走去。
胡一刀阴险高兴地狞笑着。
张大川和几个城管人员走到盘柏林工地一看,见木匠们锯树砍材崭劲得很。张大川走进去,脸一沉,声音加得大大的问:“谁是这儿负责的?”
“我”,盘柏林用汗巾擦了把汗走出来回答。
“你们在这儿砍树锯板做什么用?”
“在这儿起吊脚楼?”
“有规划证和开工许可证吗?”
“正在办。”
“停工!”张大川见工地没有规划证和施工许可证,声音提高了八度。
外面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了玉梅的耳中。她顾不得擦去脸上黑黑的灰尘,边走边骂道:“哪个王八羔子敢停老娘的工?”
张大川顺着声音望去,一个满脸灰尘的矮女人,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这人好面熟啊!”张大川立即想起,这个女人是与自己在市场争吵的那个恶女人。现在就是把这个女人烧成灰,张大川也会认出她。这个女人曾害得自己丢了管市场的“官”,丢了在市场当“大爷”的差。昔日,张大川管市场走路咚咚响,八面威风,哪个小贩、哪个摊主见他不喊爹喊娘;哪个摊主的新鲜水果不是让自己免费“尝新”;哪个货主不是乖乖地听自己的指挥。张大川看见玉梅,仇恨刹那涌上心头。他忘记了上级的规定,他铁青着脸喝问着:“违法建筑应立即推掉!”,人倒霉真是“盐罐里也起蛆。”那么多人起屋建房,你张大川不闻不问。玉梅第一次在城里起房,张大川就来找麻烦。你冬瓜奈不何来奈何葫芦!我起屋上樑是我自己的事,你张大川“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真是“挖洞寻蛇打”。你们这样做,难道我玉梅就怕你不成?
“你敢?”玉梅一步跨近已建成一层楼的“吊脚楼”房屋边,捍卫着自己的心血房屋。开始了骂人表演:“你这个发瘟的,屙生血的,死了没人埋的,被恶狗吃掉的;你这个砍脑壳的,枪炮子打的,死了没人收尸的;你这个被老虎吃的,豺狗叭的,毒蛇咬的,落水鬼拖的,死在外头没人埋。你敢拆我的屋,老娘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玉梅一连串的骂,骂得张大川浑身发抖。此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张大川脑海,他心中烈火腾腾燃烧,高升万丈。“人是一口气,火是一包烟。”老子今天不制服了你这个臭女人,我扯根屌毛吊死在这棵树上。玉梅的痛骂比上次更厉害,更伤人,伤得张大川暴跳如雷,失去了理智。张大川走到公共电话亭,用电话打了一个挖机手的传呼。不一会,他打通了挖机手的电话,叫他开挖机来推掉这座未竣工的违章建筑。
此时,玉梅也下了和张大川拼一死战的决心。她不再大喊大叫,站在木楼旁,脸色苍白,默默地流着泪,思绪万千。打她从懂事那天起,玉梅就知道,乡里人起屋造樑是件大事,是件好事。
玉梅清楚地记得,山里人只要修屋,乡亲们会自动到建房人家不计报酬,帮这帮那,出工出力,讲些吉利话祝贺主人家。玉梅在娘家作女时,有户人家修屋上樑好热闹。那天,房屋快上樑了,主人家备了许多炮响准备上樑时放,左邻右舍和村里人都拿着鞭炮去祝贺。玉梅挤在人群中看那上樑的热烈场面。快上樑时,主人家请的歌手在唱上樑歌。那些歌词玉梅还至今记得一字不差。那歌词是:
一路斧子一路崩,
一路锯子细纷纷。
前创一线十龙治水,
后创一双,双凤朝阳。
祝贺主人养金鸡,
养起金鸡祭栋梁。
祭在左边,左丞相;
祭在右边,右部堂;
左丞相,右部堂。
左边栽棵摇钱树,
右边是那聚宝盆把钱装。
歌手的歌刚落音,鞭炮一齐点燃。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动地响起,火光闪闪。随着鞭炮声,木匠师傅抱柱上樑。修屋的主人则站在屋顶把粽子,糯米粑粑四处抛甩,引得看热闹的人喜笑颜开地抢着粽子和粑粑。那场合,好热闹,好感人。
如今,这个杀千刀,剐万刀的张大川,不是带着鞭炮来祝贺自己起屋上樑,而是横蛮地大吵大闹要拆这座没完工的屋。张大川这种做法使这座新建的屋还吉利么?这屋的主人家还有好家运么?恐怕这屋还没修起霉气就进了屋,害得主人家子子孙孙蹲下做人,永生永世站不起来。我的仔哟,你爹娘霉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刚刚沾点好运气,好财气,就被这个短命鬼这么一闹,财运还能来么?
玉梅想起霉气二字,她恨死了盘柏林。这个前世没闻到女人味的臭男人,在上山砍树那天硬是压着自己在山里做那种事,引得霉气鬼附身,赶也赶不走。提起这个“赶”字,玉梅又回忆起小时候看见师公赶鬼的事。
那时,玉梅还只有8岁。玉梅和孩子们踢毽子时,一个小女孩突然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双手乱抓。这个小女孩的父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告诉这个小孩的父母说,这是“霉气鬼”附了孩子的身,要请师公赶走“霉气鬼”,孩子才会正常。孩子的父母请来师公来赶鬼。师公穿着黄色的道袍,头戴纸糊的像唐僧那样的帽子,手执一把梨木剑,摆起了道场。他在堂屋的木桌上摆了一碗清水,点燃了柱着的三柱香,手舞足蹈地舞着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霉气鬼附了她的身,太上老君赤脚神,天兵天将齐上阵,挥起宝剑刺鬼身,霉气鬼快逃饶你命!”紧接着,师公高声喊道:“霉气鬼,我是张天师的弟子,现在请‘赤脚大仙’捉拿你,你赶快走,不要来缠这位小孩,再不走我就用剑杀了你。”不一会,又传来他学那个“霉气鬼”的声音说:“我不走!”这位师公怒发冲冠地说:“你不走,我就命令赤脚大仙斩了你!”话落剑起,他用梨木剑向那碗清水点去,那碗水顿时变成了红红的血水。师公接着说:“霉气鬼”被赤脚大仙剌伤了,但它还赖着不走,我现在杀只生鸡公,用生鸡公的血将鬼驱走。主人家递给他一只红红的生鸡公,师公在生鸡公脖子上划了个“一”字,他拿着滴血的鸡出外沿屋走了一圈,将鸡血滴在屋檐四周的地上得意地说:“鬼被赶走了,家里会平安吉祥,四季发财!”
回忆起这件事,玉梅想,去哪里请师公道士来这儿驱赶霉气鬼呢?解放了这么多年,师公,道士都到阎王老子那儿作客去了,他们的后代又改了行,那些道袍,梨木剑都丢到阳明山角角落落里了,早已腐烂变成灰。阳明山万寿寺有和尚,请和尚也能赶走“霉气鬼”。阳明山万寿寺离这儿有百把两百里路,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张大川这个恶鬼和霉气鬼联合一起与自己作对,要拆自家的屋。自己起不了身,也离不开身去万寿寺请和尚赶走“霉气鬼”。正当玉梅思绪万千,浮想联翩,挖尽心思想怎么驱赶“霉气鬼”时,老的“霉气鬼”没赶走,新的霉气鬼又到了。这个新“霉气鬼”是张大川请来的挖机手。挖机用平板汽车拖到了盘柏林的建房工地。挖机手开着挖机,像坦克似的准备向新房冲去。张大川跳上挖机,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指挥挖机手挖掉这座违章的建筑。此时,玉梅恍惚间看见两个“霉气鬼”披头散发,呲牙咧嘴,张开血盆大口,大口大口地向自己喷着“霉气”。那“霉气”阵阵向自己飘来,那“霉气”像大雾似的向新房飘来。玉梅拿起一把斧子爬上二楼,高举大斧,面对苍天,喊出了决战到底的心声:“来吧!老娘跟你们拼了”!玉梅的举动使挖机手楞住了。挖机手想只要能赚钱,有人要他吃屎他也干。可是这儿不是吃屎,吃屎虽满嘴臭味,恶心呕吐,但是用洗洁精洗洗嘴,将恶臭气洗去,那红红绿绿的票子能进荷包。要是挖机挖伤人,现在挖死这个女人,他吃不了蔸着走。赔钱是小事,还要坐牢戴枷吃官司,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挖机手不管张大川怎样乱喊乱叫要他开机前进,他还是关了挖机的发动机,坐在机手位上静等待命。
工地上喧哗声,争吵声,吸引了大批看热闹的观众,他(她)们把盘柏林建房工地围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盘老三得知这一消息后,急出了满身大汗。他疾步如飞地跑到盘柏林建房的工地,拨开人群,慢慢地向玉梅走去,说:“玉梅,别胡来,放下斧子!”
玉梅看见盘老三,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孩见了父母似的流出了泪水。她声音哽咽地说:“老三,他们欺负我。老娘跟他们拼了,鱼死网也会破。”
盘老三劝说着玉梅:“玉梅,天是共产党的天,地是共产党的地。有共产党在,谁也不敢欺负你。放下斧子吧!”
“不!玉梅固执着。”
怜巧,记者于刚又经过这里。他拿出相机拍摄了这个场面后,又去公用电话亭拨通了110电话。
警车“呜呜”地开到了盘柏林的建房工地,走下警车的又是曾在市场门口处理张大川和玉梅争嘴争舌那位的中年汉子。他问明原委后,批评了张大川说:“拆违章建筑是要经过有关部门下达文件,公安等部门联合执行才行。你白穿了这身制服,像个猛张飞似的乱砍乱杀,出了人命怎么办?”
张大川被批评得低下了头。
公安局的中年汉子慢慢走向玉梅说:“玉梅,放下斧子吧,等规划证办出来后你再开工,我会放鞭炮祝贺你!”
“他们还拆不拆我的房?”
“不拆!”
“你担保?”
“如果拆了这房屋,你把我的脑壳砍下来做凳坐!”中年汉子见玉梅拿斧自杀的心开始动摇。幽默地接着说:“可惜我人太瘦,脑壳骨尖会把你的屁股都坐痛。”
这句话把周围观看的人逗笑了。玉梅噹当地一声丢下斧子,她扑进盘老三的怀中呼天抢地痛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散了。玉梅见盘柏林站在那儿还“嘿嘿”地蠢笑,她立即沉下脸命令盘柏林,说:还不快去市场买只生鸡公杀了驱驱霉气!
玉梅的话又把在场人逗笑了。盘老三没有笑,他心里像打翻了一瓶五味瓶似的,酸、辣、苦、甜、咸样样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