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吴故多贤绅,而娄东光禄卿沈公清正,尤不可及。公自词林出守大郡至方伯,外任十余年内升,家无余储。致政后,屡主讲席,一以敦行励多士,一时士多自好;而州中诸缙绅亦因此养望者多。可贵哉,名贤之化也!
毁寺得报陆讠刃斋尹罗源时,见县治倾颓,集绅士议所以治之者。时县有古刹,以奸僧多问罪去,寺且就废。众议撤材以新县治,讠刃斋然之。择日起工,正梁方动,一董事立毙其下,而讠刃斋亦即于是日中风得病,寻致政归矣。明时郑介庵,吾邑夙儒也。邑有慧敦寺既废,介庵请于县主,得寺地数弓建贞祠。介庵死,其孙名镛者,数梦游地府,见其祖在烈焰中,自言为废寺受此报。予因罗源事而并录之,以为轻毁佛寺者戒。
灾年米价顺治四年丁亥,邑之西门外严子祥家王瓜生李,是岁大饥,米石价四两。八年辛卯,大水,米石价四两二钱。今本地米价至五两外矣。
瘟疫△(一)
疫气缠联,触之即病,病即死,死亡无算。衣冠中得祸最惨者,无如周鲲庄,一家七口俱毙,存一孱弱子,甥继,非其出也。
△(二)
有市牙赵某者,病疫,为鬼卒摄至冥司。一绯衣者坐堂皇上,先有二人参差伏阶下,视之,则素熟诸生诸某,后则其子也。绯衣者拍案大怒,数其刀笔构讼,喝卒以戈舂之,肠出于腹,其子为乞哀,曰:“尔助恶,亦无生理,差几日耳。”次及赵,卒亦摔而殴之,伤其目及臂。赵惺,眚一目,不觉臂忽短。即侦诸消息,日前已腹痛死,越数日其子亦毙。
△(三)
诸生吴师圣,病七日不惺,一绿衣吏导之去,殿庑如城隍庙,俾写册籍。写几日,手腕欲脱,询其旁,曰:“他日当来莅事,今且听归。”吴惺,一一可记忆,语予曰:“冥中定罪,莫严于刀笔,而骨肉相残者即次之。吾后当为冥官,大约判官录事类耳。”
△(四)
有孙某者,病中恍惚见周鲲庄父子在冥中,衣冠如平生,壹似有所事者。
赉宇不愧我徒先高祖云扶公馆巴城时,夜有孀妇叩门,欲以讼词冫免公,公严拒不纳。杨维斗先生闻之曰:“赉宇不愧我徒。”赉宇,公初字也。
琴声忽自内出秋来,病与贫俱,夜坐小斋,郁结不解,忽琴声自内出,不觉跃起,妇能忘境,我乃为境滞耶?因取琵琶酌两三弹,作黄连树下唱酬,其声冷冷,终不能单以缓,发以散也。
雷钅宏都宪雷公,学问人品,为当今朝绅之表;历任江浙学政,教泽深矣。去岁浙江荐饥,公以学臣具疏,尤感动邻省。今乞养归闽,士民咸切重临之望焉。
办赈贪墨弭灾平憾,皇仁已极靡加,而我新阳独在糊涂帐里,吃昏闷苦,何也?盖县主某,悉以其事委之三吏,三吏用事,而新政不可复问矣。予作伤鹿城诗,有“广收金粟治田园,回头笑指街前骨”句,书其实也。昆邑许侯较慈惠,而太翁又能道之以善,故治荒迥别,吏亦视新阳末减。
田荒地白荒札相仍,人稀力尽,虽曰“力田不如逢年”,年岂能为不艺者熟乎?起视四野,田荒地白者多矣,如何如何!
续虫灾志今年耳目所经,都属可骇,择其的真者成《续志》一卷。续志者,续《虫灾志》也。嗟乎,虫之为祸,烈矣哉!
毋为已甚圣驾南巡,黜苏州知府某,清吏治也。某去位之日,吴民将窘之。一别驾温谕之曰:“狼狈至此,亦足矣,毋为已甚。”众乃退。
娄东光禄公甫里许竹素,与娄东光禄公同年,最契友也。见公清苦,语次说公以娱老之计。公拂衣起,未竟其说而罢。予盖闻之桓重云。
顺治三年席费清河与太原联姻,两家皆贵而赡,其记顺治三年婚费:会亲端席十六色,付庖银五钱七分。盖其时兑钱一千,只须银四钱一分耳。而猪羊鸡鸭甚贱,准以今之钱价,斤不过一二分有奇,他物称是,席之所以易办也。今士大家窘况者多,较前宦相去悬绝,而物价又四五倍于前,勉措而不知节,乌得不日贫?
叶寿承至老冠服一式吴市日鹜新异,趋时者竭蹶勉应,此伤财大蠹也。我邑叶太翁寿承,自少至老,冠服一式。一日,易冠郡肆,索旧制高边者,市人都笑曰:“久不见此式矣。”因令其另制。使士夫尽尔,创新者自止。
作闺饰篇闺中衣饰,尤不可为市门转移。予尝斟雅酌宜,作《闺饰篇》置《屑金集》中。
柴云章至孝柴云章先生性至孝,所著有《养亲说》,皆其晨昏践履之实。丁巳乡荐,以第三人冠其经,太翁年过八十,犹及见之。世称先生养亲、显亲两无负焉。而以予所闻,更不止是。太翁尝得危症,先生百计不效,至尝溲秽;又股上有剜痕大寸许,或叩其故?但言伤在某日,不明其所以然。按之,正翁病笃时也。翁脱万有一起之危,寿至大耋,皆其至诚所感,而世人有不及尽知者矣。书以补志乘之缺。
功不及杜士言徐观察守乌蒙,苗寇薄城下时,徐以公事留省,一切捍御机宜,皆出自幕宾杜士言。后徐议叙擢官,功不及杜。当围守时,人有以危言惧杜者,杜曰:“脱不济,先杀夫人,我等皆自尽耳。”壮哉斯言!缓急可恃人也,不遇而死,惜哉!杜之友柴葵阳,诚信士也,属予记其事。
漕粮新弊漕政自制台尹公清弊以后,官民安帖久矣。迩年粮户米色,迥胜于前,而霉数告,其咎安在?往时粮艘开时,但闻插入谷子。近传运丁巧弊叠出,着水不已,甚至衬灰图涨。幸而混交,则利归愁壑;脱或烂,则罪诿收粮。连年米坏,职此之由。此言亦未必无因,并察之何如?
舒仲应散军粮赈饥袁公路以米十万斛,给沛相舒仲应为军粮。时大旱岁饥,江淮间人相食,仲应悉散以给饥民。术将斩之,仲应曰:“以一人而活万人,死不恨。”术亦终赦之。事有可以活万人者,亦直得一死,且亦未必遂得死祸。中人如术,尚能赦之,而况明君圣主乎?然亦不可先存一幸生之念,盖事贵果决,稍一回顾,便不能毅然行之矣。
顾振裘兄弟邑诸生顾振裘与其弟骏声并能文,又皆束修其躬,今之陈元方兄弟也。
歌新阳尹被劾去抚宪陈公劾去新阳某尹,士民快之。予作里歌一首,有云:“蓬容退舍天矢黄,委照吴中占吉昌。中丞戟肃秋霜,诛锄荨草先我疆。”又“披云拨雾湛清光,任汝鬼蜮无潜藏。梏累累赴法堂,民喜相告亻必路旁。”诗不足采,存数语以志公之威德。
良医诊脉得疾二十余年,旋发旋止,迩来发必大困,困必经年,至今日而几几不可为矣。闻上海王翁协中,擅名国手,力疾就之,诊脉曰:“无事,以用心太过耳。心火旺,气即升矣。只须二物治之:用金华香附一斤,云苔八两。”服之亦不甚效,想久疾无近功耳。然以岌岌不可终日之势,而毅然以无事断,非良医不能。
诗人钟淳崖诗人钟淳崖先生,混迹,尝酩酊夜行,为县尉所杖,每一下辄呼爽快,人讶之,先生曰:“此与呼痛宁殊乎?”先王父忍庵公,犹及见先生潦倒状,述之甚详。后沉醉溺死。死数年,降乩某家,知先生本谪仙也。先生诗有《意意编》者,寄托深远;又有词曲一卷,作四六小引,按节歌之,都堪陨涕。
顾仲瑛遗植山茶花平乐村山茶树,顾仲瑛先生遗植也,干老枝繁,开时朵大色鲜,丹砂鹤顶,未足尽其形容,品花者不得专美滇、蜀。近以俗主厌苦游人,不加爱护,日就衰落,可胜叹惜!
日洗几马杨文懿守陈为洗马时,假省,行次一驿,其丞以洗马亦驿官类耳,坐问公日洗几马?公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使于此而稍加呵叱,则褊矣;如其问以答之,趣甚!
耿公女孙不更字徐子山传毓之子,聘方伯耿公麟奇之女孙,未娶而子夭,女誓不更字,有强之者,至截耳自明。呜呼烈矣!满洲为皇家起化之地,女子贞信,直追二南。
李荆山侍御江右李荆山侍御,文章气谊,先君及门中第一人也。入台后,拟切要数条致之,答书辞以老病。病则偶然,老犹未也,尚望勉思职事,力振风采。
半字师东海一闺秀作蓝菊诗云:“为爱南山青翠色,东篱别染一枝花。”佳句也。予以别字尚硬,为去其侧刀,人称为半字师。
葛信天表兄葛信天,优翰墨,识时务,遇事谨慎,赞临桂公幕最久,所至多善政。
吴雄不问风水禁忌汉顺帝时,河南吴雄,家贫丧母,营葬于人所弃地,丧事起办,不问时日。有言当族灭者,雄亦不顾。然自雄始,三世为廷尉。世之惑于风水禁忌之说,而事多中废者,亦愚矣哉!
伯氏云亡伯氏长予四岁,自幼至今,未尝一日相离也。予病而兄健,常恐先朝露以为兄忧,何图仓卒中风,夕不待旦!五十六年兄弟之局,结于俄顷,其时心碎魂惊,不知此日为何日也!去春,龠侄梦诗一联云:“江边有燕悲巢幕,林下无人泣落花。”不知是何人诗句?兄为予述之。予心知其非吉,常切殷忧,然亦讵料其身亡之日,龠在白下,闻讣奔丧,阻风燕矶三日,哭于江头,一如梦中诗所云耶?呜呼!哲人莫挽,定数难逃,埙去篪孤,余生何味?子亦无所恋于今之世矣。
桓重捷北闱予尝谓桓重君文固妙,然犹未足恃,可恃者在宅相。盖侍读陆澹人先生诸外孙,如徐,如彭,如缪,如蒋,皆得科第,独桓重未耳。连踬数科,甚讶之。今秋,予以龠侄忧归,昭儿病返,无心更问乡榜,忽报桓重捷北闱矣,不觉颜为之开。以外姑病正剧,得此信或小差耳;且以信予言之无不酬也。
姊病故姊病日笃,盖久痢积虚也。予日往视之,辄呼“好兄弟”不止,予时寸肠割矣。不得已而进参补之说,其家专主治缠,遂不济。呜呼!予同母六人,自五妹亡后,常忽忽不乐,今自秋徂冬,不五月,连丧兄姊,而皆世间难得之人,其为悲痛,尚忍言哉!姊一生朝盐暮齑,曾未分夫婿禄仕之荣,竟以痢虚莫补,陨其身命,尤痛恨也。
妇肩子任妇祖王中宪公,善作家,置田几及万亩,子孙都仕宦,今亦清况可掬。独张夫人才而俭,孀居,能守其业,各房藉以维持。近葬中宪公及两恭人,妇肩子任,力成于独,可敬也。
岁尽境恶岁云尽矣,人生恶境,至此极矣!一秋冬间,期、功、缌三被其躬,丧亡之戚何如也!乙亥虫灾,百年未有,今才四年耳,虫又啮禾,亩收不过一二斗烂米。了粮不足,数口嗷嗷,方忧莫措,而劣户奸胥,又将以蠲缓之皇恩为买卖计矣,奈之何哉?
阴沟有怪邑人王思位家尝有怪,其始,见灶神委地,以为是儿童顽戏耳。及揭釜盖,而釜中糜尽为粪秽矣,乃大惊。闻刘顺之有道术,延禳之,法坛钟鼓方鸣,而空中亦拍砖如响。予同族有名铣者,自负儒生,大呼“邪不胜正”。声未绝,而奇秽即沾其衣。先是,思位曾通一阴沟,刘意其中或有怪,塞之,怪遂绝。
顾茂索诗顾栗园茂,吾邑老成人也。然自以瑞屏曾孙而优于诗文书法,目中殊少可意人。一日,忽以寿册属其婿夏震沧索诗于予,予以病辞;书再至,不得已勉应之。时栗园已瘫废,负而诣予谢曰:“惠诗字字心坎,册中第一作也。”已,书一对联饷予。栗园于后辈,从无称老及长者,震沧疑之曰,此君又当别论。又以所作《归选古文序》,属予改,予为酌定数字,亦字字首肯。乃知栗园未尝不谦下,亦因人而施耳。栗园死,有老成凋谢之感。
劝人罢讼难予前致妹倩严效羲札云:“前人辛苦造家,亦欲子孙雍睦相守,纵其间不无厚薄,而家道隆替,绝不系此。一涉讼,无论成败未定,即使操必胜之术,亦不过中饱衙吏,得不偿失。况和气致祥,乖气致戾,几见有骨肉相残能保其家者?”盖其时彼将以家产讼,故为先事之忧,不禁言之切直也。其后不从予言,卒以成讼;讼虽胜,入已无多,徒伤和气耳。近日,我宗有以细事构成大衅者,予亦力为劝解,而卒不听。何好言之难人如此也?抑官符星祟,有非人力所得而主者耶?
严殿英效羲父子严效羲之父殿英翁,有经计才,赤手至巨万。其兄中卫公讳禹沛,先君乡会同年友也,读书不事生产;殿英所置田,分给其兄与弟,可称友爱。效羲,其第三子,为人亦伉爽,曾为故明董烈妇重建祠,又于海藏惜字会助田若干亩,二事殊可记。倚,少年得疾,年三十而卒,悲夫!
临道德经五年向得一旧刻《道德经》,爱其古秀,习之五年而不成,功固不密,亦缘取法太高,且资钝不克副耳。然握管自此渐紧,盖恐其易脱,力挤指尖,所谓龙眼者是也。正锋非此不济,故书法虽未工,与横描者自异。
再游金陵病缠累岁,欲藉国庆,祓除怨阶意外,又思暂离垢氛。适当恩科乡试之期,趁儿辈便,再作金陵游,是或一道也。昼则闲步街衢,或小酌戏馆,或诣友寓一谈;夜则多少饮火酒,塌壁便卧。一月来,差觉爽健,过中秋节即归。向推徐协六少年老成,今与同伴,一种温润谦和之气,如饮醇醪,尤令人醉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