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到龙蟠山庄，再看到熟悉的屋宇雕梁镶嵌在巨龙蜿蜒般的半山峰，洁白云雾缭绕四周，满山遍野的青红黄绿，龙青顿觉之前的郁结愁闷一扫而空，心情大好。
这里是她亲手打理的地方，所有的欣荣和美丽，从无到有，一点点一滴滴无不记着她的细心耕耘，还有一千年岁月的寂静。离开了，再回来，才发现回来的珍贵。
她是龙管家，是这里的管家。
朱红的门应手而开，宽阔的厅堂里，第一眼便看见那把乌黑的椅子，龙青抿抿唇，朝苍离笑道：“瞧，它们原本是一对呢，你非要天上地下的分开人家。”
苍离仍轻轻挽着龙青的胳膊肘儿，扶着她迈过门槛，放下手里的布包袱，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我的，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你莫忘记，连你，也是我的。”
“是，庄主。我这就去烹一壶好茶来给你解解渴，可好？”龙青挣脱苍离扶着她的手，侧身朝着他微微的一福身，满脸的戏谑。只是她的身形不再盈盈袅袅，圆滚滚的肚子象挂着一只大球，勉强略前倾的腰身将大球的形状勾勒的更浑圆突起，引得苍离忍不住失声大笑。
龙青接着说：“只是不知茶叶藏久了味道如何？幸得庄主不懂品茶，就算长出什么不该长的，也没什么关系吧！”说完瞪一眼笑的正开怀的苍离，转身进了内房。
“是，没有关系，只要你煮我就会喝。”苍离在龙青背后喊道。
他转过头看向大门的方向时，眉间的笑已敛，幽深的眸里透着恨绝的悲色。
那里，原来好好挂着的椒环，不见了。
文椒说，椒环至宝曾被第一任主人当成普通玩物丢进老君的炼丹炉里受尽三味火的烧熔，最怕火，最恨被弃。挂上切切不可取下，一旦取下就代表永世了断，任你再怎么轮回转世变化飞升，椒环对你再不起效用。他一再强调，椒环至宝不能从门环上取下来，否则效用立失无补救之法。
苍离知道九哥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日帝之妻精卫之母晴玥就是因此而失去了与夫君女儿相守的机会。如今，那个叫晴玥的女子在轮回里浮游交替，一世又一世爱恨情仇都只有别人，徒留日帝整日里痴痴傻傻，无知无觉。
忽然，内房里传来杯盘跌落破碎声音，苍离忙隐了悲恨之色，箭步如飞奔了进去。
屋内，龙青手扶几案一角，摇摇欲坠，苍离连忙将她抱住圈在怀里。脚边立着一只小巧的火炉，三两柴枝燃得正旺，地上青白的瓷壶碎成一片，水渍横流。
龙青在苍离的怀里，虚弱浅笑道：“你看，我这是怎么了，竟然渴的连个茶壶也拿不稳了……”想转身却被他紧紧箍住，温热的唇贴在后脖颈上，一双大手缓缓滑到腹部，抚摸着。
一时间，身后如被凝固一般安静，温柔里透着无限无法言喻的悲伤，如离别样的疼痛。龙青笑问道：“你怎么了，突然，突然这么……”
苍离爽朗的笑在耳侧响起，仿佛那一刻的感觉只是错觉。龙青以为苍离又在逗弄自己，有些恼怒，指甲轻拧他的手臂，嗔怪道：“嗯，为老不尊，小心我们的宝宝不要你。”
苍离停了笑，说道：“他怎么会不要我，现在就和我一般的心思了，将来当然和我更亲。刚才，只是我们的孩子在提醒你，不要劳累，不可以干活，除了吃和睡别的都不可以做，象……一样……”
他知道，她现在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任何法术。用羽毛变个茶炉煮茶，是她在九黎族里住着时想出来的偷懒法子。不光如此，平日里，龙青只要想做什么缺什么东西，都是随手摘根发丝一变而成。这小小的法术，她用的得心应手，不亦乐乎。
不想告诉她椒环的事，只能拿孩子当借口了。
“象什么一样？猪吗？”龙青趁着苍离怔愣的一瞬，反身过来，手臂攀上他的脖颈，一口咬上去。
她原本只想开个玩笑，学着故事里恶鬼的模样吓吓他，却不曾想当牙齿触碰到他的颈项间的皮肉，暖而柔软中带着坚硬的触感，却让她先羞红了自己的脸。这样的姿势，这样的亲密，还是她主动的……
下一刻，苍离已经反客为主，手轻轻按住龙青的退却，唇贴过来落在她的耳边，触碰，舔抵，辗转间气息如火般升腾……龙青只觉得拥住自己的怀抱渐渐如火炉般炙热，彼此间每一寸的身体都紧密贴合，似要被揉碎成粉未再融合，永不可分离。
她想，他是这样的热烈，竟似带着即将幻灭的绝望与不舍，如此浓郁。悲伤不由自主的涌向眸间，泪水却在夺眶而出的瞬间已被苍离吻尽。
他的唇在她额角、眼睫上留连，力道渐深，直到契合在她柔软的唇上，仿佛找到归路的游子，仿佛嗷嗷待哺的婴孩，无尽的依恋，渴望，需索……
良久，苍离将龙青束起的发解散，青丝如瀑，每一根都是她的生命，连着前世的命运更牵扯住未知的将来。轻抚着缕缕柔软的发丝，唇抵近她耳边，带着炙热气息的话语响起：“青儿，从此以后再不要用这羽毛的法术，我和孩子都不准你用，想要什么做什么告诉我就好，凡事有我在。龙鳞，要好好带着一刻不得离身。青儿，青儿，你，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渐渐，话语变成模糊不清的呢喃，环抱着她的怀抱似已将她焚灭般融化了她，被他强迫着无意识的回复道：“嗯，嗯，我答应你。不用法术，不离开你。”
这样的苍离很让龙青觉得陌生，也很喜欢。那融在亲密无间的触碰里的浓郁悲伤，被铺天盖地的羞涩和幸福冲淡了，淡到她以为那只是错觉，根本不曾有过。
厢房内，床被整洁如新，一如当初离开时的模样。
苍离轻手轻脚把睡熟的龙青放在床上，替她脱去外袍鞋袜，扯过被子盖好。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眼前的睡颜幸福而满足，笑意缓缓弥漫。心念闪过，鼻尖埋进龙青的发丝间，深深呼吸，一股熟悉的专属于她的芬芳没入肺腑，深深印刻在心底。
龙青居然在他们情浓意切的一刻睡着了，若不是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撑不住变化的法术，苍离几乎要怀疑他在龙青心里的份量究竟有多重。喜欢她，随时随地都盼望着彼此间能近些，再近些。互相吸引，彼此融合，彼此唯一。
这样的感觉，似乎很幸福，如同她此刻在梦中的微笑。
静谧的夜，环顾他和她的家。一切都仿佛印刻着她的影子。
两个人一路牵拌，从最初的抵制反感到如今的难舍难离，不能不感叹世间唯有缘份最是难解析。当初谁会想到如今，如今也不可以反悔当初。
她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住满千年，孤单寂寞被磨碎在一日日的琐事里。却不知，他其实一直在远处看着，悄悄关注，一日日把她的寂寞读进心里。当这关注的习惯养成时，他才惊觉，心早已失落。
那时，他借口每年中秋后的巡视山庄，其实是想见她。
到酒窑取酒，一瓶瓶一坛坛摆得整齐，五颜六色的，惊讶之余也隐隐得意。心思融在酒里他倍觉珍惜，但她却刻意躲着他。明知她就站在门外，推开门却只留清风徐徐。
在温泉里，察觉出她的气息，知道她来过。可这山庄竟象个谜宫似的，他来她走，她走他来，两个人就靠着彼此日渐熟悉的味道，一日日暧昧着，扯住心，却无法对视，无法开口。
精卫很乐见这样的结果，很适时的放手了。
他却一如既往的护着她，只有她懵懂的被他守护着，还不自知。居然偷偷跑下山，卷进玉帝和九黎族的万年祸患，惹上无数的麻烦，逼他撕破脸面气愤难当的站在她面前。
不过一名普通凡女的她，却成了无数祸端的源头。接二连三的意外害他总是提着一颗心，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偏偏害怕什么来什么，真正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
数次的离别，已让他偿尽了心焦如火思念如狂的滋味。担心她到心疼难忍，如坠无底深渊的恐惧让记忆里从未流过泪的他，泪如雨下。曾想过，如果她胆敢躲进轮回里，上天入地，无论如何，他也要跟过去找到她，将她连骨带血一口吞掉。
她，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
没有椒环，必须尽快另想别法。否则肉体凡身的她经不住岁月的磨砺，会老去，死去，直至离开。离开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会忘记他，不再爱他。
他能没有她？他能没有她的爱？
答案只有一个，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