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入地有何难。夜色深浓,正是入地的好时辰,他尚须早去早回。
苍离拈决拨开厚土一纵身,直坠入九重地宫。
开门的小鬼认得苍离,直接引他进了地宫阎罗殿平日招待贵客的所在。立马有两个清秀小丫环捧来清泉露水侍候他净脸搽手,手边的几案上几样精致小点摆得齐整,徐徐清凉的风从房间的四角恰到好处的扬进来,淡淡花香和露水的味道,很醉人。
苍离不动声色,缓缓坐下,品茶偿心。然后,缓缓站起,在房间里慢慢走动,靠近地钟,冷不丁一拳狠狠砸下去。刹时,地动山摇,整座地宫如将要倒塌般晃动,小鬼丫环们花容失色,慌作一团。
“阿离,阿离,叔叔我这不是来了嘛!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脾气越坏……”阎罗王手里系着裤腰带,颤颤悠悠急走进来。
苍离冷哼一声,手掌在地钟上轻轻拍抚着并不答话,只冷眼看着老阎王做戏。
一张繁琐的老脸上堆满笑纹,阎罗王心虚,啰啰嗦嗦道:“这半夜色三更的,我怕阿离你等的心急,两个小丫环是我特意挑出来的,赏心悦目又清火……”见苍离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笑纹僵在脸上,“阿离,好歹你也该叫我一声叔,我与你父亲交情长关系好,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能……这么……”话未完,阎罗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奈的看着苍离。
苍离缓了缓面色转身坐回椅子,隔着茶几伸手轻轻拍了拍阎罗的胳膊,笑道:“阎叔,从我进门你就想着法子敷衍我,是故意的?我没时间跟你绕圈子,有什么难处你就直接说出来,一切有我在,我来解决。”
这阎罗王掌管地宫,主死之大权,平生也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了。只可惜,地宫在财力一项上总是不济。阎罗凭着许久前的一点小机缘与龙宫攀上的关系,从此傍上大财主,日子才好过了些。他常上龙宫借钱,苍离偶尔也跟着来送钱的哥哥们到阎罗殿游玩,彼此间已经很熟悉。
因年纪轻,他叫他一声叔。
据说,那椒环至宝原本是地宫之物,至于怎么到的文椒手上,却不得而知。少数的几个知情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苍离也不是个喜欢对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追根究底的人。椒环失踪,追根溯源当然要先问过地宫。看阎罗王一派心虚的模样,苍离料定,此事绝对与他有关。
苍离看了看眼前笑得谄媚的阎罗王,无奈的用食指轻叩额头,浅笑道:“说吧。”
如朗星流转的眸间笑意微漾,看得阎罗竟有些莫名的痴傻呆滞,应该说的,不应该说的,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倒了出来。
“地宫是有招回椒环的法决,但椒环不是我地宫的人取走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天界地界知道这法决的人不多,龙宫里有你爹娘和文椒,地宫里有我,别人不可能知道取下椒环的法决。不过,前几日,百花仙持王母旨意翻查过地宫的轮回典册,扬扬洒洒摘抄了厚厚一本,全部是关于你的那位……。昨天,又派人送来一张纸片,说是要把用椒环消除的一千零二十一年的空隙补齐。”
阎罗王吩咐身后的小鬼取了那张写着王母特旨的纸片,递过来:“你看,墨迹全新,我还没来得及看,更没来得及誊到轮回典册里。你看了还我,必竟是王母的特旨,拖延几天可以,办终究还是要办的。”
苍离接过来也不急着看上面写的什么,捏在手里,略扫一眼,问道:“就是这张?只有这张?”
阎罗忙点头应承,挥袖揩了揩脑门上的汗珠,一回头,却见苍离将那张所谓的王母特旨揉搓成一团捏碎成粉未。立时,他竟有魂飞天外的奇妙知觉,惊恐不已的手脚胡乱抖着,话也说不出来,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你,你,你……”阎罗王指着苍离,哆哆嗦嗦道。
“阎叔,你莫慌,这东西是假的。”
这间屋子布置的的确不错,门楣窗框包了上好的银丝绸缎,四角摆着几盆清香怡人的玉春晚。左面甚至还靠墙立着一方红木书案,似模似样散着几本书。书案旁边,一只通透的白玉圆鼎里燃着纯阴之火,驱散这九重地宫的重重阴寒。
苍离站起来,慢慢走到书案旁,倚靠在案几上,手一挥,纸团便进了玉鼎,瞬间羽化成灰。
此时的阎罗王浑然没有地宫帝王的威严之相,汗如雨下,筛康般的颤抖。苍离看着他,冷冷的说道:“阎叔,我知道她们因为瞧不起地宫,常常欺负你、骗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地宫来作威作福,以后有我给撑腰,你谁都不用怕。这个是我烧的,若有谁来找你,你直管叫她来找我便是。”
“她?她是谁……”
阎罗王顿觉自己这个地宫之玉做的太窝囊,钱财人事,样样都要求人,样样受制于人。管着凡人的生死轮回却被凡人或嫌弃或恐惧,管着四生六道的修真轮回却碍于天规界律做不得半点主张。天上想开个恩只需下道旨意,地上的想投个好胎只需在菩萨面前烧一术好香,唯独他这个地宫之主,下旨也是白下,烧香更是白烧。
本已无奈之极,偏偏手底下的几个大小鬼头头们都自以为奉公守法廉洁自律刚正不阿,有时候要搞点特权放水的小动作,还要看他们的脸色。真真让他这个阎帝,权威扫地面上无光。
这不,平白的,他又淌上了浑水。
不晓得天上的哪路大神惹毛了龙宫的苍离,却平白让他做了传声筒、踏脚石。
阎罗王心下懊恼,多亏这许多年天上地下六道十方的周旋粹炼,面色已恢复如常。
“放心,青儿好同情,最不喜欢为难弱者,我不为难你。我要与她正大光明的走在天地间,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我们不屑做,也难不倒我。你什么也不要做,等着吧。”
听苍离如此说辞,阎罗王赶紧顺水推舟,心头虽是胆战心惊,面上却是笑呵呵一派和乐:“好,好,好……理当如此,理当如此。阿离,阎叔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你说我信,你说那特旨是假的,那它肯定是假的。我只信你……”
在一片碎碎念念中,苍离急忙出了地宫。
回到龙蟠山庄时,天刚破晓。
苍离隔窗探视见龙青还在熟睡,梦里笑容甜美。怕身上带了地宫的阴郁之气薰了她,遂到后山的温泉池中沐浴。
浸在水中,鼻端嗅到似有若无淡淡浅浅的暗香,如荡漾的水波,缓缓侵袭入肺腑,心神悸动。那是龙青的发香,他再熟悉不过。暗道:“青儿什么时候来过了?”
昨晚,他是等龙青熟睡后才离开,今早回来时她还未醒。看来,这半夜出门的事儿,定是瞒不住她了。
浴后,换了件干净的袍子,顿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回头,见换下的衣裳还扔在池边的水台上,一伸手捞过,又进房取了龙青昨晚替换下的衣服,就着水台里的清水浆洗起来。
回想起以前,常见龙青在这水台上浣洗衣物。那时,这水台上的水流不如现在流畅。是她用一根巴掌大的小石铲,天天打磨,硬是将山壁上原本只有指头尖般细小的泉眼凿开成型。还用棉条和木板做了个小栓,用水时拨开,不用时栓上。为了避免水台里的水流进旁边的温泉池里,她很费了一番功夫。
那时,他在一旁悄悄看她做这做那、忙进忙出,很是惊讶她的灵巧和坚韧。
住在九黎族中时,他见她每日雷打不动的到溪涧边洗衣,心疼她,十回里竟有九回都是他替她做了这妇人才做的琐碎事。日久,已成了习惯。
心里想个不停,手里搓个不停。一时不察,傻呆呆的笑声竟顺着泉水缓缓流淌远去,他才惊觉,那笑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