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学术生涯,我学到最多的并不是哪一学科的知识,亦不是别人所说的判断事物的方法,我最大的收获便是学会了不要试图用理论和常识解释一切的态度。
最初我很轻易地接受了白方的存在,在这之前,狼灵之存在于文学作品的想象和无关紧要的旅行者回忆录。
我并没有按照严格的审视性目光看白方,我只是单纯把她当成朋友而已。对于我这种平时被称为冷漠的人来说,简直是难上加难。
相对的,白方也很快理解了我的处境,并且对我的小小能力感到无比钦佩。不过她还是坚持并不是被我对凶兽的特有感触而吸引来的,那天她真的只是单纯的饿了,想饱餐一顿而已。
“我真的只是单纯的饿了,想饱餐一顿而已。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居然可以顺利地和我沟通。最初来的时候,我可是狼形哦。”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白方坚持解释自己的行动原因并非是被我那种能力吸引。
“换言之,现在能和你顺畅地交谈,也不是由于‘只有我才能和你交谈’这种无聊的原因吧?毕竟你成为人形的话,还是可以和其他人类说话的。”我很认真的说道。
“是哦。所以,我们会成为朋友,和能力啊身份啊没关系,是命运的邂逅。”
“我荣幸之极。”很认真。
其实作为我来说,我不仅可以和那些凶兽沟通,和凶兽的食物——例如羊——也多多少少能沟通一些。
这解释起来并不困难,虽然我听不懂它们说什么,但是它们能听懂我说什么,毕竟你总得学会要吃你的家伙们的一两句简单语言吧。
白方之前就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把羊群管理得如此出色,我说我只是告诉那些羊,如果不听我的,我就吃了它们。
一个很荒谬的答案?白方有些愕然。
“原来你每天都是依靠恐吓的高压政策来维持统治的埃真不愧是在首都的环形废墟图书馆治学的博士。”白方装作一脸敬佩,不过还是挡不住她嘴角的笑意。
“拐弯抹角的讽刺可以停止了吗?诚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放羊娃。”我抬手无奈道。
“的确。不过,你每天明明都能看见我这个狼,却报告说狼没来,你真是那种可以笑着说谎的人,这在狡猾和孤傲所混合的狼中也不常见哦!”白方正用她那月牙似地眼睛,笑咪咪地看着我。
“原来你在来之前就在监视我。这种危险的朋友还真是有趣。”
“那当然。”
白方对我一直用“你”做称呼,这似乎是她的执着之一。
我有些不能理解。
“这不仅仅是一种敬称,而且是表达‘承认’这层复杂含义的工具。不知道为什么,人类总是给其它动物赋予一些他们自以为正确的性格特征,例如狗就是忠诚,牛就是勤劳之类的。对于狼,人类总是说他们很高洁,却又创造出很多关于狼的贬义故事及传说,这真是矛盾。对于我这样可以稍微理解人类的狼灵来说,我的确是有自己的执着和孤傲,这些都刻在我的性格里了,而对其他的狼来说,只有在以‘狼群’为单位时才可以说性格之类的,毕竟不是所有狼都可以理解所谓高等级的情感。你就属于在我的性格属性里被我承认的存在,所以,你就是你,不可以用其他的代词称呼。”白方娓娓道来。
“天哪!好复杂。不过姑且接受好了。事先声明,我是那种对什么事物都一视同仁的冷漠家伙,就连你这个我在本地的‘唯一朋友’也不例外,所以我不会对你有什么敬称。”我连忙摆手道。
“你也有你的执着,我不勉强,就像你从来不勉强我一样。”白方微笑道。
总而言之,我和白方这个不可思议的狼灵相处,不仅是乐趣很多,更重要的是基本可以相互信任,除了她对我的那些羊跃跃欲试的时候。果然,无论怎样的存在还是挡不住最基础的欲望埃不过,说老实话,虽然我们约定过不相互勉强,但以现在的赶路速度来说,真的是她在勉强我了。
“白方,我们可以歇一歇吗?我们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了吧?”我觉得脚走得很酸了。
“你还真是学者那。一点儿体力都没有。你看看你所统治的羊群吧,它们都在很悠闲的赶路哦。作为羊群的国王,请你也争气一些可以吗?”白方一脸吃惊的模样,不过明显是装的。
哈……原来已经不是羊倌,而是成为国王了吗?这种恭维的目的只是让我走快一些。但我的确是很缺乏体力,偶尔我想,是不是没有合适的工具的话,说不定我连封好的蜂蜜罐都打不开。
我忍不住埋怨自己,唉,我这样孱弱的人,是谁把我流放至此的啊?
“就算这样,想在天黑之前进入那尔斯也是不可能的。还是歇一歇,慢慢走,然后在明天傍晚前赶到就好了。又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反正对方已经领先我们这么多了,何必特意去缩短差距。再说我们去拜访的是环形废墟图书馆,必须从容面对埃”
“真拿你没办法,早知道你就应该听我的,骑在我背上赶去。省时省力。”
“恕我再次拒绝!”所谓骑在背上,就是白方化为狼形,然后我宛如传说中的狼骑士一样冲进那尔斯。那我恶魔的名号估计又结结实实的有了证据。而且,就算是她在距离那尔斯不远的郊外恢复人形,我那些羊也无法跟上我们的速度,说不定干脆就会被白方巨大的狼形吓死。
不过说实话,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是我几乎跟不上羊的速度,真是讽刺。
于是我们停下来歇息,羊在我们身边不安地吃着草。这种牲畜一生都活在不安之中,不知道会不会总有一天麻木习惯,连同伴的消失也不管不顾,只会埋头吃草了呢。
白方从几乎撤离地干干净净的牧村里还是搜刮了一些食品出来,包括我刚刚说的蜂蜜罐。她统统拿给我吃,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只兔子回来,三下两下吃个干净,看得我和羊群都有些惊诧,我瞬间觉得自己也吃饱了。野性就是不一般,虽然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挨饿,但饱餐的时候也会酣畅淋漓,令人羡慕。
对了,我有在羡慕吗?我好像,很久没有这种人类的情感存在了。
“不吃饱的话一会儿你又要喊累了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搜到这些食物的,你没有见识那个大撤退的场景,那些人恨不得把羊粪也带走,毕竟那东西可以在寒潮来临的时候供你取暖。”白方见我吃了一点儿就不吃了,有些抱怨地说。
“总之就是叫我慢性自杀。”我又吃了一些豆制品,实在是没有食欲了。“你活过的岁月应该比我这个普通的人类久得多吧?我只有不足二十六年的生命经验而已,有一多半还是在沉默中度过。之前你有没有听说过我这种例子呢?被教廷如此对待的人类。”
“你是在间接指责我的衰老吗?”白方挑了挑眉。
“没有。你看起来还是少女一样。白发只是你的特征,并不是岁月的痕迹。”我笑道。
“谢谢你的夸奖。和你相似的例子并不是没有,毕竟近两个世纪以来,已经有不少人在怀疑教廷的权威,亦有宣扬异端的人涌现,他们下场都很凄惨,最常见的是火刑,而且是在绝大多数民众的唾骂中活活烧死的。不过,像你这样,已经被冠以恶魔称号的人居然只是被流放,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白方似乎在说着某种威胁论。